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集图式文学剧《黄带子》是叶曙光先生近作,在文体格式和艺术形式方面作了全新的创作尝试,提出了“图式文学剧”概念。
本剧的故事时空从晚清至今跨越一百年。传说中朝阳门城楼闹的“鬼”,实际上并没死,他隐姓埋名,窥视亲人故旧以及整个时代的兴衰。生生死死、林林总总,拉开一场人生大戏,产生出剧中《黄带子》的“剧本”,是剧中剧。
作者用艺术再现历史是一场梦,一场史学者与艺术者的梦。后人不可能了解过去确切的细节。然而,今人却传承着故人对生命的体验。追思过去是依托今日;今日的追思又是旧时的附加,以至于去企望未来……
本书通过慈禧太后特赏皇室宗族之外的两位大臣“黄带子”一事,写出两位大臣在抵抗列强入侵中忠贞不渝的功绩。全书以“黄带子”两家及其后嗣为主线,讲述了从清末——民国——日寇入侵,直至解放后百年问发生的诸多事情。故事情节曲折,人物性格鲜活,流畅的北京地方方言把情节跌荡起伏的现实带向舞台,又把舞台带回到现实。使“我们”的足迹最终将印证在人生的舞台上。用艺术再现历史是一场梦,一场史学家与艺术家的梦。后人不可能了解过去的真实细节,然而今人的生活却隐含着对过去的体验。体会过去为的是依托今人的情感;今人的追思与情感又是对旧日的附加,以至于去企望未来。
第一集 城下之盟
1-1
现在谁要说见着了鬼,没人信,拉去做体检十有八九--“阴虚”。老年间,朝阳门城楼子闹鬼,家家户户全信。逢阴历七月二十二,天擦黑儿,人人都说看见过一个大刀将军绕着瓮城兜圈。透着夜色,忽隐忽现地遨游在屋脊之上,后脑勺拖着长长的辫子……。山海经知道吧。“刑天”,差不多就那样!相传是八国联军攻城时战死的守城提督显身。城没守住,人死了,阴魂不散。
那时候京城,每年这天日落前,商户一准儿早早打烊,驻京使馆不熄灯,小偷不开张。连妓院都挂牌儿歇业。
事情过去第一百年,传说消失了。
五十年前,全民动员挖城墙。梁思成趴在墙头上嚎啕大哭,高呼这位“长辫子将军”时,人们还都知道他喊的是谁。
大伙心领神会,埋汰这位梁爷死心眼:
“别喊了,嘿!招魂那!”
如今,大街上打听去,无人知晓。
地球人,到不了百年就换一茬儿,朝暮之间。
1-2
朝阳城楼往西是王府井,一百年前王府井北边王府多,俗称“王府街”,官名:“八面槽”。由一口八百年老井得名。
本剧就打这儿说起,场景:八个水槽的“老井”。别看可挖“祖坟”不多,开发“祖坟”却是朝阳产业。造假古董进入专业化,剧组制个“景儿”不在话下:几天功夫“老井”完活儿。
1-3
据说一下感动了“长辫子将军”,跨越阴阳界找到那仁,希望他要像“制景”这样对待剧情,惊得那仁不能合眼。
那仁在导演圈儿有一号,是由于拍戏不照剧本。尤其古装戏,片子剪出来,编剧都弄不清是谁写的。可是,这回接了《黄带子》却一反常态,论证会开了好几回,还要亲手操刀改本子。
好事儿呀?皙皙犯嘀咕!因为,本子是皙皙她妈,舒雨写的。舒雨侨居美国,历史专业,爱较真儿,肯定不喜欢让别人动她的东西。
单皙皙,本剧助理导演。今天,那仁不在。跟大伙现场试镜头,怎么也进入不了状态。琢磨着那仁整天叨念的“长辫子将军”,放心不下:
幸亏在美国的姥姥病重,妈妈没回来,要不准掐架。可那仁把妈妈的剧本拍成鬼戏怎么办!
