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充斥着一片白光。钟贞刹那迷惑了，明明灯光并不亮，怎么这样刺目？像午夜荒野饥狼对着嗥叫的月光。屋内有股彻骨的寒气，比屋外雨水还冷得多的寒气！

陈蔚文编著的《雨水正白》中收录的作品多为展现当下生活中的命运与情感故事，侧重于表现命运的无常，爱的各种纠结。

陈蔚文编著的《雨水正白》中收录的作品多为展现当下生活中的命运与情感故事，侧重于表现命运的无常，爱的各种纠结。作品叙述淋漓，语言酣畅。对于俗世生活中独具的生存意义，作者有近乎执着的关注和独特表现，《雨水正白》中出现的主人公都是日常生活中的甲乙丙丁，他们的遭际亦代表着人群中的“众生”。在那些林林总总的尴尬乃至残酷的故事中，体现出了纷繁的世相人心，折射出“看似寻常”背后的内在丰厚……。

此处，彼处(代序)

悬念

沉默的花朵

烟红如许

春分

雨水正白

征婚

流年

说话

有朋自远方来

老夫妻

葵花开

租房

惊蛰

悬念

1

9月11日，马韵梅的丈夫唐大年早晨出门后便没再回来。

中午他本和马韵梅在各自单位吃饭，也就没引起马韵梅注意。连单位的人都弄不清他来上过班没有。似乎看见了，又似乎没看见。唐大年的古籍办公室是非外借部，在四楼走廊尽头。

图书馆这样年深月久的地方，记忆本模糊易淆。

直到很晚还不见唐大年回来，马韵梅有些着慌，四处打电话找，都说没见。

唐大年的父母已逝，只有个老姐姐在邻县，马韵梅打了电话去也说不知道。

唐大年在山西念的大学，本地朋友极少，唐大年又是城市中罕见的连传呼都没配的男人，这就使寻找变得格外困难和缺乏头绪。

报案后，警方先调查了当天唐大年日常活动地带的交通情况，未发现有重大交通事故，同时也排除了交通肇事匿尸逃跑的可能。此外证实唐大年衣着朴素，骑辆二八“永久”旧车，无论从何种角度都引不起不法之徒谋财或绑架的冲动。

遍寻无着后，警方把这事搁下了，有一大摊子绑架勒索杀人强奸总之比不见个人严重得多的刑事案件等着呢！他们告诉马韵梅，再等等吧，指不定他心血来潮上哪儿了，说不定啥时又冒出来了。就算不冒出来也没什么，这种事挺多的，一个人活着活着突然活腻歪了。如果最终确定不见了，可依法宣告其失踪或死亡。有位参与调查的女警言下之意是，过了法定期限后，马韵梅可以合法地重新寻找另一半。

所有认识唐大年的人都不得其解，一个图书馆的古籍资料员怎会突然像气泡一样蒸发了呢？在此前他没有任何要消失的迹象，刮了胡子，衣裳整洁，眼神平静，不愤世嫉俗，也不发表耸人听闻的言论。除了偶尔打打太极拳，没参加任何邪教活动。

没有绯闻（排除情杀），没有案底（排除畏罪潜逃），没借高利贷（排除黑道逼债），不收听敌台广播（排除反动势力收买），家族中除他太奶奶得过老年痴呆外精神都正常，唐大年他有什么理由从人群中无故消失了呢？

那么，最大嫌疑是马韵梅与唐大年之间出现了什么问题，导致他失踪。甚至有人猜疑，是不是马韵梅串通他人制造了这起名义上的失踪？马韵梅在家钢铁厂当过两年化验员，算和化学沾过边。但这种推断很快被推翻了，马韵梅是那种普通安分的女人，不可能是凶案女主角。

还有人不无恶毒地猜想，是否唐大年在某些机能上有欠缺，满足不了马韵梅才导致他在压力下出走？这种猜测多少有些阴暗，也毫无根据。那么，是唐大年厌倦了马韵梅又怕离不了所以才消失的？但也有人感到困惑，唐大年至于厌倦到这地步吗？

马韵梅不是那种泼悍女人，不至为了离婚把唐大年逼上绝路。而且唐大年生活里从未见有马韵梅之外的女人，连秘密的蛛丝马迹也未发现——不是受到新情感的撩拨推动，大凡人是不会同现有婚姻了断的。但也有人说，不声不响的唐大年显然不是一般之人，他念了那么多书，骨子里是个脱离了世俗趣味，追求纯粹的人。

