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仁宇先生的“非学术写作”,第一部由学者写成二战中国战场实录,意义非同凡响;“缅北战场”在大陆学界几乎是一段被遗忘的历史,而本书初版于1947年,后由于历史原因,在大陆遂为绝版。经典重版,国内出版界整理黄仁宇先生作品的又一成果。
这本书是黄仁宇先生的“非学术写作”,是第一部由学者写成的关于二战时期中国战场的战争实录,意义非同凡响;“缅北战场”在大陆学界几乎是一段被遗忘的历史,而本书初版于1947年,后由于历史原因,在大陆遂为绝版。这次是经典重版,既是天下读书人之福,也是国内出版界整理黄仁宇先生作品的又一成果。
作者以“业余新闻记者”身份撰写的一组战地通讯,多发在《大公报》上,1945年由上海大东书局结集出版,成为黄仁宇的第一本“著作”。他时任驻印军新一军军长郑洞国的上尉参谋(并不高级),还只是个20多岁的青年人,距离后来的大史家尚有不少年月。本书在出版六十年后重新问世,可带领我们进入黄仁宇心路历程的出发点。
杨天石、杨奎松、雷颐、孙郁、止庵、谢泳、傅国涌鼎力推荐,著名历史学家黄仁宇先生极为珍视的一部“少作”!重现历史教科书上无法看到的缅北战场!
缅北反攻取得重大胜利,是中国军队作战的神勇,还是美军训练的功劳?数载浴血奋战,数万将士埋骨异国荒山,国人可曾忘却?历史焉能尘封?
本书是著名历史学家黄仁宇在抗战时期的战地报告,是记录中国抗日远征军在缅北进行会战的实录,也是研究缅北战争的第一手历史资料。
作者从中国部队进入缅北地区保护“东京路”开始,以记事的方式描述了一幕幕感人的战斗场面。作者亲身经历了这场战争,以最切身的角度记下了这场战争的各种实况,非常珍贵。
苦雨南高江
这几天缅北常下阵雨,我们担忧了半年的雨季,终于又开始了。我们指挥所后面的一道小溪,昨天还可以看得到河床,今天早上已经变了一道六十码宽的浊流。河水夹着泥沙和上游冲下来的树木,以每分钟一百码的速率奔灌而去。从枝叶丛里仰望上空,还是阴霾起伏,这时候真令人挂念在南高江作战的国军诸将士……
在这卑湿的山谷里作战,最使指挥官感到局促的,就是正面太狭小,无法展开。从孟拱河谷最北的沙杜渣到铁道线上的孟拱,全长约六十五英里,但是谷底的平均宽度不过七英里,殊不适于大军之运动。我们走进山谷,看到左右都是一脉二千英尺以上的高山,中间惟一的一线平地又被南高江东西辟为两半。南高江嘉亲语又称孟拱河,在晴季水深不过膝,不仅可以徒涉,还可以在河床上行驶野行性的车辆,如指挥车或战车,本不足成为地障。但是河流曲折太多,小部队渡河运动容易遭遇伏击。在拉班至瓦拉渣间,敌军曾以小部队东西流窜,后来几次遇到我军的侧射,就不敢再轻于尝试。至于兵力较大的部队在河上横跨着来去,因为联络补给以及对山洪的顾虑,也未被采用。目前攻守两方都采用正规战法,就是河两岸的部队各自为战,于是每一纵队只有两英里到三英里的正面。正面狭小,渗透困难,也不能施行大规模的迂回和包围。——这是敌军能在河谷里遂行持久抵抗,迟滞我军行进的一大主因。
自瓦康以南,森林原没有杰布山一带稠密,这一带有许多林空和丛草地;但是稍微开阔一点的地方都被敌人的炮火封锁,我们不得不逐段驱逐树林内的敌人,然后在林内绕道前进。敌军自瓦鲁班惨败之后,知道补给线若完全依赖公路,一被我军迂回截断,就会全军覆没。于是也在森林里开辟与公路平行的汽车路。自孟关至孟拱的牛车道,于一年以前为敌人加强为公路,路幅宽约四码,在南高江西岸沿江并行,是这次作战敌我所共赖的主要纵线。但是除此之外,从沙杜渣至瓦康以及茵康加唐,沿途发现敌军新辟的临时道路,多得不可胜计,这样又增强了防御的坚韧性。
