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擂茶》作者王惠明生活经历丰富,写作风格质朴,笔下散文均来源于个人的实际生活,从童年的美好回忆,到成长历程的艰辛,从家人浓郁的亲情,到日常的工作思考,无不反映出作者对生活的热爱,对家人的眷恋,对工作的热忱,对国家的忠诚。作者身份比较特殊,是一位有着近40年军龄的职业军人,他来自中国湖南桃江县,出生于解放后最贫困的那个年代,为了生存,他的家人无不为这个大家庭付出了无私的奉献,而他自己,也深深感恩于这个温暖的家庭,从而塑造了个人坚强、乐观、向上的个性特征。在他的笔下,一山一水,一事一物,都成了他讴歌生活的主题,让人读来内心温暖,看到了生活之美,生命中充满了正能量。
本书是王惠明的第一部散文集,是作者对生活中最重要人物——父母、兄弟、妻子、女儿——真情实感的表达,也是作者近30年写作经历的积累。
作者是一位有着近40年军龄的职业军人。上世纪八十年代,他亲历了对越自卫反击战,写下了感人肺腑的《在战场上写给母亲的一封信》,多次获得军内外文学创作奖,收录到由梁晓声等编辑的《我们伟大的母亲》等多种文集之中。在《妈妈的擂茶》《送别母亲》《父亲》《父亲的水碾坊》《我们家的名片》《爱要大声喊出来》等多篇散文中,作者用军人的独特情感和经历,描写了作者成长过程中家庭生活的酸甜苦辣,表达了他对家庭,对父母、兄弟、妻子的爱,感情细腻,生动感人。
近几年,《妈妈的擂茶》作者王惠明更是勤于读书写作,作品创作视野更加开阔,语言功底更加厚实,迎来了丰收的季节。《诺言》《风水宝地》《“背二哥”的微笑》《桃江有个响水洞》《心不设防》《喀什?喀什!》《天使之子》《轻轻触动木卡姆》等一篇篇优秀作品相继问世,这是作者深入生活,通过实地采访后精心创作的,故事真实生动,很有思想深度,语言活泼幽默,读来有身临其境之感,令人赏心悦目。
在战场上写给母亲的一封信
王惠明
这是1985年我在云南前线写给母亲的一封信,为了不让母亲为我的安全担忧,这封信始终没有寄出。时至今日,虽然时间有些久远,稿纸已经泛黄,泪痕依稀可见,母亲也已离世,然而当我重读这封信时,思念母亲的那颗心依然无异于当年。
——题记
敬爱的妈妈:
您好,家里人都好吧!
今年的春节我没有回家,没有给您写信,没有吃上您亲手做的年宴饭。妈,儿子想您了!
妈,我现在不在北京,而是在云南前线的指挥所里给您写信。在离开北京前我给您写了一封信,不知收到没有,可那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那时我怕自己到了前线再也回不来了,所以在信里没有说实话,为的是不让您为我担心。在这段时间里,我经历了几次生死考验,胆子变大了,心里豁然了,连死也不怕了!妈,现在我才觉得,作为军人,如果没有亲历过战争,那就不是一个真正的军人!不是一个成熟的合格军人!
妈,我现在就给您说说前线的经历和故事吧。
我是受单位委派到前线调研的,同行的还有5个人,年龄最大的近50岁,最小的是我,都是各单位派出的精干力量。这次战争是我国与越南的边境之战,从1979年开始到现在已经持续4年多了。我们是总后派出的第六批工作组,主要任务是了解前方官兵的战斗、生活情况,为部队解决实际问题。
到前线后,我们就住在战区后勤指挥所。这里原来是一所学校,条件较差,四面透风,加上天气多雨潮湿,老天爷天天阴沉着脸,衣服、鞋子总是湿漉漉的,刚来时很不习惯。头两天,我们主要是听取汇报,了解部队部署、战斗任务、后勤保障等情况,第三天就安排到一线阵地调研。上前线的头天晚上,我一直睡不着觉,在窄窄的木板床上翻来覆去的,像北方人烙烧饼一样,不知为什么,脑袋里总有想不完的事。想阵地上官兵们吃的、穿的、住的是什么样?炮是什么样的炮?枪是什么样的枪?当然更多的还是想如果万一出现意外,我再也见不着您和家人了,那您该会有多痛苦!千万种可能在我的脑海里像幻灯片一样反复出现,我甚至想要不要给您写一封遗书。心里越想越睡不着觉。整个晚上就这样迷迷糊糊、紧紧张张地熬过去了。第二天一大早就被人叫醒。床前的胶鞋潮湿得快要倒出水来了!