那是什么原因呢，唐大年厌倦了他的生活，去陌生之地重新开始？或者，他厌倦了整个世界，选择了彻底告别？

失踪，这是种介于存在与死亡间的状态，像粒微尘游荡于星际，漫无边际。失踪者的下落，除了他们自己，谁也无从知晓。

·1915年12月，英国与土耳其之间的一场战争中，英军诺夫列克将军率领的第四军团1000多名士兵，登上山顶并插上国旗。忽然间，空中降下了一片云雾覆盖了山顶，在山下用望远镜观看的土耳其指挥官们惊奇地发现：片刻后，云雾慢慢自空中升起，而山顶上的英军士兵全部消失了！

·1975年的一天，莫斯科晚21点16分，一列地铁从白俄罗斯站驶向布莱斯诺站。在14分钟的途中，载着满车乘客的地铁忽然失踪。警方对全莫斯科的地铁线展开了一场地毯式的搜索，但始终未发现地铁与乘客踪迹。这列地铁就在轨道线上神奇失踪了。

·1980年6月，彭加木在罗布泊库木库都克失踪。4次大搜索始终未发现一点线索，最后一次拉网式搜索人数达69人，只在沙漠深处寻找到几架几百年前的骆鞍和朽烂的民族式大衣。

既然一个军团、一列地铁乃至一段历史，都可以在眨眼间消失，为什么，唐大年，一个普通的图书馆职工就不能失踪呢？失踪难道不是一个37岁公民的权利吗？

人们只是生活多了项谈资而已，而对唐大年结婚四年的妻子马韵梅，她失去的可是整个生活！她先后几次去派出所做笔录，承受着人们各式猜疑与同情——唐大年无论是哪种原因消失的，都是她做妻子的失职与不幸。P1－3

博尔赫斯晚年讲：“我们都只读我们喜欢的读物——不过写出来的东西就不一定是我们想要写的。”

我写出过自己想要写的小说吗，面对这问题，我甚至不能肯定地回答：“写出过！”至少不是全部地写出过。在叙事中，我常偏离初衷，去向另一条似是而非的路途。什么又是初衷？在开始写小说那几年，我感兴趣的小说旨趣包括不可确知的宿命，人生的孤独与虚无，爱的愿景与悖论……后来越写越“现世”，也许某种意义上，“现世”通向“普世”——在那里，容易融入时代，容易被共鸣，容易被主流刊物接受，而如果不与“时代”接榫，小说有可能成为自说自话的“私小说”，尽管“内倾化”合乎我的性情，但它有时也恰成局限。

藉小说拉阔视野，关注多元人生，也似一举两得。

问题是，何谓“时代作品”？“时代”是否就等同与时俱进的“关键词”，诸如“下海’，“拆迁”“出轨”“移民”……这些元素组装的小说，是否就属“时代文学”？老实说，在铺天盖地的“时代作品”中，我常只看到“时代”，看不见“文学”！也许，称它们为“时代报道”更合适。它们也算对我的提醒，别空谈什么“观照现实”，与其观照道听途说或二手的，并无切肤之感的“宏大现实”，不如先以文学性观照好可感知的自我。凭借优秀的文学性，“自我”亦可通向伟大，这类例子不胜枚举，如佩索阿、卡内蒂等。

“我从不相信单性繁殖，囿于自我天地的纯洁不是我期望的。当然纯粹客观镜子式的现实主义也是一个陷阱，那不过是一种代孕。”一位作家在访谈中说。

“世界自身遍于我之内外，从不沦于片面”。海很大，并非只有一种采样方式，有时一滴很成的水足以说出大海。如同聚斯金德笔下的“夏先生”在林中的一声叹息——仅此一声，叹出了人类无以名状的辛苦困境！

好小说无关乎长短规模，无关乎“时代关键词”与“主义”标签。任何文本形式不过是种叙述策略，其表达内容才是核心。有时策略没有坚实内在作为凭依，反成乱码，如“先锋小说”中的主人公说着“非人”的语言，也即“非我”的语言。当一位村妪发出哲学家的追问，当一位路经的民工借用了传教士口吻，“先锋”变形为一幕滑稽情景剧。

好小说只关乎是否质实。即使是只麻雀，但它温热，有颗在小胸脯下跳动的心脏——小说的灵在那里！否则即使按一头狮子去架构它也是徒劳——常常我们会看见一堆企图拼凑成一头狮子的溃散状碎片。

