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霞 窗外侠骨柔情窗里温馨如梦
林青霞:台湾著名电影女演员,祖籍山东。1954年11月3日出生于台北三重。她是上世纪70年代后期最著名的文艺片巨星之一,是当时华语影坛的“玉女”掌门人。林青霞曾被誉为东南亚第一美女,从17岁拍《窗外》开始,拍过一百多部电影,并凭借《滚滚红尘》获得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女主角奖。她是港台电影界唯一能横跨文艺、武侠两种不同风格且走红时间最长的女明星。2011年7月以“作家”身份“复出”。推出散文处女作《窗里窗外》。印象:年过半百依然风华绝代
2011年9月18日,坐落在未名湖畔的北京大学百年讲堂迎来了一位从银幕上 走下来的女子,她青春不在却魅力不减,她衣着朴素却风度翩翩。林青霞,这个在100部电影中塑造了从清纯玉女到英武侠客的大明星,走过人生的千山万水之后,做梦都没有想到,会以一个作家的身份来到北大,为她人生的第一本书《窗里窗外》召开在大陆的新闻发布会。她说:“今天能站在最高学府——北京大学的讲台上,看到这么多热情的观众朋友很感动,也很激动。来到这么有文化、有思想的圣地,我觉得我是不是胆子太大了?后来想想,有徐克、姜文在帮我,那我就挥挥衣袖,拨开几片云彩,兴奋地走来了!”
今天出场,林青霞端的是作家范儿——大方而简洁。一件深墨绿色的长袖薄纱上衣,领口的扣一直系到最上面,没有如今一些女星都要大露胸前深沟的那种性感,尽管她完全有资格这样做。一条及膝的黑色一步裙,一头直直的短发,未施浓妆,未戴首饰,林青霞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时候,朴素清纯得一如39年前第一次“触电”时那个《窗外》的女孩,依然是“两道清朗的眉毛,一对如梦如雾的眼睛”。只是,今天的林青霞已经相当的自信,她潇洒大方地登上台来,纤细的高跟鞋把原本就苗条的她衬托得比站在一旁的导演徐克还要高。她挥舞着双手,向满座的观众问好。不做秀,不装嫩,那种天然去雕饰的美丽,自然而优雅的风度,即使年过半百,依然风华绝代!
她坐在椅子上,一双修长的美腿传递着一种无声的风韵,她的每一个手势,挥舞、托腮、鼓掌,全都散发着她独有的优雅。当她拿起水果刀切芒果的时候,那神态、那拿刀的动作,全然一个贤淑的妇人,好温馨!
当天的活动由同样是电影界大腕的姜文做访问嘉宾,尽管他已经相当控制了,但仍然抢了不少镜头,他太能闹了,让一个半小时的现场气氛火爆异常,高潮迭起,整个北大百年讲堂如同由林青霞的人生故事串起的一条情绪之河,波浪起伏,一浪高过一浪。
显然,林青霞对写作这件事有着一种特别的神圣感,当她开始朗读自己的作
品时,全情投入,声情并茂,恍若身临其境。她模仿山东大娘说山东话,与张国荣……
我与笔下人物的故事(代序)
每采访一个人,便进入一个世界,读他的书,看他的资料,与他面对面地交谈,观察他的举止神态,言语形貌。从印象到思考,从立体的人物到平面的文字,再以平面的文字还原出活灵活现的人物,让更多的人跟随我的文字走进他的世界……这是一个相当有趣又不无艰辛的过程。