国军在山谷里遇到另一不利,是南高江各支流与攻击方向正交,例如从瓦拉渣到茵康加唐不过四英里,竞有五条横阻去路的小河,这些小河在晴季多为干沟,但是被敌军利用之后,对于我们攻击部队是一重障碍,尤其限制我战车部队之活动,人雨季后将更困难了。
敌人在这一带的防御是很独特而顽强的,有时候沿着干沟构成数带阵地,有时候选择特殊地形筑成坚强据点。因为南高江曾屡次改道,至今加迈附近满是改道以前的遗迹,特别富于长条形和马蹄形的沼泽。敌人就惯于利用马蹄形的池沼作为环形据点,这样的据点有三百六十度的射向,在丛草里俨如碉堡,很能够争取时间。即算没有野战工事的地方,敌人也还是以散兵逐段抵抗,且战且退,但是每退至多不到一百码。森林和丛草里视界有限,以自动火器封锁道路确切有效,我们要驱逐敌人,必须派出搜索,展开一部分兵力,沿道路两侧,击破敌兵的抵抗,前进数十码,又派出搜索,又再展开兵力……各级部队长如果希望进展比较迅速,或想战果有些决定性,则必须以一部迂回至敌后。无论团营连排各单位,多少总要竭尽手段施展一点全面的或局部的侧翼运动,也就是要伐路到敌后去,但是这种战斗方式仍旧很耗费时间,因为既要披荆斩棘,又要秘密企图,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在这样一片地区,整齐的战线已不复存在,攻守双方都在树林内构成无数的大小袋形,两方的炮兵都很活跃;轻兵器不在十码之内决不轻易射击。四月下旬的一个黄昏,我曾在南高江右岸某第一线连逗留几小时,当我和连长正在一处散兵坑里谈着的时候,机警的连长突然指着河东的芦草地叫我看,那边正有两个敌兵在匍匐前进!我问他们为什么不用机关枪射击?连长用安闲的口吻说:“这种目标,又在一百码以外,通常我们都只有轻迫击炮干掉——”所以这一带战法的独特,与战斗的坚硬吃力,不是~语可以道尽的。
河谷两侧壁的山地,并没有被我们放松,经常都有强力的部队忍受人类忍耐的最大限度,在悬岩绝壁上运动,企求使正面攻击容易。他们所选择的路线,决无道路可循。地图上所标示的村客,事实上都不复存在。他们必须携带全部行李辎重,他们必须自己在丛林内开天辟地,爬上两千英尺的一座山,下山,又再爬一座三千英尺的高山。他们随时可以在山顶山麓或山腹遇到敌人。就我所见到的丁克老缅而论:四月杪,我军争夺这村庄的一带高地,我们攀登那七十度以上的陡坡时,简直是四肢交互找着附根枝叶连拖带爬,刚到山顶,满以为下坡可以少吃一点力,不知下坡还要困难,坡度还陡,全身的装具使重心太高,脚底下的丛草滑得可怕。我想着伙夫登山送饭,我想着两天在这里行军的时候就觉得战栗。这时候山腹内还常常发现小股敌军东西流窜,及至到达阵地,丛草拂面,只听得左近枪声零落,看不到一个敌兵。这里还是河谷的边缘,标高不过一千二百多英尺,士兵视为“平地”的地方,其困难已经如此。担任迂回的部队动辄走上两三星期,重兵器各单位的骡马倒毙殆尽,补给虽以空中投掷为主,但是只能投掷到后面,作战部队本身还是要担任一部分人力输送。常常,投掷不到就有粮弹不济的危险。一次迂回成功,大家虽感壮快;但是回顾丛山,真是一步一泪!
