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分明解释了深浸梨园的原因,不都是简单的观人看事,也是悟道求真的选择。他知道,在一个风云骤变的时代,自己不是改革社会的人物,但却可以找到安顿自己的生命之所。新的事物可以存放自己与否,不得而知,但过往的文明里有这样的遗存是无疑的。他对古代文物、宗教、文学,都有心得,其诗文出笔不凡,有超俗的境界。在他那里,几千年的文明系于一身,古风纯而秀美,似乎也染透了心绪,就有了几多奇音。
在中国,一个人的学问如何,看他对美术的理解,对诗词的体悟,对佛教的认识,便可知道大概。张氏解析历史遗物,好奇心里有生命的温度,能够驻足于文明里的闪亮之地,历史遗产与其生命已经息息相关。他以这样的心境进入梨园,舞榭楼台,就多了诗心和快意。
这样一个心怀天下、颇有爱意的人,却一直在厄运之间,说起来是一个悲剧。早年遭兵匪之患,晚年划为右派,流放到东北,所牵连的人事与文事非一句两句话可以说清。但也恰恰因此,他对历史与文明的认识,则有切肤之痛。知道自己应当做些什么,不应当做些什么。我想,靳飞作此书,便在于其内在的感动吧。
“五四”之后,新文人吐故纳新,有诸多佳作问世,遂引领着社会风潮。像张伯驹这样的人物,看到了革命的不可避免性。但以为文化的革命,则应小心谨慎,不可把文化的遗产简单视之。我们看他论述戏剧与革命的文章,则可以感到,他是有济世之心的人,主张文化里静的一面。近代以来的革命,在动的一面甚多,忘记了文化的安静的益处。中国文化的精妙之气,在于超时空里的安静。古老的遗存定格在生命深处,外面的风雨如何变动,均不能撼摇其本性。于是在晦暗之地有奇光闪烁;于风雨之夜能有安定之所。张伯驹的文化理念,其实并非落伍者的选择,至今想来,那温润的词语与旷达的情怀,岂不正是今人所需要的滋润者?旧的戏文与辞章,乃几代人精神的积淀,是粗糙生活的点缀,也系由无趣进入有趣的入口。张伯驹深知我们的时代缺少什么,于是苦苦寻梦,且与世风相左,那恰是他不凡的地方。
我注意到,他平生留下的文字不多,除《红毹纪梦诗注》外,还有《续洪宪纪事诗补注》、《丛碧词话》、《丛碧词定稿》、《素月楼联语》、《春游琐谈》、《丛碧书画录》等。《年谱》据此发现了许多生平史料,眼光是中正的。我于此看到其知识结构,觉得那一代人的杂学里,有文化中最美的元素,这些在如今的文学学科里已经没有多少位置,被认为是一种小道。但其实我们细细查看,则有文史里贵重的存在。我们从中所得的,是在新文学里所无的东西。比如他的书画题跋,几乎篇篇都好。所谈的名画、名人笔记,除鉴赏的深度外,还有知识的趣味。明清之后,士大夫喜欢写短的书话,从钱牧斋到纪晓岚,从知堂到黄裳,写过许多美文。张伯驹与他们不同,他写的文字,都与实物有关。从古人的遗迹里,摸索历史线索,又谈及思想与诗趣,就没有空泛的感觉。文明在他眼里,是形象可感的存在,触摸到的文与画,可激发我们对遗产的爱意。所藏的晋陆机《平复帖》卷,唐杜牧《张好好诗》卷,宋范仲淹《道复赞》卷,宋黄庭坚《草书》卷,均为国宝,都捐给了国家。言及这些作品时,鉴赏的眼光独特,有了诸多妙文。他在谈论书画的题跋里,常能道出原委,又点明真伪,于线条色彩与气势间,揣摩古人心境。比如在《唐李白上阳台帖卷》就说:
太白墨迹世所罕见,《宣和书谱》载有《乘兴踏月》一帖。此卷后有瘦金书,未必为徽宗书。余曾见太白摩崖字,与是帖笔势同。以时代论墨色笔法,非宋人所能拟。《墨缘汇观》断为真迹,或亦有据。按《绛帖》有太白书,一望而知为伪迹,不如是卷之笔意高古。另宋缂丝兰花包首亦极精美。P2-3
随笔是精神的,趣味的,知识的。
我们阅读随笔,是获得一种精神的自由或者感动,启示与启迪,会心处,可击掌可莞尔,随笔最得自由的神髓,贴近精神的高位。随笔是慢读最佳,要是拿出读小说的姿态读随笔,那是一种折磨,或者是一种浪费。小说是咖啡,刺激性大于随笔;随笔是下午茶,或者晚间好友随意谈心的点缀。寒夜客来茶当酒,闲敲棋子落灯花,是最适宜于随笔的氛围。随笔近于随性,兴之所至,如行山阴道,也如“雪夜访戴”,要的是人生的趣味。有趣是随笔存在的理由之一,有人认为无智和无趣是中国当下文化两个最主要的特征。
智慧,就是随笔的精神维度,是精神的发现。学者孙郁说无趣,就是指文字没有温度,文章里面很难生长出令人心生暖意和关的东西。
