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钟的滴答声从客厅传来,以微小又规律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存在,仿如散场后,在没有观众的剧场中央独自旋转的华尔兹舞者。
我坐起身,看了一眼床头,凌晨2点38分。
来到阳台,万籁俱静。远处店铺的霓虹灯像只误闯入渐渐缩小的包围圈的动物,在漆黑的夜色中显得有些无助。矗立的建筑如同细胞一般,高矮不一。道路上偶有车辆驶过,向纵深处带去一抹光亮,旋即消失在黑洞般的暗色中。城市如陷入睡眠的巨大机器,成为一个整体,气息均匀。
褪去白天闷热外表的天空依旧蒙然一片,看不到月和星,想必它们在厚重的云层之上孑然闪耀。聒噪的蝉们趁机偃旗息鼓,藏匿于阴影中。没有了风的鼓舞,旗帜擞然垂立,只剩下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让我想起了渡边君寄宿的校舍外,每日举行的升降旗仪式。楼宇问的道路两侧,停满了各类汽车,这些留宿者们会随着太阳的升起而渐渐消失。
天黑以后,事物总会如此不知觉的展示另一面,掺杂着各种莫测的气息。拂去表面或光彩或暗淡的浮尘,在这样的夜中,可以更加清晰的看清一切。人之所以选择此时睡眠,或许也是想借此来逃避、隐藏些什么。黑暗中,有些东西在蠢蠢欲动,对此,我一清二楚。
不知此时的它正面对着怎样的景象。会是漫山遍野的薰衣草吗?
离开北海道已经16个月了,日日夜夜,光影轮转,四季变迁。自那之后,在我身上曾发生过、得到过、失去过很多。从我把它寄放的那一天起,我自身的一部分便被封存起来,这“很多”只能接触到我的表,再也无法深入我的心。我依然常常思考,只是不再表达,称之为休眠——亦或成熟——也未尝不可。这是我自己选择的结果,也是成为“世界上最顽强的十五岁少年”必经的磨砺。
耐得住寂寞,方守得住繁华。在那一天没有到来前,我只能在没有它的道路上独自前行。事事并非一成不变,没有完美无缺的人生,也不存在彻头彻尾的绝望。在这充满未知的旅途中,顽强的少年永葆15岁。
今夜,我把自己从睡梦中唤醒,将平日里掩饰的外表褪去,慢慢消融记忆。一切都如流浪北海道前那样。经过漫长的跋涉,我再次迎来旅途中绽放的时刻——环球梦第二站的到来。
睁开双眼,调整呼吸,启动脉搏,改变状态。渐渐的,16个月前的我又回到这里,熟悉的感觉像血液般流淌周身,宛如春暖花开后,冰雪覆盖的群山中,悄然流淌的河水。站在这雪山脚下,道路的前方,出现了一片广茂的森林。我回头望去,没有它的身影,北海道已然在不知距离的远方静静矗立,那矗立中带着微笑。我转过身来,深吸一口气,抬起脚,迈入森林,旋即消失在这郁郁葱葱之中。斯堪的纳维亚的海风翻过高山,在树木问悠然穿梭,如同薄舞的轻纱缠绕周身。精灵们不知所踪,只在空中盘旋着尼伯龙根之歌。
北欧,一片充满神话的大地。是安徒生笔下小美人鱼的丹麦,是村上难以忘怀的挪威森林,是圣诞老人的芬兰,是诺贝尔的瑞典,也是宛如孤独星球的冰岛。
现在,那里没有黑夜,永无止境的光明将岁月的杂尘统统抹去,时光仿若倒流,只留下事物最真实的一面。这一面轻轻张开双臂,迎接着孤独的旅者的到来。在这旅途中,我也许会遇到什么、想到什么、感到什么,又会得到什么、失去什么、保住什么,都未可知。但至少有一样是确定的。我并不是彻彻底底的孤独或寂寞,总会在哪里希求与被希求。在那神话的土地上。我无需唯唯诺诺或顾虑重重,过往的一切,都告诉我:发生的事情业已发生,未发生的事情尚未发生。无论怎样的选择,它一定会与我保持着相同的步调。这世上既有由正确选择而带来的不正确结果,也有由不正确选择带来的正确结果,没有条理性。如此,我只需要顺应自己的意志选择实际上什么都不选择的立场,剩下的唯其而已,结果如何并不重要。流浪北欧就是这样,注定会在旅途中将我的选择所带来的,一一无保留、无阴暗面地展现出来。相信15岁少年脚下的路,会一直延伸到远方。
对此,我无比期待。
思绪飘散的渐无踪迹,我将视线重新投向夜晚混沌的天空,现在那里没有形状、方向,没有起点、终点,没有开始、结束。八小时后,我将冲破这混沌,远离这黑暗,向着日不落的方向,开始旅程。
“流浪北欧,倒计时。”我在转身返屋时对它说。
“……”
6月21日,夏至,无月无星。
下一次黑暗,还没有那么快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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