驴奶头?神仙菜?狡猾到骨子里的肉?
王西平编著的《野味难寻(梦游者)》不是一本“食谱”书,如果你试图在这些文字里翻检点儿什么“厨间秘籍”的话,或者真觉得人类的荒野美味有什么“谱”可依可循的话,那可就错了。一切来自野外的食材,都是“没谱”的,所谓“有谱”,只是一种无形无影之“谱”,这种“谱”必然遵循着自然规律,也遵从了人心的真言。
这是一本隔年记事式的野味笔记:关于一个人的记忆,关于一个人的村庄记忆,关于一个人的村庄的田间野味的记忆;关于野味之美,关于野味的蛮荒之美,关于时光之箭永不回且令人心碎之美……
王西平编著的《野味难寻(梦游者)》是一部集美食、风土、民俗于一体,融坊间段子、乡间故事、民间传说于一炉的随笔集,收入的每一篇文章,都有一道别致的野味,每一道野味的背后,都有一个故事,每一个故事的背后,都萦绕着人情世故,这就是美味的灵魂所在。
东山洼不像西山洼那样,没有高大的树木,只有低矮的柠条,但作为一个小柴夫,我的目标却是草胡胡。
其实每次上山铲草胡胡,总有意外的收获。
有一次,我正爬上东山洼,正当我被叶缘有锯齿的植物划伤手,想起鲁班发明锯子的事时,我却看到了驴奶头。
严格来说,我当时并不知道这叫驴奶头,平生第一次发现这种奇怪的小果子,只见它长在属于它的小树上。
驴奶头小树看起来弱不禁风,藏在乱蓬蓬的草胡胡中间,但还是很顽强地撑起它的几颗小果果,风一吹,不停晃动。
我大概数了一下,方圆屁股大的地方,足有三四棵驴奶头小树,可它们的果实屈指可数,与庞大的杏子树相比,果实确实少得可怜,可在我看来,那每一颗驴奶头都很珍贵。
本想东山洼应该有更多的驴奶头小树,可是结果令人失望,我寻觅了好长时间什么也没有发现。
我们毛家湾的人认为,凡是长相奇隆的东西都是上帝造出的珍品,所以弥足珍贵。比如葫芦,20世纪80年代,村里只有董侃旦家有几株,据说后来结出的葫芦一个能卖一百元,晒干制成瓢,价格就翻番了。
发现驴奶头小树,着实令我兴奋。我先是摘了一颗,想尝但又舍不得,放在手心里捧着、捧着、捧着,但最终还是忍不住轻轻地放到嘴里,含着、含着、含着,就是舍不得咬一下,但最终还是忍不住轻轻地咂了一下,嗞的一声,一股奶液瞬间涌满口腔,有一种香甜而又充实的感觉。
我至今记得那天一个人坐在东山洼上,细细品尝驴奶头的情景,我忘却了太阳已经西下,忘却了自己是一个小柴夫,忘却了柴篮子已经随风滚到了山底下,忘却了母亲站在庄院前喊我回家吃饭……
那天回到家,我受到了母亲严厉的批评。但我始终没有告诉她真相。二哥看出了我的猫腻,悄悄把我拉到一个角落“严刑拷打”,致使我最终交出了所有的驴奶头。二哥见多识广,一眼认出了这种果子。他说,弟弟,你本事真大啊,从哪弄来的。我只好如实交代。我为自己的良心鼓掌,原来我并没有把所有的驴奶头独吞掉——我坐在山头,整整一个下午才吸吮了一颗驴奶头,其余的全部用手绢打包裹了回来。
从那以后,我明白了二哥为什么对我一下子刮目相看起来,原来这种野果也就是偶尔凭运气摘一两粒,一下子摘到这么多大概只有我能做到吧。
据母亲讲,我出生三个月后就已经吃过驴奶头了。
有一次,母亲抱着我翻山越岭浪娘家,走到吊岔洼时停下歇息,本来是要给我喂奶的,可是母亲也饥肠辘辘,哪有奶啊。这时候正好有一棵结满了驴奶头的小树闪现在眼前,母亲赶紧摘下果子塞到我的嘴里。为了尽快下奶,母亲也吃了几颗,果然很灵验,她说:“这简直就是通乳神草,没有它,我们娘俩儿会饿死在山上。”