在我近三十年的记者生涯中,大部分时间都在做人物专访,从靳羽西、章含之、杨澜、王小慧、白先勇、曾宪梓、韩美林、范曾、傅聪、郎朗、爱泼斯坦、叶嘉莹、郎平、张泉灵、黄宗江、朱德庸等名人大家,到贫困母亲、老红军战士、外来打工妹、哈佛女孩、创业大学生、茶馆老板、希望小学教师、派出所民警等普通百姓,还有美国作家库恩、日本指挥家小泽征尔、德国市长吾德、俄罗斯音乐学院院长阿利卡诺夫、非洲姑娘茹丝……已经采写过大大小小五六百个人物、发表数百万字了。无论是名人大腕,还是平凡小人物,我都对采访对象倾注了深厚的感情,对于将要面对的每一个人物,几乎都是从准备采访开始,就全身心地投入进去,做足功课,真诚地与之交谈,倾听与理解,观察与感觉,以心灵去理解心灵,让人物来见证历史——
我曾在北京史家胡同和章含之一起谈她的人生际遇和心灵故事,她边谈边流泪:
我曾在郎朗14岁第一次到天津演出时和他们父子俩谈他们艰难的“北漂”岁月;
我曾和《江泽民传》的美国作者探讨他对中国古典诗词以及中国文化的认识;
我曾和汶川抗震英模蒋敏在钢花四溅的炼钢车间讨论“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我曾和周令钊夫妇一起回忆他们在天安门城楼上画开国大典那幅毛泽东画像时的情景;
我曾在剧院的后台看傅聪练琴,与傅敏谈《傅雷家书》;
我曾和慕尼黑市长夫妇谈他们曲折感人的爱情传奇;
我曾和孙中山的孙女孙穗芳在利顺德饭店她祖父住过的房间里谈人生与命运……
采访犹如攀登,一个个人物的访谈与写作,如同翻越了一座座人生的高峰。
这么多年采访人物的经历,让我从许许多多的人物身上感受到不同的人生况味,汲取了许多精神上的营养。深入到每一个人的人生之中,细细品味那些岁月和故事,那些心情和眼泪,我真的很庆幸自己选择了记者这个职业,每天的太阳都是新的,一种动荡的生活,一种变化的日子,一种永远鲜活的思绪……我迷恋、着迷于各种人物的内心独自,因为这是最直接能够走进人物内心的途径,那种面对面时的脱口而出,那么的真实坦诚,那么的鲜活灵动……
虽然已经采写了这么多的人物,但每当又联系到了新的采访对象时,尤其是那些有性格、有故事、带有传奇色彩的人物,我还是一如当初地那么跃跃欲试、充满期待。无论之前是多么疲惫、多么倦怠,一见到采访对象,进入采访状态,我便立刻灵魂附体一般地精神振奋、文思泉涌……我真的是很喜欢采写人物,那种交流的快感,那种别样人生的刺激,犹如打开了一扇扇生命的窗,常常让我内心激情澎湃。我请曾宪梓讲人生与财富,请巴金的侄子讲真话与真情,请英格丽,张讲星象与形象,请范曾讲他是怎样画出《陈省身与杨振宁》这幅巨画的……
如此迥异的传奇人物,如此落差的际遇人生,穿上记者的红舞鞋,我必须要在很短的时间里转换思绪,更新背景。感觉自己如同一个旋转着的万花筒,在忙碌中拼接着截然不同人生片断。大脑高度兴奋,用一生去穿越几度人生,真的是很神奇!
与名人面对面,通常我要预先做大量的功课,访谈时才能挥洒自如。写作时,我需要先把几个小时的采访录音整理成文字,每个人物都要整理出上万字甚至更多,边听录音边打字的过程仿佛是又进行了一次采访,经过了冷静的思考之后,对人物的感悟和理解更深了一层。这时,人物就在我打字的键盘下开始“活”了,采访时的情景再现,许多当时没留心的细节这时全都蹦了出来,灵感潮涌。我不得不一次次停止打字,把这种印象记录下来,这便是我关于人物最鲜活的印象记。之后是我与人物的对话录。我觉得,这种即时的采访对话,最大的好处就是鲜活,有一种情境和氛围,使读者也能沉浸其中,仿佛参与了访谈,如见其人一般。而不是那种被作者嚼过了又吐出来的东西,早已经没有了味道,甚至完全走味。而我的印象记,又恰恰是在这鲜活之上的理性思考与必要的背景交待,吸引入的还是作者的感觉。
在采访各式各样人物的过程中,我有机会能更深入地走进新闻事件的背后,走进历史见证者的内心世界,而在与这些名人大家的接触过程中,也有一些很有趣的故事和片断,让我感动,让我难忘。