我们感觉得痛快的地方是对空中没有顾虑:我们有绝对的制空权。白天,我们可以假定每一架飞机都是盟军的,空运解决了我们补给的最大困难,但是,我们并不是每天都有飞机支援地上部队的战斗。
敌军第十八师团与我军对阵瞬已半年,死伤的惨重,士气的衰落,已经是确切不移的事实,证明于敌文件上的是大批军官因为作战不力被撤,遣,降。但是敌军曾陆续得到五次补充,并且有很多是第十二师团拨补的老兵。最近,第五十六师团的一部又陆续发现于本战场,如果将孟拱河谷的敌军加以轻视,则殊属过于乐观。
现在南高江西岸,我军正沿公路进攻马拉关,一部已至马拉关以南的敌后,这些地方距加迈还有十八英里。至此之后,公路从几座高地内曲折,我军还要通过索卡道以南的隘路。南高江东岸,地势较低,随处都是湖沼和湿地。据说每年六月至九月,通常都为洪水淹没。但是更东的高地,十英里内外,敌我军正在沿山沿谷混战。战线极为紊乱,我们不仅由北向南攻,有些山头我们还由东面、西面甚至由南向北攻击。这一片高地之能被我军掌握,则不仅加迈之命运决定,并且对于我军尔后进出铁道线,也有决定性的影响。现在我军距加迈最近之处为芒平以南,在加迈东北约七英里。其他机动部队之行止,则不便于本文内叙述。
国军在缅北奋战七月,其英勇壮烈,技术上与士气上令人可喜之处,已经人尽皆知。但是他们的种种艰难困苦,恐怕还没有为国人所深悉,当此大雨滂沱之际,不禁引起我们无限的系念。
五月十日
五月廿日《大公报》
P43-47
战地记者黄仁宇
林载爵
一九四二年上半年,日军占领了缅甸全境,印度岌岌可危,一旦失守,日军可以直趋中东,控制印度洋。缅甸的沦陷对中国战场也产生了严重的影响,滇缅公路被切断,西南的国际交通仅靠飞越“驼峰”航线维持。因此,中、美、英三国都认为必须反攻缅甸。
一九四三年春,中国驻印军队的补给、训练大致完成,反攻缅甸,打通中印公路的时机业已成熟。二月的一天清晨,黄仁宇和一群军官作为先遣部队,飞过“驼峰”到达印度的蓝伽,设立新一军的总部,此后一年半他就参与了反攻缅甸的行动,并且成为一名前线观察员,当起了战地记者,一边服役一边写了十余篇文章,投到当时最负盛名的《大公报》及其他报章。一九四五年三月结集后由上海大东书局出版,成为黄仁宇的第一本著作。
作为战地记者,为了凝聚意志力,他必须强调光明面,这是他日后在回忆录《黄河青山》中的自白。但是,即便如此,他说他还是自有定见和癖好,那就是想在文字里注意营以下的行动,而极力避免涉及高级长官,并且尽量以亲自在战斗部队之目睹为限。这十几篇通讯无法有系统地将缅北各战役作一描述,但还是保存了几场战斗的细节,包括两次战车攻击,一次飞机轰炸,一次负伤和几次步、炮兵的战斗。尽管是纪实报导,但读者已经可以深刻感觉到黄仁宇的小说技巧,每篇文章都有情节、有鲜活人物、有高潮迭起的戏剧性发展、有作者的感怀与意念。透过这本书,我们一定会有同感:黄仁宇日后深具魅力的历史写作方式原来是其来有自。
“军人的生活像一团梦,整个人生的生命又何尝不像一团梦!”(“八月十四日”),这场缅北之战对黄仁宇的人生观显然有一定的影响。晚年回顾这段岁月,他说,每天都有人被炸断腿,头颅大开,胸部被打穿,尸身横在路边无人闻问,他看到的人类痛苦不知凡几。但是,当死亡不过是一瞬间的事,而生命降格成偶然的小事时,个人反而从中解放。战争带领人们进入生命中稍纵即逝的重重机会及无比神秘之中,因此,战争不可避免会引起各式各样的情绪及感怀。