我十多岁的时候,在田地里见过秋天的驴奶头小树,它们幸存了下来,但果子大多已经老化了。不过我还是有将它们放到嘴里咬咬的冲动,虽说香味犹存,但已经不是青果时代的那个味儿了。过这时日,这些驴奶头就会老枯干瘪,中间纵裂,种子飞尽。也有个别果子驻足于背风处,其种子仍羽箭一般密密地排着。仔细观察,这些种子都生有绒毛,一旦借了秋风之力,绒毛会自动变为小伞,将种子带向天空。
一直到了二十多岁时,我才弄明白驴奶头的学名叫地梢瓜。一下子觉得它不再那么土气了。
驴奶头在明朝时期就已经入了皇室的法眼。著名“植物学家”——朱元璋第五个儿子朱楠曾编著了一本专门记载食用野生植物的书籍《救荒本草》,其中就收录了驴奶头小树,名字亦称地梢瓜。书中说,这种植物“生田野中,苗长尺许,作摊地科生,叶似独扫苗而细窄光硬,又似沙蓬叶亦硬,周围攒茎而生,茎叶间开小白花,结角长大如莲子,两头尖艄,又似鸦嘴形”。P3-5
民以食为天,人类史就是个悲催的吃货史。
只是现在的生活越过越好了,野味与“舌尖”这样既诱惑又挑逗的词也傍上了,可是到头来曲终人散之后,却落个空虚与寂寥。
谁知20多年前的西海固那片土地,一切鲜活的野味,都代表了一种生命的盈实与蓬勃。
几乎从一生下来,那里的孩子便与野花野草玩耍,虽说大人不提倡在田间地头乱吃,但小孩子误食,也是一种将错就错的美,这种美甚至贯穿庄户人家的一生。
人类就是这样,饥饿主义推动着物质的发展,那时候的悲催,多少有一些无奈,可现在,每当我清茶煨水,著文二三之时,倒有几份遐思与逍遥。
这不是一本“食谱”书,如果你试图在这些文字里翻检点什么“厨间秘籍”的话,或者真觉得人类的荒野美味有什么“谱”可依可循的话,那可就错了。一切来自野外的食材,都是“没谱”的,所谓“有谱”,只是一种无形无影之“谱”,这种“谱”必然遵循着自然规律,也遵从了人心的真言。
诚然,这是一本隔年记事式的野味笔记:关于一个人的记忆,关于一个人的村庄的记忆,关于一个人的村庄的田间野味的记忆;关于野味之美,关于野味的蛮荒之美,关于时光之箭永不回且令人心碎稀巴烂之美……
作为一个被饥饿时时绑架的“小吃货”,我小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渴望能像蝴蝶那样飞到天上去采食。
我坚信,所有的蝴蝶都来自土豆花。虽然我分辨不清它们的白、它们的紫、它们的蓝,总之,这些花就像花蝴蝶的前世,在今生,在泥土,交替着凋谢,为那片土地上的人保持着果腹之力。
现在回想,我出生的那里,风很干净,整个夏天,空气中弥漫着牛粪的味道,多种形式上的飞行,都以“活着”为引擎。
有一种飞行,却在雨后被称之为天牛。
每当孩子们将这种“飞行”架在小木柴上烧烤时,大人们总是蹲在门槛上,摇着脑袋,闲淡地吐出烟叶燃尽的味来,语言中充满了诅咒的力量,“最好别惹它们,从天上来的……”
那时候,我不懂得天是什么,只知道天就是抬头,就是踩着雨点可以攀登的悬梯……
我记得泰戈尔在一首《孩童之道》的诗中写道:
只要孩子愿意,他此刻便可飞上天去。
他所以不离开我们,并不是没有缘故。
孩子有成堆的黄金与珠子.