为靳羽西离婚的消息保密了五年
记得第一次结识羽西是在1 996#,在天津凯悦饭店的乡味斋,面对落地窗外静静流淌的海河水,我们放下关于事业的话题,谈起了女人共同关心的一些事:婚姻、爱情、孩子……然后羽西告诉我,她离婚了。
一时间,我无言以对。我知道她的结婚,因了她的知名度和她美国丈夫的富有程度,曾经使世界媒体狠炒了一阵子,成为许多人热衷关注的话题。然而,仅仅过了5年的时间,被当时媒体称为“如此完美的结合”、“最幸福的一对”竟然这么快就结束了。羽西说,不是我的原因,是老公又有了另外一个女人,我和她,那你怎么办呢?她只是说,我哭了……
那天,我和她形影不离地相伴了一天,早晨她从市区到塘沽做关于美容知识的讲座,为读者签售她新出版的《亚洲妇女美容指南》一书,下午回到市区。在天津广播电台,为“张士柏英语网”的听众做如何学习英语的演讲,然后又到政协礼堂与中老年女政协委员见面,当晚她要乘机飞往武汉。她很诚恳地要求我:“你是第一个知道我离婚的记者,请你千万不要把这件事写出去!我点头答应了。”
我知道,对于记者来说,这是一个非常难得的独家新闻,以靳羽西的知名度,我完全可以利用这条新闻炒作一阵子。但从同样身为女人的角度。我更知道,羽西能把这么隐私的事情告诉我是一种多么难得的信任。于是我在那篇题为《羽西的爱对你说》的长篇专访中并未提她的离婚,只是引用了一句泰戈尔的诗:“你有星群在天上,你屋里的灯却没有点亮。”不久后,我到北京大学采访她建立奖学基金时再次与她相见,她拥抱着我说:“看了你的文章我都哭了,谢谢你没有把我离婚的事写出来。”
5年过去了,羽西离婚的事已经不再是新闻,当我再次到上海她的家中采访时,她不仅同意我写出来,还详细讲述了那个痛苦的过程。她对我说:“刚离婚时是很难谈的,我现在谈起来就很自如,因为最痛苦的时候过去了。那时候,你谈的越多,就是多次在重复自己的痛苦,你的脑子里的细胞、你的身体里的细胞都好像重新在经历这段痛苦。但是,我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就是我能把痛苦全部翻过去,再开始新的一页。你听不到我说痛苦,我记住的都是快乐的事,我就只看前面,不看后面。当然,要做到这一点需要我尽很大的努力,好多年的努力……”
“假如让你再选择,你会找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做老公?能谈谈你的条件吗?”我问。
羽西脱口而出:“爱我,爱我,爱我呀!爱我是最主要的,当然我也爱他。还有一个特别重要的,就是这个男人是不是真诚?是不是仁慈?” 当我说,女人对爱情的感觉是分阶段的,也许一个时期特别想有人爱我。想嫁人,而另一个时期又只喜欢一个人独处时,羽西立刻打断我的话,说:“不。女人什么时候都喜欢有人爱……”
和郎朗父子在天津吃狗不理包子
1996年,当郎朗第一次踏上天津的土地时,他还是一个“小荷刚露尖尖角”的14岁少年,那时我曾为他写了一个整版的报告文学,题目只用了“中国男孩”这个称谓。而十几年之后的今天,29岁的郎朗已经是享誉世界的著名钢琴大师!
十几年中,他的足迹遍及全世界,他的琴声也感动了全世界。亚洲、美洲、欧洲甚至非洲……他与世界最顶尖的交响乐团签约,在世界最著名的音乐厅和音乐节上举办个人独奏音乐会。他不再是那个靠比赛中获奖而赢得掌声的“中国钢琴男孩”,而是名副其实的世界级钢琴演奏艺术家。
再次采访,望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郎朗,我的思绪一下子就回到了当年初见郎朗的那个日子——