多年前某个深夜，从上海去往雁荡山的火车厢里，我就着不算明亮的床灯读打印纸上的一则小说——王小波的《绿毛水怪》。轮辐绵延的震颤中，一则如此真挚疼痛的爱情！即便小说后半部分读来荒诞抑或穿越，但我无条件地相信小说中的“老陈”所述，相信在他遇到妖妖的那块石头上，有一片刀刻的字迹……这篇小说，它在我的经验之外，同时也在我经验之内——这内与外原本是可贯通的。好小说就是藉一些看上去的“外”唤起阅读者的“内”。寓重于轻，虚实相生，它把一段在《捕龙记》、《搜神记》、《鳌鱼翻身》、《午睡》、《垢骨朵》、《少女之心》、《模拟死亡》、《神灵附体》、《嫦娥奔月》、《口吃》、《破蛹》、《大闹天宫》、《狂奔》等。人”这物种身上可能发生、臻达的爱表达得那样纯粹、沉痛！不是什么大题材，但举重若轻，很轻的两个人物，托举了很重的爱。这爱是隶属日常经验的，是芸芸众生皆可能历经的爱，即便它被王小波涂抹上荒诞色彩。

“可是你们见过这样的人吗？编了一个弥天大谎，却硬要别人相信？甚至动手打人！可是我挨了打，我打不过他，被他骑着揍了一顿……世上还有天理吗？”小说调侃式的结尾看似消解了命题的严肃性，实则却以独有的“王小波式”完成了与现实的对接。

想象力是种气质，在有些人身上挥洒自如，可助他们建立一座虚幻但令人信服的国度，对另些人，不具备想象力气质的家伙身上，它却那般别扭，生硬。我属于想象力匮乏的那类写作者，别说一个国度，连一个蜂窝状迷宫都驾驭不了。

比起天马行空的发达想象，我更依赖琐碎、夯实的日常（借用诗人沃尔科特的话撑腰：“一种诚实的写作，范围不应该超出三十平方英里”）。不管“先验”或“超验”多时髦，我只能藉由体验的主观性，而非叙述的主观性展开写作。那种只凭借一堆史料或一则新闻就能造出部长篇的能力令人望尘莫及！宜于我寻索的方式是于日常中淬取素材，纵向地凿拓（而非横向地盲目扩张）经验之井，使之在某个点与共性经验汇合，涌出井水。

事实上，在那些“超验”背后，我相信它们亦有着与现实的广大接驳处。就像马尔克斯笔下的魔幻“马贡多镇”并未有赖多么过人的想象，它本由拉丁美洲的日常经验衍生而出，只是因为“马贡多镇”的经验太过“陌生化”，以致《百年孤独》被读者们当作了魔幻寓言。

好作品呈现的不管是日常、奇崛甚而荒诞不经，它必然有体温，有痛感和体恤，有通过“彼处”指涉“此处”的现实性。

一切我喜爱的小说，除了文学语言（这二者绝不可分！“语言”本身是文学一部分）魅力外，它们蕴藏着“原点”，那是可轻松逾越“时代关键词”或各种主义，依附于永恒的东西，包含了作家的情怀与价值观。有时这原点甚至不够“逻辑”，完全以作家情感意识作为结构小说的脉络——但它反而是合乎人性的。

书写等同劳作，好小说的出品与匠人活好也无二致，都需下力气，但力气要下对，花许多气力雕刻一件俗不可耐的活儿和写一篇劳已伤人的小说一样，从艺术上都可视作无效劳动，甚至比不劳动还糟，因为这种俗不可耐会影响读者，使他们认为这就是艺术。

力气用对否，关乎境界高下，匠人也正从此中或走向大师，或继续庸碌的匠人生涯。

技艺可通过勤奋砥砺，但审美呢，难的是这个，里头包含了天分或说天意。这“审美”并非字面意义的单向度的“美”，它包括如何用文学消化人性世相的能力！这能力决定着作品格局。“功夫在诗外，，是句说滥的老话，但确乎如此！开笔与作者本人必定互印在作品里，一切文字不过是其后那具灵魂的投射。

写小说，尤其是文学范畴的小说，在这时代，未免有些搞行为艺术的意思。有时翻开他人小说，仅仅是那两位数（或以上）的页码已够人心生佩服，想想吧，敲下那么些字在这市声鼓噪的年代已属不易！

写小说所收获的当然也是他者所不能体会，以“梦游”为喻可能不算恰当，但有时写小说的过程，确有梦游之恍惚。从自我的身体与人生出走，进入另一场域，尝试感受与贴合另一种人生。“我分裂，故我在”。随着笔下人物，你历经不止一遍人生，他们的爱、泪水、惶惑、愤怒、绝望、畸零……都附着于你。我所见过的小说家多形貌消瘦，可能因为被若干回人生消耗，难有发福之虞。

有时觉得写小说还因着要释放体内年深日久的某种不安，是的，并非是“不断思索探寻一个可能的爱的救赎”之类。通过写小说，我让主人公替我释放了一些昧暗，一些惶惑，一些无可挽回的挫败，同时小说也替我实现了某些无法实现的东西，譬如时间可向任意方向倾斜，不必卡在现实表盘的某一刻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