这样的情绪及感怀只能借助日后的回忆加以抒发。“拉班追击战”一文中提及,他看到一座桥下歪倒着一个敌人的尸体,头浸在水内,他是一个大尉,旁边的树枝上晾着泡湿的地图和英日字典。黄仁宇在战地报导中平实地记录此景,毫无私人情绪。然而,这一幕却让他久久无法忘怀,以至于在《黄河青山》中,他多了这样的感怀:“毋需多久,我就发现死者和我有许多共通点,属于同样的年龄层,有类似的教育背景。在死前一天,他还努力温习他的英文!谁敢说他不是大学学生,脱下黑色的学生装,换上卡其军装?想想看,要养大及教育他得花多少心力,接受军事训练得花多长时间,然后他在长崎或神户上船,经过香港、新加坡、仰光,长途跋涉的最后一程还要换搭火车、汽车、行军,最后到达在他地图上标示着拉班的这个地方……千里迢迢赴死,喉咙中弹,以残余的本能企图用手护住喉咙。”接着,黄仁宇又加上了一段神来之笔:“在孟拱河谷这个清爽的4月清晨,蝴蝶翩翩飞舞,蚱蜢四处跳跃,空气中弥漫着野花的香味。而这名大尉的双语字典被放在矮树丛上,兀自滴着水。”
在“密芝那像个罐头”里,他描述云浓雨密下,负伤将士的担架不断扛来。一队美国兵却依旧英雄气概地站着,一动也不动。有些伤兵在呼叫,有些伤兵虽不呼叫,而他们失血的脸却是那么憔悴!战争是残酷的,但这是一幅多么生动的画面!对于这群美国步兵的感怀,他保留了四十多年,在《黄河青山》中才作出表白:“倾盆大雨无情地下着,这些士兵肩荷着卡宾枪,显然在等候出发的命令,全都站着不动,不发一语。我能说什么呢?要我说他们英气勃勃地站着,坚忍不拔,昂然挺立,决心承担战争的重任,忍受恶劣天气的折磨?他们的眼圈和无动于衷的表情都让我别有所感。下雨会让他们想家吗?想到九千英里之外的家乡?”目睹这一场景几天之后,就在密芝那,一九四四年五月二十六日,在一场战斗中,黄仁宇的右大腿被三八式步枪击中贯穿倒地,所幸没有伤及骨头。“我一生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黄仁宇这么说。
本书在出版六十年后重新问世,正可带领我们进入黄仁宇心路历程的出发点,对于黄仁宇的人生观与历史观当有更多的了解。
“业余新闻记者"(代跋)
在缅北战地,我以正规军人而兼写些战讯,很多同事们开玩笑称之为“业余新闻记者”。我因为这名字响亮好听,也就受之不疑。
以上这十几篇通讯就是从事业余新闻记者一年多的记录。一年之内,只写了这一点点东西,觉得很感愧,但是有“业余”两个字给我做掩护;既是业余,则质与量的方面,当然要比职业的记者差了。
严格讲来,通讯虽有十几篇,内中有新闻价值的却很少。因为我没有一种按时间向某一家报纸通讯社供给新闻资料的必要,不过随业务上的便利叙述战场上的几个故事。现在把这些故事印成一册,也不过是留点纪念的意思。好了,我既然已经拖泥带水地把这一点见闻出版,就索性再来一个画蛇添足。以下是这些故事中的故事:
因为是军人,我比很多新闻记者要多得很多便利。例如说:我可以在司令部里知道敌情和我军行动的概要;到各作战单位去时,行动比较“轻便”;我很容易和各单位的下级干部混熟,不大费力就可以知道战斗的实况、战场上至微细的点缀和战斗间至机妙的变化……
但是,也因为我是军人,而且有了固定的工作,所以要多遇到很多困难。我的行动应当以工作为准据,不能以新闻价值和趣味作准据。这一年多来,有好几次有报道价值、有欣赏趣味的战役我都不能参加。例如加迈孟拱合围时我在战斗部队的三十英里后面,在电话里每天听到陈鸣人团长在西汤苦战,窦思恭营长在继续南下,我就始终没有机会去看一看他们。又如南坎外围五三三八高地之役,是缅北空前未有遭遇战,新三十师在那边以一敌六。到事后我听到陈星樵团长说:“敌人用讲话队形冲我的山头,后来情况变化,他们用电话通知我,说是有几百敌人跑到团部后面来了,我就只能用一个战防枪排去对付他们……”这是如何壮烈的战斗!结果他们还是大获全胜!但是他们激战的几天,我正在大后方。我不想把所有的战役记载下来,但是我曾希望把顶出色的战役亲自看过之后记载下来。我之特别提起上面两次战役,因为这是我最大的憾事。