1996年11月2日,我在郎朗父子下榻的天津黑牛城道上一家旅馆采访他们,因为前一天刚演奏了一晚的“肖邦作品专场”,对于一个14岁的少年来说,一口气演奏下来肖邦的24首练习曲,在世界钢琴演奏家中也是极为罕见的。中午时分。郎朗正在午睡,第二天晚上他还要再弹一场“老柴”。我还记得那场音乐会的节目单上写着:少年钢琴家郎朗“辞别故土、远涉重洋”前夕钢琴独奏音乐会,并且是首次与天津交响乐团合作,下午他除了排练还要到天津音乐学院有一个交流活动。我和郎爸郎国任就在那家旅馆里一间连沙发都没有的房间谈了一中午。然后郎朗睡醒了,初冬的津城已有了些许寒意,郎国任脱下自己的皮外套披在儿子胖乎乎的身上,我们就一同坐车赶往音乐学院。这时。我发现郎朗的10个手指头全都缠着橡皮膏,他说,昨晚弹肖邦时手弹裂了,特别疼!我担心地问他,第二晚的“老柴”会受影响吗?他说不会,他已经习惯了,不在乎了。第二天中午我们在天津著名的“狗不理”包子店吃包子的时候,郎朗就坐在我的身旁,他一边吃着包子,一边还顽皮地与老演员谢添比手掌。他告诉我,父亲为了不让他看电视,把家里的电视天线都给撅折了……
那时候郎朗给我最强烈的印象就是:餐桌上的他虎头虎脑,活泼可爱,而舞台上的他大气磅礴,却透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早熟和忧郁。
果然,第二晚他弹的“柴可夫斯基作品专场”正如1995年他在日本参加柴可夫斯基钢琴比赛时外国评委所说:“这是一个懂得柴可夫斯基的孩子!,,我用望远镜把台上的郎朗拉到眼前,我看到他额头上布满了细小的汗珠,他时而微闭着双眼,全然陶醉状;时而睁大了眼睛,右边的眉毛跟着音乐的节奏向上一挑一挑地动着,他的身体也随着音乐自然地起伏……当我不经意地转过头扫视观众时,我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第二十几排的走道上,镜片后面的目光死死地盯在台上的郎朗身上,仿佛屏住了呼吸,他就是郎朗的父亲。他曾告诉过我,儿子弹的每一个曲子,他几乎都同样能一个乐章、一个乐章地背下来,儿子在弹琴时,他也在弹,只不过儿子弹出的琴声人们听得见,而他用心弹奏的心声只有他自心知……黄宗江请我吃“鸡素烧”。
那是2004年7月的一天,我们专程到北京八一电影制片厂黄宗江的家中采访,黄老见到我们非常高兴,从一见面他就开始改说天津话,边说边笑,亲切随意。刚一落座,他就把早已准备好的录像放给我们看,是电视台为他录制的一部纪录片《回家》。他说,当电视台要为他拍这部片子时,出生于北京、13岁父亲去世后便漂泊一生的他竟然不知何处是“我家”,电视台的人提议,要不就拍回南开吧,他欣然应允。于是,黄宗江的‘‘回家”就是“回’’到天津拍的。见到来自天津的记者,老爷子像见到了亲人,聊着聊着,就到了中午时分,我提议请他到外面吃一顿,他却执意让我们尝尝他很喜欢吃的一种日本料理,叫“鸡素烧”。
原来, 在我们来之前,黄宗江就已经让在他家服务多年的曾嫂采购好了原料:羊肉片、香菜、生菜等。开吃时,把电磁炉放在餐桌上,放上平锅,倒上油,用一层洋葱铺底,然后依次往上边放羊r4和菜,再浇上日本酱油,撒上盐和胡椒粉等作料。烧好一层再铺一层,绿的菜,红的肉,白的葱,绝对是美“色”;随着平锅上冒起的烟雾,一股诱人的香味在房间里弥漫开来,顿时使人胃口大开。黄宗江边吃边问我:“怎么样?不比馆子里的差吧!”说着,他还从冰箱里拿出自制的酸梅汤给我们喝,酸酸甜甜,冰凉爽口,那叫一个美!