1-4
过去人信鬼,所以,悄悄干的事儿叫“神不知鬼不觉”:事儿干大了叫“惊天地,泣鬼神”;死,要“视死如归”;冤死,叫“冤死鬼”;死不暝目的变成“厉鬼”,得回来说道说道。
光绪二十六年,公元1900年,八国联军打过来,京城犯兵祸。
京郊驻防提督舒大人没回来,城里府内老老少少围着老太公。
老北京的观念:城破即国破,国破则民不苟生。不做败军之将,不做亡国奴。史料记载,阴历七月二十二仅一天,东城西城几千户自我了断者数万之众:
应着那句老话:“活都不怕,还怕死吗?”舒府管家颤颤巍巍,给一家老小酌毒酒。随后,跪在老主人面前,仰望着主人:
“老爷走好……”
饮酒摔杯。上下老小、包衣下人跟着一齐“上路”。
老太公最后举杯尽饮,环视家人。
然而,老爷子手却死死地攥着被吓得浑身发抖的十岁小孙子舒禄,猛然,打翻小舒禄手中杯子把他推开:
“你爹肯定阵亡回不来啦。去那府躲躲吧,那家底气足,要是你有命,就……就去上海找你哥!”说罢撒手而去。
唉!知道那府人丁旺,一块儿去躲呀!不,北京人要的是“面儿”。让孩子躲,以后提起来,谁也没话说。
全这样,说不准哪位血脉就这么来的。
这一天,整个京城上至豪门,下到茅舍全都以井代坟……妻妾抚在剑下与丈夫行刎颈大礼。
中国人翻历史最不愿意看到的大概就是这一段儿。一百年啦,啥时候碰着,啥时候让人肝儿颤。而且,都会想:怎么着也是个死,冲出去跟丫拚,兴许还能赚一个。大兵压境自己偷偷摸摸上吊了,资源浪费不说,窝囊。
这么想,祖宗不怪罪。起码心里踏实:有种,不绝后。
北京城里洋兵到处,浩浩荡荡。军队建制随即改编成“搬家公司”,“装卸工”们直接入室,挪开尸首搬东西。无须费力抢夺,运货就是了。沉积千年的古城,机遇干载难逢。件件国宝,岂是现在拍卖会上拍卖的哪点儿玩意儿?
运输车队延绵数十里,直奔天津码头,飘洋过海。
西方“文明”洗礼中国。
别以为开篇就谈“死”不吉利。谁不信,梦一回“死”试试。准发大财!
周公释梦:梦自己死,疾病痊愈;梦别人死,新人将至;梦葬礼,大祥大和;梦墓志铭,四通八达,大吉大利。旦梦着死囚,大事必成。
……
P2-P6
编者的话
四十集图式文学剧《黄带子》是叶曙光先生近作。在文体格式和艺术形式方面作了全新的创作尝试。提出了“图式文学剧”概念。作为学术性探索,已经在中国美术出版总社《连环画报》2008年1-12月刊连载。
本剧的故事时空从晚清至今跨越一百年。传说中朝阳门城楼闹的“鬼”,实际上并没死,他隐姓埋名,窥视亲人故旧以及整个时代的兴衰。生生死死、林林总总,拉开一场人生大戏,产生出剧中《黄带子》的“剧本”。是剧中剧。
本剧通过诠释北京城的文化变迁,体现我们民族“一旦‘城池’被他族文明的外力冲击,‘自我完善’的消化系统便会启动。于是,我们看到:这个‘城池’扩展了,博大了、且更具有了生命力。”
写在前面一如此“把玩”
图文并用的表现形式很多,“图式文学剧”的称呼主要是方便叙述创作方法。
原始人,要紧事想记载,有一个办法:“图式”表达,涂鸦是人类最本能的表达方式之一。这里借过来,用“图”将“文”伸展,使“文”更具张力。由此,还能产生独立审美的主题性绘画;
“文学”的文既与图呼应,又是独立的文学形式,单独品味,强调阅读感。当然,如同听录音剪辑不如看片子,连图一起读,完整有趣儿;
“剧”,小至炮制小品,大至编创史诗,与所有剧种的“剧”相同。
“图式文学剧”,绘画别像插图,首先考虑图解文字。更多精力放在“文”之未到处,去延续文字,尽可能给读者提供遐想线索;文字别字句详尽得像小说,点到为止给“图”留下空间;掌控“剧”情,除了把握节奏,清晰脉络,还得让每个章节都留有余地给读者,“导”和“演”就可以由读者来完成了;每位读者都有导演情节,都能根据自己的生活经验,演绎本剧故事。
如此“把玩”,另具雅趣。
写在后面——不是不想
一般的情人分手,经过短暂失落,扭头就能去旧迎新。可是要和挚爱的人分手,失落感会沉淀心底,越沉越深,无论你当初多么若无其事。
一个人如此;一件物如此;一座城池也如此。如果是对一种文明会怎样?更加如此!若无其事背后隐藏着刻骨铭心的痛楚和痛定思痛的反省。
世间愚昧都是曾经的真理,回味起来能咂摸出造物者的幽默。
