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平面和立体的女人
对于异性的评价,在接触之前,最易受幻想的支配,在接触之后,最易受遭遇的支配。
其实,并没有男人和女人,只有这一个男人或这一个女人。
周国平:你的人物摄影拍得多的是女人,拍男人好像很少。
王小慧:对,其实我对女性题材一直很关注,许多年前在德国出过一本书,书名叫《七位中国女性》,讲中国女人的故事,其中包括我妈妈的故事。
周国平:这本书有中文本吗?
王小慧:没有,有时间的话,我可以给你讲她们的故事。
周国平:写了哪七个人?
王小慧:其实也是很偶然的,开始选了二十个人,最后从中挑了七个,都是我的朋友。其中有女作家赵玫,我很喜欢她写作的细腻柔美。焦扬当时是上海政府新闻发言人、现在的出版局长。还有我干女儿的妈妈雪娅,一位商界女强人,现生活在纽约,帮冯伦筹备一个高端的“中国俱乐部”。还有照顾我爸爸的一个女孩子小兰以及我的母亲。这些女人的选择年龄跨度比较大,职业、身份也很不同,我是想反映中国社会和历史,特别是女性的不同命运。书中有很多细节,非常真实。比如那个照顾我爸爸的女孩子是农民的女儿,小时候在乡下经常挨饿。床上屋顶挂着一个大簸箕,里面有花生,夜里她饿了睡不着觉,馋得直流口水,但不敢出声,不敢吃,不敢拿,因为挂那么高就为了不让小孩拿到。还写了她怎么样来的,在这里学了很多东西,看了许多书,接触了很多高层次人物。至今与我们相处快二十年了,很有感情。这也是为什么她对我爸爸这么好呢,把我爸爸照顾得像亲人一样,甚至比亲人做的更好的原因。而当我们表示感谢时,她总是反过来说她是来报恩的。
周国平:那本书是什么时候出的?
王小慧:北京的世界妇女大会是1995年吧?那时候做的采访,大概是1998年出的,在德国印了七版了,没有做宣传,但很受欢迎不断再版。2009年法兰克福书展中国是主宾国,我作为上海馆的形象大使参加,接受过一些电视专访。之后德国电视一台(ARD)的书评栏上公布这本书又跃上畅销书榜。一本十年前出的旧书再畅销不是常事。
周国平:看来你对女人主题的关注是写作在前,摄影在后。
王小慧:其实应当是差不多时间,我一直思考这个问题,可能因为我是女性,与生俱来的。我后来好多摄影作品的主题都和女人有关,比如“前世今生”、“粉面桃花”、“失落天使”、“女人的上海花园”、“上海女孩”几个系列,还有之前的妓女和很多肖像。肖像当然男人女人都有,但是女人还是多得多。我不知道是有意识的还是无意识的。
周国平:你关注的是女人的不同生存状态?
王小慧:这是一个部分,比如在德国出版的《女人》那本画册里,我拍不同阶层的,比如说中国女大学生的宿舍啊,妓女啊。在此之前出版过一本书是关于德国成功女性的,包括女市长、女演员、女科学家,这些都是纪实的。但更多则是表现的、观念性的人体照片。好像我对女人也比较熟悉吧。当时这本书在著名的摄影艺术出版社 Braus 出版后,好多出版社都想让我拍男人体,他们说你拍男人体一定特别有意思,因为我拍东西特别不商业,有女性的细腻和敏锐。拍人体照片是特别容易商业的,充斥在摄影图书市场。
周国平:这个界限怎么分?在表现方法上怎么分?
王小慧:可能没有特别明确的界限,但是,很多男性摄影家拍的女性,往往有很多情色的东西在里边,虽然可能不是赤裸裸的。我拍的女性是很纯粹的,没有情色的东西。他们跟我约稿,想出版我拍摄男人体的画册。他们很好奇,一个女人特别是一个中国女人怎样拍男人体。现在可能已经无所谓了,二十年前那个时候,对我来说连拍女人体都是一种冲击的时候,拍男人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来拍,他们觉得很有意思,甚至可能引起轰动。可是我一直觉得没有太大兴趣,我还是对女人感兴趣。那天有一个什么讲座是给德国人讲,讲到这里,哄堂大笑。有人就问,你是什么意思,你特别感兴趣女人。我说不是不是,我不会和女人睡觉,我不是这个意思。
周国平:误以为你是同性恋了。拍摄女人是可以有各种不同的眼光的,比如说,一种是你说的那种情色的眼光,突出表现身体的性特征和性感,许多男摄影家这样,女同性恋者也可能这样,不过我估计和男人的情色眼光又有不同吧。还有一种是女权主义的眼光,刻意张扬女性的强势和权力,把女人拍得特别酷,比男人还男人。前者太生物,后者太政治,在艺术上都不纯粹。我觉得你是在通过镜头表达对自己性别的认识,是你作为女性进行自我认识的一种方式。你给作品取“平面和立体的女人”这个标题,也许就包含了这样的意识。这个标题非常好。对性别的认识应该是立体的,有丰富的层次,只用生物的或者政治的眼光去看,就太平面了。
P21-23
我和王小慧多年的一个心愿,现在终于了结了。
事情的缘起是在七年前,一家出版社的编辑来找我,计划出版小慧的摄影集,想请我写一点文字。我读了她的自传《我的视觉日记》,翻阅了此前她出版的几册摄影集,惊讶于她的传奇般的经历和艺术上的成就,欣然接受了这项合作。