围着香气四溢的电磁炉,黄宗江又聊起了他追求一生的戏剧艺术和他一生难忘的老伴儿。他风趣地说他写过一篇散文,就叫《我爱女演员》,曾引得同行大笑,他又补充说,我也爱男演员,众人更笑。他又坦白地说,我更爱女演员。众人都被他的坦白和热情所感染。他说,我所仰慕的女演员,像秦怡、白杨、张瑞芳、斯琴高娃、卢燕、奚美娟等,多是在生活里不像演员的演员,不做秀而内秀,甘于寂寞地做着不寂寞的事,其中最优秀的代表就是他的老伴儿阮若珊……推开章含之家那厚厚的大红门
2006年4月我到北京采访章含之,来到著名的史家胡同51号,我还特意推了一下那“厚厚的大红门”——那门可真厚!差不多比我们平常门的两个还要厚,足有上百斤的重量,我用一只手无论怎样使劲都推不动,启动它还真需费一番力气才行。大红门打开后有一个灰砖墙影壁,往左走是前院,从影壁后面绕过去是通往后院的长廊。后院比前院大多了,威严高大的正房和两侧的厢房围成一个天井似的院子。跨入院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棵“比洪晃年龄还大”的海棠树,阳光明媚的春日,枝繁叶嫩的树冠上挂满了粉红色的花蕾。左边的那棵梨树上,雪白的小花像满天的繁星,生机勃勃地宣布着小院的春天……
迈进正房后,足有4米多高的房屋被横着一分为二,后半部用白色雕花的木窗隔开,并搭成了上下两层。章含之就从那雕花的木格门里走出来,两件套的浅咖啡色薄毛衣。一条长裤,白多黑少的一头蓬松卷发下,依然是那张秀美的脸。71岁的年纪,身材依然挺拔,站在那儿,气质、风度、神态、举止,无论怎么看,也都还算是一个优雅的美人。岁月可以剥蚀她的青春,却无法遮掩她由才智和教养放射出来的光芒。她涂了淡淡的唇膏,微笑着招呼我们坐下。
两个多小时的交谈。她与我们谈得最多的不是父亲章士钊,不是丈夫乔冠华,不是女儿洪晃,而是毛泽东——那个事实上掌握、或者说改变了她命运的伟大领袖!
记得当时她曾这样说过:“当你的生命走到最后、你回顾一生的时候,你最大的收获就是你所经历的这一切。你看到了你在这个生命的过程中别人所看不到的东西。别人所没经历到的东西。人到最后是同样的归宿。但在这生命的几十年里,有的人经历到了很多,有的人没有经历到很多;有的人很平静的一生,有的人很波澜壮阔的一生,有的人很坎坷的一生……那么你到了生命最后的时候,唯一能告慰的是,你看到的可能比别人多,你经历的比别人多。我所经历的这些事情,宿命一点的说法,都是命运的安排。是你自己所不能掌握的,你说我能自己掌握吗?”
记得那天我们谈得很深,好几次她的眼圈都红了,泪水就那么盈着,但她却都控制住了。记得那天在采访将要结束的时候她对我说,我这二辈子都在做别人的什么人,都不是我自己,现在我想从过去的生活中迈出来,只做我自己……
章含之依然美丽的笑容让我感到,她的心魂终于从那扇厚厚的大红门中解脱出来,要活一个真正的自己了。年过七旬,属于她自己的生命才刚刚开始。纵观她的一生,为了“总长的女儿”,她放弃了少女时代的演员梦;为了党和时代的需要,她放弃了清华和北大最向往的专业;为了“主席的老师”她改行到了外交部:为了“外交部长的夫人”,她经受了如此沉重的磨难……现在。她终于可以做一次她自己了,可是,她却走了……
与爱泼斯坦掰手腕
当我的手终于和这位九旬老人的手相握的瞬间,心中充满了感动!
这一刻,我所触摸的不仅仅是一位老人的手,而是几乎整整一个世纪的风云变幻。他掌上的每一条纹路、手背上的点点老年斑不仅浓缩了他九十载漫长的人生,更是百年中国的历史见证。这一握,仿佛为我打开了一扇百年中国历史的大门,我被牵引着走进老人的记忆,走进一段依然鲜活的峥嵘岁月……
2005年4月20日下午,我们来到北京爱泼斯坦的住所——美林公寓,首先见到了他的夫人黄浣碧。送上我特意从天津带去的一个插满金百合与红玫瑰的大花篮。爱老夫人说她有点弄错了,因为近日来访的人比较多,爱老刚刚睡下。于是,我们就先和爱老夫人聊了起来。正聊着,保姆说爱老起来了,夫人说,是因为你们来才起来的,一种心疼含在她的语调中。
爱泼斯坦来了,他坐在轮椅上,被从里屋推出来,推到我们面前,他笑着,雪一样纯白的眉毛下,一双深凹的眼睛含着慈祥的笑意,头上不多的头发也完全是雪样纯白,这是我第一次采访一个完全老外模样的中国人。