但他来到这个世界上,却像一个乞丐。
我相信每一个孩子在未成人之前,生活中处处充满着神迹。
小时候,我们总是将山上摘下来的毛茸茸的野桃,悄悄地塞进女孩子的衣领里——毫不含糊,她们对一切“有毛”的事物充满了恐瞑,厉声尖叫,甚至怒骂……因为她们被迫触摸所得到的恐惧皆来源于对人以及对人的肌肤的恐惧,否则《牛津食物指南》中不会这样指出:“在所有水果中,桃子和人类肌肤的质地最为接近。”
这本书的出版,也纯属偶然,部分篇章是报纸上开专栏时写的,后来就断了。再后来因为有了出版计划,才陆续写了下来。
在此感谢本书策划人李林寒先生。
感谢我的父母,是你们把我带到了那片神秘的荒野之地,也感谢我的兄弟姐妹,是你们陪伴我一起度过那个堆满了“黄金与珠子”的童年时光。
也感谢我的妻子和女儿。
此生愚笨无大为,仅以《野味难寻》一书,敬献给你们。
谈吃谈得多了,就会厌食。人这辈子,吃喝以外,还有玩乐。
5岁时,胶泥玩具主宰的世界即将消亡,我已经学会了自制玩具。
起先,我用铁丝制做一个“自行车”,并赋予了玩具的意义,然后再用铁铲在土墙上开凿“公路”。我强烈的公民意识正在上升,让铲子避开那些花花草草……
后来,我在村子里制造“汽车”,我相信这种大马力的玩具,因更能制造较大的噪音而备受关注。我从煤堆里寻找更多的更粗的铁丝——这时候钳子派上了用场。很快,一辆貌似老爷车的汽车,制造成功了。我要让它在手掌宽的“公路”上飞驶,并嘟噜着嘴,拼命为我的汽车附加一串汽笛声。
有一天,我却像尼采预料的那样,迷上了危险——枪。
8岁左右,就瞳得了火柴的妙用。一根铁丝,可以弯曲成一把枪,然后配上气门嘴,以及螺栓和螺帽,再绷上三四条橡皮筋,最后将火柴头上的硫磺刮下来填入……啪啪,就这样,一把枪可以行使它的权利了。但是,火辣辣的危险却来了。有好几次,枪走火了,擦伤了我的额头。我似乎觉得自己从事着一种摧毁文明的工作。
当我长到十几岁时,开始识别团体玩家。
一个村子里,会有好几个团体,并相互之间干架,每个人手中都持有玩具武器,最常见的,就是棍子。但孩子与孩子之间的战争,总是以玩具为交易条件,以乐为终极,很快,又和解了。
莎士比亚说过,游戏是小孩子的“工作”。然而当孩子们学会识字,明白书里写的内容的时候,他们却丧失了玩具时代的纯真。每个人身上所体现出来的进化能力,是那样的愚昧。神经中枢在空间概念方面含糊不清,导致“不明方向的行动”,比如明朗的战争开始转向地下,偷盗事件时有发生,真正意义上的恶开始蔓延,传统的生物实证主义占据上风,不仅由于成年而导致一些人的耳咽管受损,甚至就连“那些在城市内盘旋的道路上游荡的原住民妇女的输卵管,也不能幸免于难。”
没错,当小孩子的“工作”演变为成人的游戏时,伤痛总会来临。
还好,作为本书作者,从一开始,试图利用手中的笔,极力挽救着一种童年至纯至真的乐子。
我不止一次提到西海固,那个很久很久以前活跃着一批土著的村子。虽然现在游走于一个号称首府的城市里,时时阅读,会友,吹牛,写诗,品听打口爵士……可是,我并没有土著先祖的乐子。
每天大鱼大肉,每天味同嚼蜡。每个人都是如此。因为每一具被金子般的童年滋养过的嫩软躯体,已经变得越来越僵硬,越来越迟缓。我只想厌弃一切以文明为由头的种种聚会,把自己遮蔽在一个角落里……
历史,贫困,现实,孤独,最终会交织成为过往,我相信,这些都会塑造另一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