皑皑清霜
一
另一方面——
西乡吉之助留在了江户,8月17日,诏书也紧随其后抵达水户。得知此事,西乡吉之助不禁拍了拍大腿,闭上了眼睛。
“糟了!”
(水户当前并无领诏的实力……)
绝不是说志士们没有这份勇气。倘若激愤的勤皇派与以本藩为重的俗论党围绕诏书发生激烈冲突,水户藩必将毁于一旦。家老安岛带刀已将此事详细地告知了西乡。
西乡之所以将自己携带的诏书抄本交给同志有村俊斋,拜托他送回京都,自己则留在江户,正是因为他对水户产生了深深的同情。
(水户和萨摩并非陌路……)
二者是救国的盟友和兄弟,这种关系是通过老公齐昭、藤田东湖、户田蓬轩和水户学本身,并由萨摩藩主齐彬的意愿所决定的。
作为齐彬近侍的西乡坚信,这份关系是男人与男人、英雄与英雄之间纯粹而崇高的誓言。
事实上,在先主齐彬的指示下,萨摩藩邸内成立的学习组织“纠合会”便是水户和萨摩共同合作下的时事研讨会。
成立该组织的表面目的是研究文武,但实际上,以西乡为首的桦山三圆、有村俊斋、大山格之介、岩下佐次右卫门、伊地知龙右卫门、田中直之进和柴山爱二郎等人都在此师从藤田东湖。因此,这些人与水户的户田蓬轩、原田兵助、武田耕云斋和高桥多一郎等人结成了肝胆相照、兄弟情深之交。
正因如此,西乡首先想到的便是——
(不能让水户陷入绝境!)
这实在有悖齐彬之遗志,也是放弃追随齐彬殉死的念头来到江户的西乡不得不留在江户的最大原因。
水户的志士们是怎么想的?井伊直弼又将打算如何除掉他们?
就在西乡进行探查的过程中,他又得知了第二次下达诏书的消息……
西乡立刻在下谷的酒家鸟十八与水户志士取得了联络。当日出席的水户一方有高桥多一郎及其弟鲇泽伊太夫、原田兵助、岩间金平等人,萨藩一方除西乡外,还有高崎猪太郎和堀仲左卫门。
鸟十八是家鸡肉料理店,水户浪人与长州的桂小五郎后来便是在此结成了事关两藩命运的“成败同盟”。
西乡首先询问因诏书下达而被迫远离主公的安岛带刀是否平安。
“他目前自然正在反省中,同时受到监视,但事情恐怕不会就此了结。”
高桥多一郎后来与金子孙二郎一同在幕后指挥了樱田门外之变,是所谓的“水户激进派”的勤皇派领袖。
“你说事情不会就此了结?”
“无论如何,都必须谨遵诏书。”
多一郎的语气十分平静,但他的论调却非常严肃。
“因此,歪曲诏书且不向众大名宣布,这简直岂有此理!至于井伊的打算,根本不是问题。”
“不是问题……这么说即使豁上水户一藩的命运也……”
“没错。谨遵诏书要比水户藩和井伊直弼的生命更为重要,这正是水户学的真髓。”
听到对方斩钉截铁的语气,西乡一时无言以对。也就是说,为了谨遵诏书,纵然水户藩毁掉也在所不惜。而且,多一郎在提到井伊直弼的生命不成问题时,还能面带微笑。
西乡此前从未见过如此彻底的尊皇论。书籍之中虽然多有以尊皇为“绝对”的记载,但如今却是从活人口中清清楚楚地说了出来……
“您的意思是说,诏书必须绝对遵守,在诏书面前,既无藩也无幕府,对吧?”
“没错。”高桥多一郎毫不迟疑地答道,“这种‘绝对’是大义,而大义乃万事根源,绝对不容侵犯。这正是完完全全的水户学。”
“唔。”
西乡再次低声应了一句,然后便移开了目光。多一郎的形象此刻仿佛变得光芒耀眼,令西乡不敢正视。
(是啊,这便是水户学啊……)
话虽如此,若要此时的西乡为了尊皇而做到眼中既无萨摩亦无藩主,他能说得如此斩钉截铁吗?
旁人无法断定的事,水户的激进派却似乎已当作了一种常识。
“倘若……”西乡仍然不看多一郎,开口问道,“……倘若井伊直弼发动整个幕府的力量阻挡你们呢?”
“他已经在阻挡我们了!”这次,岩间金平开口说道,“因此,我们要杀了他。”
“倘若杀了他,就是彻底倒幕啊!”
“没错,只要有违大义,无论藩还是幕府……”
“但只杀一个井伊……”
“西乡君,生存的意义是什么?”
这次是鲇泽伊太夫发言。只见他于不可思议的紧张之中露出笑容,目光中充满试探之意。
“总之不是一味浑浑噩噩地谄媚上司而活。只要我们斩杀幕府大奸,维护大义,脱藩之后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我们。”
“脱藩……”
“是的。仅凭跪拜领取本藩发放的小禄之人是无法成为救国的力量的,这也是斩杀井伊的一个契机!不知萨摩是否赞同?纵然不赞同,大义仍是大义,水户会坚决执行的。”
听到这里,萨摩的高崎猪太郎下意识地重重拍了拍大腿。
西乡连忙向猪太郎瞪了一眼。
“实在是太勇敢了。”
“不,这不是勇敢。”高桥多一郎仍然面带微笑地说道,“或许可以说是水户的宿命。”
“原来如此。”
“水户与其他藩不同,权现公(德川家康)曾留下重要密令,要水户在危急关头寻找拯救日本国的道路,此外又有藩祖赖房公的临终嘱托。因此,自义公以来,水户代代为阐明大义倾注了无数心血。倘若现今无法贯彻尊皇大义,水户的根本就无从谈起。”
西乡一边点头,一边默不作声地抱起膀子。事态发展的迅猛程度已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井伊直弼给水户激进派带来的刺激过重了。水户代代都有着身为幕政大目付的自负,坚信在危急关头,水户必须奉朝廷之命,舍身介入将军的任免之中。
井伊直弼恰恰踩上了历经数代埋下的地雷。
(这可不是简单的想法。)
尊皇不仅意味着倒幕,更打算通过暗杀井伊直弼来号召全国诸藩的志士们脱藩,再纠合这股势力,寻找新的方向。
如此一来,西乡不得不重新考虑死去主公齐彬的遗志究竟何在,想到此,西乡不禁面如土色。
P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