不得不承认,这是很累的一次采访,因为一来他年龄太大,又因结肠癌在一周之内做过两次手术,身体相当虚弱,二来他的中文能力限制了他的表达。所以,采访的过程大多时间是我在说,他的回答通常只是“对”,“是”,或几个简单的句子。即使这样,我们竟然也谈了一个多小时,大大超过了电话中约定的20分钟。
爱泼斯坦是个幽默的老人,看到摄影记者用数码相机不停地冲他拍照,他便模仿快门的声音说“啪,啪,啪,枪毙啦!”采访结束时,当我和他再一次握手时,老人竟用力攥紧了我的手按下去,有些得意地问我他是不是很有力量?我说,这回不算,再掰一回。于是,在试探着老人确实没有问题之后,我当真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却当真没有掰过他,他笑着就把我的手使劲翻到了下面……
虽然加入了中国籍和中国共产党,又娶了中国太太,但他的中文说得并不地道,仍旧有明显的“洋味”。可是他的表情——当我们聊到抗战、“文革”以及如今的改革开放,他目光中的那种意会,就与中国人无二了,因为他和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一切。
面对曾宪梓,仿佛面对一部人间神话
2006年我到北京采访正在北京开会的曾宪梓先生,72岁的曾先生身患严重的肾病,曾因换肾失败险些离去。11年来全靠透析维持生命。与他面对面地坐到沙发上时,我看到他虽然顶着一个硕大的头颅,但身体很瘦,脸色也不太好,但他确实是一个善良的老人,非常耐心地听我提问,尽量用普通话讲述大概已经对无数媒体讲过的人生,竟然一讲就讲了一个多小时。中午,他执意要我们同他一起在人大会议中心吃自助餐,还专门安排秘书为我们买好了餐券。吃饭时我就坐在他的身旁,我看到他只选了很少的几样菜,让服务员给他煮了五六个素馅饺子,把盘子吃得干干净净,最后吃了一小碗冰激凌。看着他安详地吃着饭,想到他穷苦的童年和艰辛的少年,想到他靠“勤、俭、诚、信”的人生信条创造出的“金利来” 神话,一种感慨油然而生。
因为穷,曾宪梓l7岁才读初中,35岁才开始创业。别人是先立业后成家,他却是先成家后立业,养家糊口成了他打拼创业的最大动力。回首他的一生,实在-是太挣扎的一生了!虽然现在他是亿万富翁,可他35岁之前的人生全都是挣扎,并且充满委曲、坚忍甚至屈辱!他是一个韧性太强的人了!像那种最具柔韧度的竹竿,压到三百六十度也不会断。他所忍受的绝不仅仅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饥饿、光脚板的寒冷和居无定所的流浪,还有寄人篱下时强咽的泪水,遭人白眼时咬紧的牙关……1 963年他初到香港的日子,一个在新中国刚刚大学毕业的科研人员,一下子成了资本主义世界别人屋檐下的男保姆。之后带全家来到泰国,拼命工作也无法给妻儿一个温饱和安定的窝。后来在香港街头推销自己做的领带,好多次被人像轰乞丐一样骂着赶出来……
可是,他却从不为金钱折腰,即使在最艰难的日y-,他也毅然放弃了对父亲_-遗产的继承权,横下一条心,硬是靠自己的一双手打拼挣扎,一分钱、一毛钱、一元钱地积累,终于不仅养活了一家老小,挣出了数十亿家产,还创出了“金利来”这个享誉世界的中国名牌。
面对着他,我有一种不真实感,仿佛面对着一部人间神话!四十多年前。本来是为了继承父亲遗产而来到泰国的他,面对亲戚们争斗得不可开交、人情冷漠时,他平静地选择了放弃。他说:“上一代人的事与我无关。人不能太贪心,我相信用自己的劳动和智慧一定能创造出财富来!”甚至后来叔叔在他最困难的时期送给他几万港币的买原料费用也被他用从嘴里抠出来的钱全部还清了。正如他叔叔的感叹:“世界上怎么会有像你这样不爱钱的人”一样,我也在问:世界上真的有这样不被世俗红尘所诱惑的人吗?
并且,他还是一个特别心细的老人,我看到他已经完全吃好了以后,就劝他先上楼休息,没想到他说:“这里一点钟关闭,我走了,服务员会赶你们。我在这,他们不会。”果然,此时已经快一点了。于是我告诉他放心去休息,我们已经吃好了。他仍然不放心,叫来了服务员,叮嘱不要赶我们,一定要让我们吃好。看到服务员点头,他才起身离去。看着他在曾护士的搀扶下一步一颤地走出餐厅,一种感动漫上心头。我不禁扪心自问:什么是人生的意义?财富的意义?贫困的意义?怎样看待贫困与财富?又怎样把握人生与诱惑呢?