我自己有这么一个癖好:我想在文字里注意营以下的动作,而极力避免涉及高级官长。当然,我在这小册子里面也曾偶一提及高级官长,但是都再三考虑过。我很羡慕很多美国记者的办法:他们的战地通讯,不提及战略战术;他们自己和第一线战斗兵共同生活,晚上睡自己掘的掩蔽部。所以他们的文字,是战斗兵的行动、战斗兵的生活与战斗兵的思想。战地通讯里有这_点艺术的忠实,特别值得玩味;我们高兴看战斗正在进行的画片或电影,也是基于同一的爱好。战场上有很多生动的镜头,例如枪响炮飞之下,许多蝴蝶还在树林内来去;一场剧战之后,阵地的突然沉寂,工兵架的小浮桥在河上生出倒影……都是要亲所目睹,才知道景象的真切。叙述大部队行动与高级官长的指挥时,文字容易重复;但是你如果记述战斗,只要你有忍耐,尽可以看到每天的经过都是新鲜的。我并不是说每个新闻记者都要如此,战地通讯的头绪万千,像约翰根室的专叙人物,何尝不流利、生动、有趣,我在这里再三唠叨不过提出一点癖好,以及这癖好的理由。在本册内自拉班追击战之后,我希望以后所写通讯都以亲自在战斗部队目睹为限(当然,也有一部分不是,如加迈孟拱战役)。这一年以来,我在各部队里,各部队长官给我莫大的便利;他们除了给我经常工作的便利以外,还给了我很多“业余新闻记者”的便利。只是我想要保存我的癖好,对于没有真切看到的战斗,或者看到而不详尽的战斗,或者还因为本身工作所限,却不能一一为之表扬。对于各位长官,我真感觉得歉罪。让我再说一句吧:我不愿丢掉我的癖好。
还有好几次,我遇到几位中级官长对我说:“你不要在文字里太强调了补给和炮火,人家以为我们驻印军的胜仗……”但是我觉得补给圆满、火力充分与打胜仗的荣誉无伤。补给好,火力强只是打胜仗的一个条件。战略战术的运用,战斗的强韧精神,只会与这两个条件配合而相得益彰,决不会被这条件埋没。况且许多都是战斗问的事实,如果截去那一部分,就等于抹杀事实。我自信并没有对这两点有任何的夸张。或者还有些没有到过缅北战场的读者,会怀疑我对地形的叙述太夸张。我可以笼统地答复!一点都没有夸张;只有文字没有力量,还没有把事实上的强度全盘描写出来。
这十几篇通讯没有能够有系统地将缅北各战役作一剪影;但是还保存了几场战斗的细节;这中间包括两次战车攻击,一次飞机轰炸,一次负伤和几次步炮兵的战斗。可惜的是,我没有参加迂回部队的经验。伐路前进和迂回,是缅北战场的杰构,每一次参加这种动作的部队要忍受不可形容的苦痛,到达指定地点以后要准备几面受敌,一直要等到正面部队收获战果之后才有充分的休息与补给。我曾几次想参加这样的行动,但是都因为职务上的关系不容许。有一次,并且和领队的营长商量好了,结果还是接到旁的命令只好临时弃权。假使我能参加那么一次,这本小册子一定要生色不少。
又这十几篇文字何以会成为现在的面目,我也愿意作一各别的解释:
《更河上游的序战》和《缅北的战斗》都是在战线后方写的,但是内中的资料,除了一部摘自战报之外,曾参照参加战役的人员谈话。前者在《大公报》发表时,用的登新闻的双标题:“我驻印军锋芒小试,更河上游予敌重创。”至于后者所以用那样一个笼统的题目,是因为当初准备以新闻为主体,将继续发生的各战役以每次一千字左右连续写出,作为一个像专栏样的东西。后来一方面没有报纸合作,一方面到前方以后,我也知道时间空间的环境不容许,才决定改变初衷。所以一篇大奈河,一篇大洛的战斗,也顶上那样一个大帽子,又:这里面的××部队是新卅八师主力,口口部队是新廿二师六十五团。