通往前线阵地的路茅草丛生,坑洼湿滑,坡陡弯多,非常难走。空气中始终飘着零零星星的水珠,说雨不是雨,说雾不是雾,朦朦胧胧,路也看不清。而且为了避免暴露目标,防止敌人袭击,车灯都已关闭,车上的人被颠得东倒西歪,没有人说话。越往前走,气氛越紧张,直叫人憋出冷汗来。当车子开到一处被茅草笼罩的地方时,我们发现有人在雾蒙蒙、湿漉漉的路边慢跑。带车的干部介绍说,这里是我军的炮兵阵地,请大家不要紧张,路上跑步的人都是自己的官兵。我打开车窗,注视着他们的身影,在官兵的脸上,我没有看到紧张和恐惧。我为他们的乐观态度和不怕牺牲的精神所感动,心里的紧张感顿时减轻了许多。
两台吉普车又跌跌撞撞地往前行驶了不知多长时间,在一个山脚下突然停了下来。带车干部告诉我们说已经到了,上山的路只能靠我们自己走了。汽车刚刚停稳,我打开车门一看,旁边站着六七个人,他们头戴钢盔,手持冲锋枪,腰上围着一圈子弹夹,里面装满了子弹,有的腰上还别着手榴弹。我的两只脚刚刚着地,汽车就“呼”地一下隐蔽去了,气氛又顿时紧张起来。
下车后,全副武装的官兵给我们工作组的同志每人发了一顶钢盔,然后由一名干部简要介绍了战场情况。
原来这里就是著名的老山!它是通向越南西北部的咽喉要道,战略地位十分重要,中越双方都志在必得。因此,这里的控制权经过了几次反复,双方多次实施拉锯战,山上的泥土几乎都被炮火烧成了焦土。是啊,从它满目疮痍的容颜中,我们现在还能看得到战时的惨烈,闻得到硝烟的味道!这位干部介绍说:“现在这座山已由我方控制,但越军仍蠢蠢欲动,伺机进行反扑,争夺战随时都有可能打响。”然后,他又提醒我们,这座山上到处都是地雷,由于敌我双方都在这里埋过地雷,所以山上到底埋过多少地雷、埋在什么地方,谁也说不清楚,眼前的这条路不知是用多少生命换来的呢!上山时大家要紧跟前面的战士,踩着战士的脚印走,千万不要偏离。带队干部说着说着嗓子就有些嘶哑了,眼睛也湿润了。我们工作组的同志都不约而同地肃立着,以无比崇敬的目光凝望着前面的这条山路。我们按照要求一个紧跟一个,谁也不敢偏离方向。当走到一处稍平坦的地方时,我发现了一个连着一个的小土洞,外面还有人站岗放哨。“这些都是‘猫耳洞’,是我们的宿营地。”前面带路的战士说。“猫耳洞!”听到这三个字,我又兴奋又好奇。在经得值勤战士的允许后,我猫着腰走进了其中的一个。洞口外面用茅草搭建了一个简易的棚子,地面上有些积水,通道仿佛是抹了油的泥巴路,走一步滑一步,洞里点着蜡烛,但还是看不清楚。我伸手摸了摸战士们的“床”,被子、垫子都是湿漉漉的,稍微用一点劲都可以挤出水来。我走进洞里,发现有人在睡觉,于是我蹑手蹑脚地摸索着走到洞的尽头。好家伙,洞子还真不小,大概可以睡十多个人。在洞里,我的腰始终不能伸直,直起来就会碰到头。我走出猫耳洞,问值勤的战士参战多长时间了,他说已经快半年了。我又问他参加过哪些战斗,吃的怎么样,想不想家,他都认认真真地告诉了我。当我再问他现在还有什么困难,需要解决什么问题时,这位战士胆怯地说:“首长,如果能给我们配发一些防潮的被褥就好了!别的都挺好的,什么也不需要了。”“多么可爱的战士啊!”我心里说。
快到山顶时,带队干部再次提醒我们把钢盔戴好,过战壕时一定要猫着腰。山顶上一条条战壕连成了迷宫一般,一处处观察孔直面敌人,一挺挺机枪在战位上时刻警惕着。带队干部一边走一边给我们介绍地形地貌和越军兵力部署。我走着走着不自觉地直了一下腰,紧跟在后面的战士迅速按下我的头,大声喊到:“快卧倒!”刹那间,一排子弹飞过我们头顶,一行人都惊出一身冷汗!
