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这条泾渭分明的河流，在她和她的眼中倒映出从前和以后。谁也不能陪伴谁一生世，谁也不会代替谁，幸福是我的眼睛，你的心。《映色》超人气作者+“风向标”金奖得主——小线，讲述十岁之间的故事，每个人心中都有“那一年”……

2006年度《映色》风向标原创征文大赛的金奖得主小线的《斯干》。小说名取自《诗经》中的一句“秩秩斯干，幽幽南山”。故事从六月开头，十二个章节的诗歌。

她从她的眼中看自己以后的世界，憧憬着又困惑着；她从她的身上寻找自己过去纯真的年代，欷獻着又遗憾着。谁也不能陪伴谁一生世，谁也不会代替谁，幸福是我的眼睛，你的心。

{June六月}

{July七月}

{August八月}

{September九月}

{October十月}

{November十一月}

{December十二月}

{January一月}

{February二月}

{March三月}

{April四月}

{May五月}

指穷于薪(《斯干》代后记)

杜旖旎也心有余悸。从前只在书里读到这样奇形怪状的故事，那个闲得发慌的魏明帝，为了看看臣子何平叔的皮肤是真的有那么够好还是搽了粉，非要在大夏天叫人家吃热汤饼，吃得满头大汗，人家拿袖子一撸，色转皎然。

色转皎然。就这一句，媸颜陋质全都相形见绌。好比今日，温吉吉当然不是有意，却足够让两个失意人，站在镜前哀伤半天。

但是说真的，你们如何庆生？

找间餐厅，大家坐齐，礼物拿出来，餐厅送个蛋糕，吵吵闹闹吃完再换个地方唱歌，如此而已。温吉吉言归正传。

礼物都有什么？

最好提前若干天写好一张单子，讲明近期想要添置什么，大家传一圈拿来勾，既省心又无谓浪费。

徐安离仔细看她神色，这回不像是开玩笑。原来自己是桃花源里的人，不知道秦汉魏晋之后，又过了这许多世代，现今都已经生活在西方人的社会里，过生日也如此文明讲理。

她还是欣赏自己的时代。若干年前的今日，杜旖旎约她放学一道去胭脂街的小饰品店，她板起面孔，命令自己冷淡地说，哦，那你先过去，我有点事情，过会去找你。然后甩头就走，根本不去看杜旖旎不满的脸。

脚踏车拼命蹬，蹬到昨天订好的花店，取了大把满天星和玫瑰，一手扶车把手一手捧花，要多骄傲有多骄傲。杜旖旎曾说，我最爱满天星，英文名字baby's breath，婴儿的呼吸，温柔甜蜜。杜旖旎就是爱这样花俏的东西，但是单单一捧满天星怎么好看，间中插几朵玫瑰，才摄人心魄。

徐安离骑到胭脂街，老远就看见杜旖旎焦急委屈的身影，但是等她拥住了满天星，眉开眼笑，仿佛真的拥了漫天星斗在怀里，又被天地纳入胸襟。

生日，总归得有一点半点小小的惊喜。徐安离生曰在冬天，那年月，冬天哪里找冰淇淋店。杜旖旎在城中最高级的购物商厦里买到几粒冰淇淋球，埋在爆米花里，装在一只镂空椰子壳中，椰子壳是外出写生带回来的，细细洗干净了，外面还绘上彩绘，美丽的东巴族象形文字……

想起来，便说给温吉吉听，逝去的黄金般的好日子。

徐安离你真是好记性，这些事，你不说，我统统都想不起来了。

温吉吉说，安姐姐你真像那个网络段子，说那时候天还是蓝的，水也是绿的，庄稼是长在地里的，猪肉是可以放心吃的，耗子还是怕猫的……

看，现代社会多么发达，饶是恋旧，都有如此高度凝练概括的段子可以传唱，显得徐安离语言能力一片苍白。

而这种对昔日旧时光的留恋，也只是当事人一厢情愿的高兴，不见得对历史有多大意义。原始人从爬行到直立行走，被视为人类历史上革命性的进步，但是直立行走给原始人带来改变背后性交的习惯和胃下垂之疾，却是现代人忽略不计的。若是有一个原始人坐在那里喟叹世风日下，如今人人都爱直立行走，放弃背后陸交忍受胃下垂的苦病，今人见到，是否喷笑？

吃过饭陪温吉吉买练习簿，在商厦的六楼。自动扶梯上，一转头，忽然看见，隔壁那架反方向的电梯上，站着一名男子，他们两人的目光撞个正着，徐安离一时不能呼吸，那个人，却见他臂弯里倚着一个眉眼朴实的女子，神色如旧，仿佛什么也没有看见。