《孟关之捷》全篇以获取敌人的退却命令作故事的连锁。这故事得自同学邓建中副营长处。他那时候在新卅八师当情报参谋,命令就是他翻译的,但是我要增加文字的小说性,竞把他写成一位戴高度近视眼镜的日文翻译官!这里面的“李明和”、“穿山甲”都有相当的根据,只是读书不要太认真了,这不能完全算战地通讯。又这篇文字初在《大公报》发表的时候,被编者截去第一段的一部分,我觉得截断之后,故事与句法都受影响,现在我仍把它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拉班追击战》所写的美国联络官McDANIEL上尉,一个月后果然升了少校,以后我们在八莫相遇,还互称患难朋友。在炮战的一段内提及的炮兵连长是山炮第一连金连长。观测员是李克少尉,我在密芝那负伤住院时和他同一个病房,他后来在瓦拉渣附近受伤,一块破片几乎截断他整个的右臂。据他说:拉班那几天,是作战以来敌人轰击我们最猛烈的一次。里面所叙的“李大炮”是李营长定一(现在以战功升团长),他的绰号是中西闻名的,美国军官也都叫他BIG GUN LEE。
《密芝那像个罐头》里所写的凡公师长是前任新卅师胡师长素,口口部队长是前任八十九团王团长公略,杨先生是杨团长毅,口口部队是龙师长天武所部的十四师第四十二团,我曾在该团的第六连任排长,这篇文字后来还给旧金山一家中文报纸转载,但是刊出时并没有用转载字样。
《八月十四日》写过之后,我曾去新维附近。据一位华侨说,朱参谋他们一行的脱险并不是那样单简而充满喜剧性。他们一遇到云南同胞,大家就知道他们是空军人员。后来有几位华侨,由一位曾在军校毕业的同学领导着,一同护送他们到游击区。以致敌人迁怒于当地土司和华侨会长,他们两个都被捕,土司逃了,华侨会长就被敌人戕害了。又《八月十四日》这一中队是空军第一大队第四中队。
以上各篇除了《八月十四日》是在办公室里慢慢追忆的以外,《密芝那像个罐头》是在病院小铁椅上写的,其余大都在前方指挥所写成,大部分文字都是赶住时间性,没有什么时候思索。我现在再读一遍,我知道其中的缺点。这共通的缺点是对故事没有剪裁,文字的重点形成微弱。假使如果一切再来过一遍,我猜想我会写得比现在要好。
最后,我要衷心感谢桂公副总指挥(郑洞国将军字桂庭),没有他的鼓励和引导,这本小书还不能写出。他在前任新一军军长和驻印军副总指挥任内,分配我的工作时,都兼顾我的志愿与兴趣。《密芝那像个罐头》的第一段里,可以窥见他的作风(加迈孟拱战役前他是新一军军长,尔后因战功升任副总指挥,总指挥为史迪威将军兼)。尤其可感的:他从来没有限制我写过什么或者禁止我写过什么,他不仅没有示意我为他个人宣传,并且觉得以写“温和的微笑”为无聊。缅北作战时,他和我们一起淋着雨,一起在尺多深的泥面里一口气跋涉几英里路。瓦拉渣之役,他亲往第一线营连,密芝那之役,他一度跑到距敌五十码的坑道内,并且多少次在敌阵上空飞行。这些事迹,他都任之默默无闻。这本书七八万字,没有一个字在排成铅字之前经过他或者他指定的人看过。他自己就往往做我贴报簿上的读者,《密芝那像个罐头》在《大公报》发表之后一两个月,他才有机会看一遍。他的批评是:“太长了,把你自己写成故事的中心人物也不大好。”所以我特别钦慕他那种尊重事实和谦冲的美德。这本书的材料收集一半时,他鼓励我“再多写些”。我能够提笔乱写,没有做“御用”记者,还能保持“业余”的身份,对他这一点感谢之意不算“颂圣”。并且在付印之前,也不准备交他看。
民国三十四年三月三十一日,雷多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