这样的危险我们还遇到过几次,特别是大年初一的那一天,我们工作组分头下部队慰问官兵,和他们一起吃团圆饭。这天,天还没亮就出发,部队机关也派人参加。为防止遭到越军伏击,我们在离目的地几百米远的地方停了车,下车后,所有汽车迅速后撤到安全地带。我们刚刚步行到阵地,只听身后一声炮响,在刚才下车的地方,一股浓烟裹挟着石块和泥土腾空而起。“真悬啊!”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后来得知,越军趁我方过年,加强了对我方的侦察和袭扰,我方多个阵地遭到越军炮击,并造成部分伤亡。妈妈,战场真的不是儿戏,子弹也真不长眼睛啊!
前两天,我们工作组到后方医院看望和慰问伤病员。这是一个帐篷医院,条件非常简陋。住院的伤病员多数是受了外伤,有的断了腿,有的没了胳膊,有的炸瞎了眼睛。我从一个个病床前走过,越看心里越难受。我想,这些战士都还是孩子,他们为了保卫国家边疆而负伤,今后他们将如何生活?再想想那些牺牲在战场上的官兵,他们的爹妈又该如何面对啊?我强忍着悲痛向伤兵们表达敬意。当走到一个刚刚入院的战士床前时,我惊呆了!只见他浑身是血,左腿膝盖以下被地雷炸飞,伤口处血肉模糊,鲜血还在往外流,医生们为他清洗了伤口,又开始为他截去被炸烂的残肢。战士的军装还没有脱下,他仰卧在床上,身体用绷带绑住,双手紧紧地拽住床头,嘴里紧紧地咬着一顶解放帽,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流淌不止,可想而知这是多么痛苦!但他不喊不叫,表现得很坚强,我打心底里敬佩他!不一会儿,我的身体好像不听使唤了,脑子里一片空白,脸色苍白,头上冒出虚汗,工作组的同志看我快要倒下了,便把我搀扶出病房,十多分钟后我才缓过劲来。医生说,这是因为晕血造成的,离开血就好了。
妈,在前线这样的事还有很多,很多。
对了,我们工作组通过这段时间的调研,经请示总后首长批准,为战士们增配了防潮被褥和作训服,解决了他们的急需,每人补助了15元过节费,带来了军委总部首长的温暖。官兵们对我们的工作很满意,我也感到能为部队做点实事而欣慰!
再过20多天,我们就将结束调研返回北京了,到那时我再把这封信寄给您,您就不用为我担心了!
衷心祝愿您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想您的儿:惠明
1985年3月10日于云南前线P1-8
我是一名军人,过去的35年是,现在还是。
小时候,人人都有自己的理想或者是梦想。有的想当科学家,有的想当飞行员,有的想当医生,有的想当将军,有的想当大官,有的想当大款。不同年代有着不同的梦想。在我的童年时代,更多的人是想当军人、想当作家。19岁那年,我的军人梦实现了,而作家梦呢,到现在依然还在梦中。我儿时的同学、同伴和过去的战友,现在都是年过半百的人了,大家凑到一起的时候,有时还在谈论自己的文学梦、作家梦。
人为什么会对写作、对作家如此钟情呢?中国作家协会创作部何向阳老师说过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也很深刻。她说,文学创作的实质就是在“传递灵魂”。我认为,维系人类社会继承和发展的根本不在物,而在思想,在灵魂。秦始皇修建的万里长城没能阻止外来的侵略,也没能保住他的江山,而孔老夫子的《论语》则影响着一代一代的炎黄子孙,甚至影响着全世界的子民,其思想、其灵魂永远都不会消失。秦始皇和孔老夫子的肉体都已经离开人世两千多年了,但他们给人类社会的影响是截然不同的,孰是孰非,众所周知。我们所处的世界是一个充满坎坷、伤痕累累的世界。作为今天的你我,该怎样去了解它的历史,了解不同民族不同历史时期的民俗民风、衣食住行、社会道德呢?可以说,通过“物”是很难了解到的,因为发生在一地一时的事件,其情形是无法复制的,哪怕你用再好的技术加以保护,也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变得物是人非。就好比我来到江苏沛县,如果没有史料的记载和文学作品的描述,哪怕我走遍沛县的每一座山每一条河每一个村庄,也看不出来这里是刘邦的故里,是汉文化的发源地。从某种角度讲,精神的力量永远胜于“肌肉”的力量。正因为如此,人们才会自觉自愿地承担起传递灵魂的责任。