台前幕后,与《傅雷家书》中两兄弟一起沉浸
采访傅聪的过程是一次独特的体验,2005#的元旦之夜,他要来天津举办他的个人钢琴独奏音乐会。没想到,因为上海的大雪阻碍,傅先生一行乘坐的飞机直到2004年12月31日深夜才到,几乎就是踩着新年的钟声踏上了天津的土地。原来设想当晚采访的计划顿时落了空,而第二天,从中午一点钟开始,傅聪便来到演出场地练琴,他要不停歇地一直练到下午5点钟,这其间是绝对不允许有人打搅他的。无奈我只好悄悄地来到剧场后台,混在工作人员中偷偷地看他练琴。
对艺术家而言,看他练习其实比看他演出更精彩。一个艺术家一生练习的时间往往是他演出时间的数倍,而这时的他没有包装、没有聚光灯,才更接近于“原生态”。
台上的傅聪留给我的是一个背影,应该说,是一个老人的背影,毕竟70岁的傅聪早已不是很多人印象中《傅雷家书》里的那个在父亲笔下被谆谆教导的少年了。远远望去,空旷的剧场里,不太明亮的灯光下,坐在有靠背的琴椅上的他显得有些孤独和孱弱,然而,当他的双手触动琴键的瞬间,当那一串串音符在剧场上空飞扬的时候,我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轻叩着我的心扉,像雨滴,像清泉。又像是阴郁的苍穹下那一抹淡淡的晚霞……那背影也随着琴声而变幻出一种诗意,一种激情,一种至纯至雅的音乐精灵,就这样渐渐地充满了剧场的每一寸空间。
傍晚,就在后台等待演出开始的时候,我见到了专程从北京赶来的傅聪的弟弟傅敏夫妇。他说他还没有见到哥哥,因为他深知傅聪在演出前是不能打扰的,所以他们来也没有告诉哥哥。当演出开始的时候,我就和傅敏一起坐在舞台的侧幕观看演出。投入到音乐中的傅聪完全沉醉,他的嘴一直在下意识地动着,仿佛在歌唱。那神情有如天使般圣洁,又如孩童般率真,坐在我旁边的傅敏也是一副沉醉的模样。这时我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第一次捧读《傅雷家书》时所受到的震撼,傅雷夫妇在那场浩劫中所遭遇的悲剧更使这本“家书’’成为绝唱。而今,竟然能与这书中的两兄弟坐在一起,台前台后,人生与命运就是这样奇妙地由音乐相衔接,不由得百感交集,热泪盈眶……
演出结束后,在为傅聪举行的祝贺晚宴上,我终于得以与他面对面地交谈。面对提问,他说得很少。他的一位同龄老朋友、原中央乐团的大提琴手马育弟专程从北京赶来,饶有兴致地加入我们的谈话,并不断地“爆料”——有一年傅聪从国外回来,那是一个夏天,我对他说,你虽然入了英国籍,但你是一个中国人,你就是烧成灰也还是一个中国人。北京的公共汽车那么挤,许多人都光着膀子,你也要挤一下公共汽车,让光膀子的人也蹭一蹭挤一挤。他说好,于是我们就坐车去和平里,谁知才走了两站地,汽车抛锚了,售票员说,下车,推车!我说咱哥儿俩推去吧,就一起“一、二、三!”推车。我说,怎么样,这辈子没推过车吧?没想到他却非常得意地说:“经常推。”原来他老婆开车经常忘了关灯,车子就没电了,他就经常帮他老婆推车……
在老朋友“爆料”的时候,傅聪一直拿着他的大烟斗宽厚地笑着,不知是宽容他话语中的夸张成分,还是宽容他在这样的场合说他的私事。
当我请他谈谈《傅雷家书》对他的影响时,他告诉我:“《傅雷家书》我很少看,为什么?我不忍卒读啊!翻翻家书,我就会泪如雨下,就整天不能自持,就整天若有所思,很难再工作下去……家书里的话已经刻在我心里很深很深。特别是父亲的遗书,我现在一想起,眼泪就忍不住了!那里边真是一个大写的‘人’字!父亲那么纯真、简朴、平凡,可他有真正的人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