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年夏末,我们住在乡间的一幢房子里,能看见河流、平原,一直望到对岸的山那边。每当军队经过,一路走去,树叶上就会蒙上一层尘土。
平原上种满了庄稼,还有许多果园,而平原外的那些山峦却显出贫瘠的褐色。山上在打仗,夜里,我们能从炮火中看到一阵阵闪光。
有时候在黑暗中,我们听见部队从窗前经过。夜间交通繁忙,路上有许多骡子,两侧驮鞍上驮着弹药箱。还有很多运送士兵的灰色卡车以及盖着帆布装满货物的卡车。白天的时候,还有牵引车拉着大炮经过。
北边,我们能望见山谷和一片栗树林。树林后面,河的这一边,也有一座高山。那边山上也在打仗。河面迷雾茫茫,山上云雾盘绕。卡车经过时飞溅起泥浆,穿着斗篷的士兵浑身湿透、泥污不堪。
常常有灰色小汽车疾驰而过,通常一名军官坐在驾驶员旁边,后座上也会坐好几名军官。如果汽车开得特别快的话,那坐着的很可能就是国王。国王住在乌迪内,几乎每天出行,巡查战况。而情况总是非常糟糕。
随着秋末冬来,雨下个没完没了,霍乱也随之而来。幸而最后疫情得以控制,病死的也只有七千士兵。
第二章
第二年打了好几场胜仗。虽然山谷后面的山头被攻占,但南边平原外面的高原地区却打了胜仗。八月份,我们过河,驻扎到河对岸戈里齐亚的房子里。现在,战争在好几座山外,而不是几英里之外了。
小镇很漂亮,我们的房子也很舒适。河就在后面,所以小镇很容易就被拿下了,但镇外的高山还没有被攻破。奥军好像希望再回到镇子,所以他们并没有对镇子狂轰滥炸,这点让我很高兴。
镇上有医院和咖啡馆。比起去年我们还在乡间的时候,今年在镇上的秋天大不相同。战局也好转了。
镇外面,山上的橡树林整个夏天都是郁郁葱葱的。但等到我们来到镇上的时候,却只剩下残桩断枝,地面也被炸了个底朝天。秋天就要结束的一天,我看见一片乌云从山那边飘了过来。这片云飘得极快,所有东西很快都咸了灰色,整个天空也被遮住了。乌云继续沿着高山落下,突然就落到我们身上,原来是雪呀。
一天,我们在咖啡馆里正喝着咖啡的时候,我的朋友看见一位牧师从街上经过。他小心翼翼地在稀泥里走着。他看见我们,朝我们笑了笑。我朋友招手让他进来。牧师摇摇头,继续往前走。那天晚上在食堂吃完意大利面,我的上尉朋友就找牧师取乐。
牧师很年轻,容易害臊。他和我们穿的制服一样,只是他灰色上衣胸口左边的口袋上用丝绒线多缝制了一个深红色的十字架。上尉用简单的意大利语说话,所以我完全能听懂。
“我看见牧师今天和几个姑娘在一起,”上尉说,他看看牧师,然后又看着我。牧师笑了,脸也红了,又摇摇头。
“难道不是?”上尉又问。“今天我看见牧师和几个姑娘在一起。”
“没有,”牧师说。其他军官都被逗乐了。
“牧师没跟姑娘在一起,”上尉继续调侃。“牧师从来不跟姑娘在一起。牧师总是跟小伙子和大老爷们一起。”在座的人都大笑起来。牧师说那只是玩笑而已。
“教皇想要奥军打胜仗,”少校说道。“他爱的是弗朗兹·约瑟夫,因为他能从他那儿得到钱。这就是为什么我是个无神论者。”
“你看过《黑猪猡》那本书吗?”中尉转过来问我。“我给你找一本来。这本书动摇了我的信仰。”
“那是本卑鄙邪恶的书,”牧师说。
“那书很好,”中尉对我说。“它告诉你牧师是什么样的人。你会喜欢的。”
我冲牧师笑笑,他也冲我笑了笑。
“你可别看,”牧师说。
“我给你找一本来,”中尉说。
“所有有思想的人都是无神论者,”少校说。
就在这时,进来一个人,门打开的时候,我能看见外面还下着雪。
“应该不会再有进攻了,因为下雪了,”我说。
“当然没有啦,”少校说。“你应该休假出去走走。你该去罗马、那不勒斯、西西里……”
“他应该去阿马尔菲,”中尉说。“我给你写一些介绍卡,去阿马尔菲找我的家人。他们会把你当成亲生儿子一样喜欢的。”
“他应该到巴勒莫去。”
“他得到卡普里去。”
“你该到阿布鲁齐去,看看我在卡普拉科塔的家人,”牧师说。
“阿布鲁齐?那儿的雪比这儿的还要大。况且,他也不是想看农民。让他到文化和文明的中心地带去吧。”
“你该马上休假,”少校说。
“我倒非常乐意跟你一块儿,带你四处走走,”中尉说。
“回来的时候,带一台留声机吧。”
“带些好听的歌剧唱片回来。”
“带卡鲁索的唱片。”
“不要他的,卡鲁索都是胡乱嚷嚷的。”
“你不是希望像他一样乱嚷嚷吗?”
“他乱嚷嚷,就是乱嚷嚷!”
“你应该去阿布鲁齐,”牧师说。“在那儿你可以尽情打猎,你一定会喜欢那儿的人的。你可以和我的家人住一起。家父可是出了名的猎手。” “快走吧,”上尉说,“趁关门之前我们去喝上一杯。”
“晚安,”我对牧师说。
“晚安,”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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