然而,文学之路、文学创作又是非常艰辛的。“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不做艰苦的努力,就不会在文学创作之路上走得太远,更攀不上文学的高峰。
我酷爱文学,一直梦想着、坚持着在这条艰难的道路上攀爬。
我的童年,无论是成长环境还是学习条件,都是不堪回首的。那是一个物资极端匮乏的年月,三年自然灾害,全国各地饿殍遍野,我的一个姐姐和一个哥哥都在这场灾难中相继夭折,命大的我在父母的精心呵护下才得以长大成人,但身高也没能长过我的父辈。以致到我的孩子上学时,她还很不情愿让我参加她的家长会。我问她是什么原因,原来她觉得自己的爸爸身高不够高,身材没有其他同学的爸爸那样伟岸,那般魁梧。我真的有些哭笑不得。我跟她说,你不要嫌弃你爸爸的身高,你爸爸能活到今天就已经很不容易了。生活尚且如此艰难,上学在今天的孩子们看来是天经地义的事,但对那时的我来说就是件非常奢侈的事了。好在我的父母非常伟大,他们宁肯自己吃尽生活之苦,也没有让我和我们兄弟姐妹失学。
上了学,读了书,有了知识,梦想的翅膀便开始张开了。可那时的我没有课外读物,没有收音机,没有电视机,知识的来源仅限于课本。于是,广阔的大地成了我的稿纸,石子、木棍成了我的粉笔、铅笔,糊在墙壁和房顶上的报纸、哥哥姐姐的旧书成了我的课外读物,渴求知识的本能一直留存在我的心间。
上初中后,语文老师开始教我们写作文,并增加了作文作业,这使我格外兴奋。语文老师是从城里调来的,皮肤白皙,知识丰富,文质彬彬,一介书生模样儿。他给我的印象很好,我给他的印象也不错。第一次布置的作文是记一位熟悉的人。我没有写自己的爸爸妈妈兄弟姐妹,而是写了生产队的一个会计。因为这位会计在我的心目中是一个无所不能的人,他会记账,会打算盘,会写对联,毛笔字写得很漂亮,是我崇拜的偶像。我喜滋滋地写了一大篇,等到作业本发下来,看了老师的评语,我大哭了一场。那位文质彬彬的老师用红笔给我批了六个字,外加一个逗号、两个感叹号:“不知所云,危险!!”到现在我还记得老师留给我的那六个字的模样——红色的、手写体,一笔一画都流露出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恼怒,仿佛是给我亮起了六盏红灯,那时的我感觉自己的梦想就这样彻底破灭了。但我是一个性格要强的人,哭过之后,我抬起头,挺起胸,直接跑到那位会计家里,给他挑水、砍柴、扫地,然后再询问他的学习、成长经历,看他写字、打算盘。第三天,我又重写了一篇作文,人物还是那位会计,但结果截然相反。那位文质彬彬的老师在我的作文本上画了许多红圈圈、红杠杠,批了一大段评语,对我的作文大加赞赏。从此,我的信心倍增,作家梦更香甜了。
当兵和工作之后,我坚持不懈地学习文化知识,在繁忙的工作之余坚持读书,写笔记、日记、评论、杂文、散文,虽然没有太多的成就,也没有走上专业的文学创作之路,但当作家的梦想却矢志不渝。
现在,我是一个年过五旬的中年人了,事业也好,家庭也罢,都不需要我写稿来维持生计了,但我总觉得儿时的文学梦还没有实现,这始终是我的一大遗憾。更重要的是,到了我这个年龄,对父母艰辛生活的记忆越来越清晰,理解越来越深刻,对于那些艰难的日子,对于父母的恩情厚德,对于兄弟的手足情谊,对于家乡的山山水水和邻里乡情,越来越想从内心中抒发出来。三十多年的军营生活更是我创作的丰富矿藏。镇守边关的官兵,驻守海岛的将士,搏击大海的海洋卫士,翱翔蓝天的天之骄子,战斗在各条战线的亲密战友,他们的形象始终浮现在我的眼前。还有我曾经经历并亲自参与其中的对越自卫反击作战,建国35周年、45周年、60周年首都国庆大阅兵,香港、澳门回归,神舟发射,抗洪抢险、抗震救灾、维稳处突,以及我军自1984年以来的历次军服改革等,这些令人振奋、可歌可泣的大事件,始终镌刻在我的内心深处。我希望在我的后半生,用我的拙笔来书写,来歌颂,同时也放飞我自己儿时的文学之梦!
这是我在2013年8月“中国梦——好人沛县全国散文名家笔会”上的发言稿,聊以为序。
王惠明
2015年8月5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