知识,不是指掉书袋,而应该是人生的感发感怀,也不妨谈天说地,喝酒骂座,谈花鸟虫鱼、红口白牙、茶米油盐、东长西短、邻里是非。
随笔是沉潜的,可以世间,可以内心,可以诗意,可以思辨形而上。随笔最强调精神气质,是智慧的文体,我们的随笔大多是实在买卖,很少在表达上下功夫。随笔贴近老辣,贴近智性,这样的随笔把人生与历史、世事与自然连通,不要轻巧的抒情,不放任思想与想象的野马,这样的随笔是冷峻的。凡是人类面对的困境,凡是生命的含义,凡是星空下的思索,都可以一一展示在笔端。
文以载道,不可一棍子敲死,那要看载的是什么道。所谓的性灵与美,也是道的一种,是一种功能表现,是把所谓的沉重教化唤作了轻灵与逍遥。其实逍遥的庄周,也有大悲哀在,周也蝶也,我们看出他对浊世的厌恶之极。不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是的,庄周与蝴蝶是必然有分野的,庄周要的不是分野,是沉迷,是与浊世的拜拜,他不做这个世间的暖男.这个世间虐他千百遍,他还待这个浊世如暖男,那是病,不是药。
随笔离小品很近,更要有大品的质地。英文辞典认为essay是“心灵的一种无拘无束的俏皮话”。鲁迅翻译的日本作家厨川白村对essay的解释是:“如果是冬天,便坐在暖炉旁边的安乐椅子上;倘在夏天,则披浴衣,啜苦茗,随随便便.和好友任心闲话。将这些话照样地移在纸上的东西,就是essay。兴之所至,也说些不至于头痛为度的道理罢;也有冷嘲,也有警句罢。既有humor(滑稽),也有pathos(感愤)。所谈的题目,天下的大事不待言,还有市井的琐事、书籍的批评、相识者的消息,以及自己过去的追怀,想谈什么就纵谈什么,而托于即兴之笔,是这一类的文章。”
按照这样的解释和照着这样写随笔,是难免堕入小品一途的,但我们不要忘了,更有左拉的《我控诉》以及茨威格的《一个欧洲人的回忆》和《异端的权利》、加缪的《西西弗斯神话》在,这些随笔的尊者,保证了随笔不至于在小品的道上跑偏,误入歧途。这样的大品气质的文字,才更富于“随笔”的质地,他们远远高于那些小品对这个世间和对我们人生的启示,他们的美学品质和精神的超拔也远远大于甜品似的小品。
自由是文学的核心部位,这毋庸多叨。对随笔来说,她的第一要素应是智性,她是以智性为美的。文学关的形态是多维的,诗歌的关的强调与随笔是不一样的,有的求准确,有的求结构和场景、人物,但除掉外在的修饰,我觉得,随笔是靠近智的。在我们这个多反智多奴役多愚民的国度,我以为,随笔应以智性的美为首选,她透视这个世间和生命与自然的秘密,戳穿一切伪造的瞒和骗的把戏,裸露出人间的真诚,剥去伪饰的油彩,这才是随笔的深度和道义的所在。因为智性,随笔获得了深度、高度和厚度;因为智性,随笔获得了最大的真相和秘密,也赢得了读者的尊敬,为文体赢得了尊严。其实很多的文体尊严被消费了,很多的成了好人好事的伪劣的记录,成了金钱任意驱使的奴隶。
随笔要技术,但更要的是智性的光辉。
《中国随笔年度佳作2014》由耿立主编,精选2014年全国各地报刊和网站中的优秀随笔佳作,内容涉及古今中外,以现代的眼光来分析、探讨、辩证、澄清、纠正,展现智慧与理性的分量。最大程度反映该年度某个文体领域最主要的创作流派、题材热点、艺术形式上的微妙变化。同时,坚持风格、手法、形式、语言的多样化,保证了作品的创新价值,满足广大读者的阅读期待。以灵活自由的格式、真情流露的语言描绘现实世界。追忆先人,述说职业,感悟自然,赞美人性,感触历史,思考现实。从物质生活到精神生活,笔触遍及生活中的各个领域,极力追寻生活表面下的暗藏理念。
耿立主编的《中国随笔年度佳作(2014)》主要内容包括:人性的亲证、父亲的赎罪、最后的草原、草漫漶、一条鱼能游多远、海上的棋盘、一张纸的前世今生、古公宜父的民本思想、我是马鞍巴特尔·我的两个额吉等。
贵州人民出版社2014年年度选编,从全国数百种文学报刊当年发表的千万字的代表作品中精选出部分精华篇目,向大众读者呈现中国年度文学创作的成绩,公正客观地推选出思想性、艺术性俱佳,有代表性、有影响力的年度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