杜旖旎被她的表情吓一跳，转过身，也看见他。

是冯海洋。

他竟然不认我。

一直到回到家中，都还不能平静。徐安离习惯不与温吉吉吐露心声，却终于忍不住，祥林嫂一般絮絮叨叨说起，十六七岁的少年，他如何爱慕她，她又如何动心。

刚刚告別噩梦的初中，徐安离神清气爽，每天放学唱着歌儿回家。连续三天去车棚，都看见同一辆黑色的脚踏车，停在她的脚踏车旁边。

第四天，她的车篮里放着一张速写，竟然是徐安离的侧脸，寥寥数笔，但是神韵像极了她，杜旖旎看了，也赞叹一声。

家住在临街的巷子口，深夜累了，徐安离推开窗户，看见楼下一个徘徊的身影。一看到这窗户打开透出些微光来，那个人在楼下站定了，扯着嗓子冲上面喊。

他很有技巧，并不让她难堪，他一嗓子一嗓子喊的是“冯海洋！”、“冯海洋！”

于是她找个借口下来买夜宵。

起初徐安离觉得冯海洋一定是吃错了药。

初中便是这同一间学校，冯海洋不可能没有听说过徐安离的故事，他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冯海洋白白长了一副高大俊朗的帅哥外貌，既不打架也不逃课，过马路连个红灯都不闯，循规蹈矩，成绩也算中上，整个人平淡得像白开水。做什么要来招惹档案袋里劣迹斑斑的徐安离？

虽然高大俊朗，徐安离照样瞧不起他，中规中矩。但是她在他面前抽烟，他就在烟雾缭绕里安然地坐着看她，她半夜逃出来跑去江边，他陪她喝一罐一罐蓝带，他根本没有酒量，但是喝得很慢，保持着一种礼貌的速度。

徐安离是趁爸妈睡熟了，偷开了门跑出来。她很好奇冯海洋的爸妈怎么允许这样一个前途很有希望的儿子深更半夜还在外面游荡。

因为我成绩好，他们随便我。冯海洋很坦然。

原来念好书是为非作歹用的。真讽刺。她讥笑。

你看，有什么不好，你不念书，也是抽烟喝酒半夜游荡，念好了书，也是抽烟喝酒半夜游荡，还没有人来烦你，为什么不选择简单一点的路？他的理论简直闻所未闻。

我讨厌念书就像敲门砖。原来他真的看穿了她。人人都道她坐在书桌前的功夫也不比別人少，就是功课节节败退，大家都说，女孩子念到高中，到底不行了。只有他一来就晓得，她是故意的。

敲门砖有什么不好？

这些东西，谁会记得一辈子。以后我上街买盐，眼人家说我要氯化钠么？

敲门砖至少可以用来敲眼前的门。

门敲开了又怎么样呢。

门敲开了，可以进去一个从前不能去的高度。

那些砖就变成了垃圾，统统丢掉。她捡起一块石头，恶狠狠地往江面上扔，石头狼狈地跳下，就沉了下去。我就是不要学垃圾。

但是你从此有了举起那些砖头的力气，可以用来举别的你从前想举起而不能的东西。他丢出一块石头，啪啪啪啪足足跳了五六下。

咦你这么会打水漂。

嗯。

她又怀疑他以为自己是圣主，存心要来感化她的。但他从来不劝她做任何她不喜欢的事情。

他说，我喜欢看你笑的样子，你不笑的样子，你说话的样子，你不说话的样子。就这么简单。

看，冯海洋不是绣花枕头，那中庸，不是平庸，是聪明地找到子一个平衡点，而且他一切纵容她，徐安离喜欢同他在一起，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自由自在，说话也轻松愉快。他也带她去郊外写生，他画画的样子，安静美好。  杜旖旎常常做巫婆式的预言，说总有一日冯海洋会烦透了这样娇惯她，拂袖而去。

这种预言的实现，总需要假以时日吧，而少年的恋爱，又哪里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慢慢来印证这些寡淡的结尾。

当然，最后还是她不要的他。而且，徐安离做得极出格，他们平平和和在一起大半年，而后，她和他的朋友柯小凡好了三个月，晾了冯海洋三个月，这段关系于是就算自动死亡。

很久以后，徐安离才明白，柯小凡爱她，是看见她年轻美好，林伟杰爱她，是看见她聪敏有趣，只有冯海洋，他爱她，就因为她是她。

柯小凡和林伟杰，又有怎么样的故事？温吉吉乘胜追击，想听完所有。

她拍拍小朋友的脑袋，且听下回分解。

安姐姐，其实你抽烟，不用避开我。屋子这么宽敞这么通风，我吸不到二手烟。

怕你看见大失所望，原来是个不良女混混。

我本来也没指望和本市十大杰出青年同住。那些失望的人，都是原先有错误的期望。

温吉吉你比我亲表妹都可爱许多。

正是因为我不是你亲表妹呀。她认真地说。

但是他今天，竟然不认我。

姐姐，你扔掉，还要别人忙不迭地眼在你后面，要求实在太高。

我没说叫他还来痴缠我，那也不用翻脸不认人吧。

那么这要求更高。既不想再纠缠，又希望自己在对方心中还有一席之地。见面打个招呼，无非是承认，对，我还记得你，我还记得我曾经爱过你。换作是我，就不承认。

温吉吉你简直可以去做午夜情感倾诉节目主持人，就是电视里骂起人来特别痛快的那种。以后谁再敢说十五六岁的少女无理无知，徐安离第一个不同意。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倘若我失恋回来哭得一塌糊涂，请做我的垃圾桶。