这是我和小慧相识的开始。此后不久,我们见了面。我们商定,做这本书的方式是,由我设计全书的结构和标题,在每个标题下,我们俩各写一点文字,配上她的摄影作品。此后,我便抽空做这件事,几个月后基本完成了我这方面的工作。小慧是一个在全世界飞来飞去的忙人,她的文字姗姗来迟,当终于来到之时,原先约稿的那家出版社已久无音讯,而我自己也忙,事情就搁下了。于是,这个最初的稿子便在两人的电脑里冬眠。不过,我们合作出书的心愿从未改变,每次见面都会谈及,希望找一个两人都有空的时间把书稿讨论一下。
2009年5月,我到上海出差,两人终于都下了决心,我延长逗留的时间,她放下手里的工作,我们好好聊一聊。四天之中,聊了总有二十来个小时吧,聊的结果是把最初的稿子给颠覆掉了。原来的设计是图配文,那个结构已经完全容纳不下谈话的丰富内容,因此,最后的定稿只保留了初稿的大框架和若干文字,主体部分则是我们的对话。所谈话题相当广泛,涉及对人性、人生、艺术、社会各个方面的看法,但是,读者不难看出,小慧是这场戏的主角,整个对话是围绕她的人生历程和艺术历程展开的。这正是我心中的定位,我基本上把自己放在一个采访者的位置上,引她说出隐藏在她的作品背后的故事和思考。
和小慧叙谈是十分愉快的。她美丽,优雅,坐在我面前娓娓而谈,而我更多的是倾听。通过叙谈,我觉得自己对她有了深入得多的了解。在此之前,我对她的印象主要是两点。其一,因为她的美貌、风度和经历,她是以一个明星艺术家的形象呈现在公众面前的。其二,她还有公众看不见的另一面,几乎是一个苦行僧般的工作狂,把自己的全部生命都扑在了艺术创作上。中国当代大约没有一个女艺术家像她那样,台上的靓丽风光和台下的拼命苦干有如此大的反差。在谈话中,我试图解构她的明星形象,寻找她的穿了红舞鞋般永远停不下来的艺术追求的隐秘根源。我好像找到了。请读者留意本书中的《故事篇》,小慧在其中栩栩如生地讲述了她的鲜为人知的童年经历。我们看到,一方面,这个美女在早年也经受了时代的许多磨难;另一方面,她的艺术本能在磨难中仍然压制不住地蓬勃生长。并不是因为她多么坚强,只因为她太耽于幻想了,以至于连苦难也化作了幻想的素材,不再能够真正把她挫伤。一个靠幻想来间隔苦难的小姑娘,长大了成为一个以追梦为终生事业的艺术家,应该说是顺理成章的。质言之,她是一个天生赋有太充足的艺术能量的人,她的一个人仿佛有九条命的过人精力,她的形式多样的无边界的创作活动,她的不断超越自己的新的艺术尝试,都可以由此得到解释。
小慧有一个非常可爱的妈妈,小慧爱幻想的天性一定是得自她的遗传。徐慧林阿姨一生历尽坎坷,却依然理想主义到了天真的地步,可见她有一颗多么单纯的心。我曾和她通信,她的信洋溢着对精神事物的激情,哪里像出自一个耄耋老人之手。令我意外的是,她还异常喜欢我的书,而且评论精当,是一种真诚但并不盲目的偏爱。知道小慧和我合作出书的计划以后,她年复一年地盼望它实现,世上不会有人比她更加期待本书的问世了。现在终于能把本书献给她,这是一件多么高兴的事。
在小慧的摄影作品中,花是经常的题材,但她拍出的不是植物学的花,不是园艺学的花,总之不是作为物质对象的花。“花非花”——这是艺术家的一个发现,与哲学家的“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殊途而同归。那么,这本哲学与艺术的对话录用《花非花》做书名,不是很合适吗? 小慧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在创作任何一个作品时,从总体构想到每个细节都精益求精,对本书也是如此。在我根据录音稿整理出初稿之后,她花了大量工夫修订文字,配照片,并且亲自设计封面和版式。我从这次合作中受教益甚多,谢谢小慧。
2010年12月10日于北京
本书是由作家出版社出版的新书《花非花——周国平对话王小慧》。
一位是著名的作家与哲学家,另一位是从天津走出去的著名艺术家。《花非花——周国平对话王小慧》通过访谈的形式,由周国平以一个哲学家和作家的独特视角来重新解读王小慧的艺术作品,立意新颖,语言灵动。尤为可贵的是,《花非花——周国平对话王小慧》第一次披露了王小慧在天津度过的童年岁月和家庭生活,在“画一个键盘练钢琴”、“受屈辱的丑小鸭”、“住地震棚的日子”、“命运让爸爸自杀未遂”、“朦胧的青春期”等章节中,王小慧第一次娓娓道来,对周国平、其实也是对所有的读者讲述了她的人生故事。周国平曾说,了解一个艺术家一定要了解他的童年。在这本书里,我们看到的王小慧,不仅用艺术之眼看人生,并且像邻家女孩那样讲她与父母之间浓浓的亲情。
阴和阳、灵与肉、你和我、得与失、虚和实、重与轻、意与象、魂和艺、种与收,在哲学家与艺术家眼中究竟是什么样的?哲学家、散文家周国平与拥有传奇经历的旅德摄影艺术家王小慧,各用哲学家和艺术家逻辑、视野,就人生话题、美学话题、价值观话题等展开对话与碰撞,结集为这本《花非花——周国平对话王小慧》,哲思跳跃,深刻而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