相传一种专门用迷魂药拐骗小孩儿的行当叫“拍花子”。不禁提醒诸位:别让人拍了去。我、你、他,我们。康熙年间据说皇上下旨,过问此事。询查拍花子用的药方,想搞清楚迷魂药为什么能使人迷惑!三百年了,也没人回来禀报。直到我小学二年级,还是没弄明白。
颐和园后门有个马列学院,又叫“党校”。我就生在党校卫生科,长在党校大院,在大院儿里的小学校上学。
小时候我不是好孩子,不是说有多坏,主要是围绕我周围的都不属于“好孩子”,所以,我也“好”不了。那时候我们很不安分,听说圆明园有拍花子的,就决心去一探究竟。
记得是冬季,事端由我发起,追捧者众多,可真跟我走的只有两个人,一个叫熊熊,另一个记不清名字,只记得他们家是刚从广东调来的。准备好“粮草”,我们逃学上路,进发圆明园。要是今天,出党校往东过大有庄,到圆明园也就是几脚油门的路。四十年前,出了大有庄是西苑坟场,再走那就是荒滩芦苇和农田,一望无际。
我们仨,其实只有“小广东”真正要探险,我和熊熊都各怀“鬼胎”。我是要逃避“同桌的她”,她是我们班长,也是我最烦的“小妖婆”。每天不但上学在一起,下学还要应我妈的邀请到我家,盯着我一起写作业。有一天,我在浴室冲澡没插门,她来了,愣是推门而入,还直瞪瞪看着我那小隐私。大大的眼睛忽闪闪、歪着头、面带微笑,好像发现新大陆!让我完全没有了尊严。
熊熊比我还诡异,他说他联系好了向导,家就住大有庄,前头领路一个劲地走,大有庄过去老远才找到。“向导”原来是女孩儿,而且,人家根本不知道要当什么向导。一进家门,我和小广东吓出一身冷汗,她家竟然是座老旧的道观。屋里又小又暗,大白天还亮着灯。昏暗的灯光,灯泡该不会超过5瓦。虽然是个小道观,雕梁画栋,精巧细腻,昏暗中仍依稀可见。屋里的老人和等人大小的泥像穿插坐在一起,一尊一尊直挺挺,让人不敢正视。
小主人清秀伶俐,对我们几个不速之客殷切备至,提起火上座着的大茶壶给我们倒水。
“大院儿”孩子一向把大院儿以外的孩子视为野孩子。此刻悟出,我们生猛地闯入民宅,还想拉走人家闺女,才活脱脱一帮野孩子。
书包撂在擦得油亮油亮的长条案上,里面装着我们仨的“粮草”;一串芭蕉,由家境富庶的小广东老家人稍来;一小包奶糖是熊熊的私房家底儿,困难时期这可极为奢侈;而我,拿不出什么好吃的,只能从家里偷偷拿来一大块机关配发煮好了的黄羊肉。这东西,是警卫连开车到关外打回来的。大食堂后门大操场上,现在被我们视为一级保护的珍稀动物,就排列在地上。扒了皮整只整只厚厚地铺满操场,远远望去,宛如凸起地面的紫色湖泊。一个冬天,天黑都不敢打那儿过。
熊熊显得比平日能说会道,还擅自打开已经属于公共的“粮草”包,拿出他那一小包奶糖放到条案上,闹得主人都不好意思。得,我还等什么?赶紧起身把那个包着肉的大纸包也掏出来。屋里气氛起了变化,泥像一样呆滞的老人,眼睛闪烁出光芒,使我分辨出了人和泥像,三四张垂暮的脸活分起来。
小广东不太配合,那串芭蕉仍然留在书包里。他矜持着,催促我们上路。我们上路了,最终还是没把“向导”带走。明显的,余下的路上熊熊总是耷拉着脸走在后面。我和“小广东”商量好,到达目的地再分享芭蕉,于是,我们在那串芭蕉的激励下前进。
脚下草丛里出现了废墟的瓦砾,我们走在圆明园寻找圆明园!终于,残阳余晖把我们的影子投射到一道道巨大残壁上——历史书插图上的圆明园到了。
血色晚霞映衬着雪色汉白玉,拱门高高举起断臂,错落依偎着搀扶挺立。无限悲凉!无限凄美……!
置身其中,小广东默默地把他那串芭蕉掰成三份儿。大伙吞咽着芭蕉,完全嚼不出味道。也完全忘记了探险使命。
回来已经深夜,大门口,我们才发现谁都没带出入证。报上家长姓名,卫兵拨通电话。一会儿大院深处过来一片手电筒,光光点点。跑在最前面的,是同桌的她……。
熊熊的“小向导”叫什么,怎么和熊熊认识的,后来又吃到熊熊的奶糖了吗?不知道。随着各自父母陆续迁移发配,与同桌的她小学分手后,也再没有见过面。同学会我没去过,不是不想去,是不敢,更是不忍,不忍看到岁月无情。在我心目中,她从“小妖婆”变成“仙女”。保留在心里,永远就是仙女了。
此后过去快四十年,没再去圆明园。“不是不想,是不敢,更是不忍,不忍看到岁月无情……”。
还是得继续寻找“拍花子”的,得弄清迷魂药的药理!
……
谁与同行?
叶曙光
2008年1月18日于北京奥运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