没问题。

那么你的故事又进展到哪里？

漫漫长夜无心睡眠，我以为只有我睡不着，原来安姐姐你也睡不着。她笑着伸了个懒腰，竟然背长串电影台词，同她打起了太极，顾左右而言它。

哎呀这么晚了，早点睡吧。徐安离不是笨蛋。你兴头上吐露心声，是自愿，不代表就可以挟此以自重，拿来做交换的条件。

徐安离洗澡睡觉。洗澡，真是人类最惬意的自我放松，再多的腌臢不堪，连同让她纠结了一个晚上的冯海洋，都能哗哗冲走，送到下水道去跟忍者神龟做伴。P51-58

指穷于薪(《斯干》代后记)

小时候翻《诗经》，没有白话没有注解的版本，读到一句“秩秩斯干，幽幽南山”，觉得这开头真神秘。秩秩斯干，是什么次第？直到少年，才明白是句最朴实的话：那潺潺的流水啊。坐在教室里便笑，如同奥雷良诺上校面对行刑队，回想起他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那哗哗的流水啊，一晃神流过了十几年，急匆匆得我都来不及回头去看，幼时初见“秩秩斯干”的惊艳，及少年恍然大悟的欢欣。时间湍急的河流，一下子就把我推到这里。

写了形形色色的小故事之后，我开始觉得自己闹腾够了，少年叛逆，数不清的大小伤口和印记，及至后来仍然不那么规矩的驯服，都渐渐回归到一个安静的状态，我想静下心来做一篇论文，完成我的学业。那是一个明媚的六月，我穿了有两只大口袋的可爱的棉布裙子，和帆布鞋，背着书包去听学长的硕士答辩，回来同导师午饭，商讨自己的论文。校园里到处都是六月梧桐的绿荫，和金丝桃的笑靥，我的裙子也是绿色的，帆布鞋踢踢踏踏，真高兴。我真欢喜这校园，如同我爱我那同样生活了六年的中学，那里在六月也有欢唱的梧桐，和美得让人的心变得很柔软很柔软的香樟，还有爬山虎。

老师同我说，不要再写小说，分散过多的精力，和积蓄在内心的力量，藏器待时。而也是那时吧，藤跟我说，写一个长一点的中篇，有没有信心？

我真的犹豫了很久很久。六月回到家里，我还没有来得及回到我的母校去看看那些亲爱的树，忽然听说了学校的一个新闻。

心里积满了慌张，却找不到出口。那是我最爱的一栋楼，我常常在金属一样铿锵的秋天的午后，走在它的下面，拉住女友的手，然后拼命拼命仰头，看棉花糖般美丽的云彩，在湛蓝的天空。我就这样赖在楼下不肯走，相信只要一直这样仰头，就永远都会幸福得连眼泪都流不出来。或者坐在高高的五楼窗口，看干涸的游泳池，像没有眼泪的坚强。我从来没有想象过，从那样高的窗口，纵身而下，眼里的碧水蓝天，白云绿树，是什么模样？眼里的悲伤，是怎样的马不停蹄。

后来我读到羊的新诗，《六月》。

我想起我少年初初读到他诗的模样，我想起那些同样仓皇的少年面庞，在成长之后对我诉说着曾经读到我的文字的感激和欢喜，我忽然异常坚定地对藤说，我要写。我在心里对老师说，对不起。

我等不及那么些年的厚积薄发，我急切地想要把成长的这一点点火光拿出来照亮。我舍不得我美丽的校园再有一个生命失去半点希望，或者即使不是我的校园，我也希望能够温暖你哪怕片刻的绝望。我想要告诉你们，那来时的萧瑟路，从来都是也有风雨也有晴天。

然后，我对他说，我读了你的新诗，我要写一个故事，即便它将会是多么地拙劣多么的肤浅，只要还可能有一个人因为它找到一点温暖的力量和希望，我就要写完它。

他说，好。我想起那幼年神秘的诗词，《斯干》，这个名字，好不好？他说，好。于是，这故事从六月开头，十二个章节的诗歌，全部来自他的笔下。谢谢我的朋友，羊。谢谢他温和坚定的目光，陪伴我写完这所有六万字，可能并不精彩的故事。

还有我的喜姑娘。她用百倍敏锐于我的触角，将那些短兵相接的疼痛——讲给我听。我们在深夜的阳台上，大口喝酒大块啖肉，大声哭泣和欢笑，如同曾经挥霍我们的青春。

很多年以后，当我回首成长的时候，我最爱说的一个词是“逆来顺受”。就是无论事情怎么逆着来的时候，我们都要努力地把它顺过去。这个浅白的道理，来自我少年时最爱的《庄子·养生主》，而通篇的最后，是“指穷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我想要做的，不过是将这一点小小的火光，努力地传递下去，而已。

这个指涉河水的故事，用了薪与火来做结语，水火交融之处，便是忘川。

10/10/2007 11：21：58 P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