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依稀
苏启智他们是下午三点多钟到的。时间挺尴尬,喝杯咖啡的工夫,刚好续上晚饭,不一起吃吧,新容最怕撒谎,心里编得口是口篓是篓,一开口就成了蛛网,黏腻虚飘,破绽百出。
梁赞提前一个星期回来了,昨天新容还收到他从乌鲁木齐发来的短信,说想家想得快找不着家门了。她说那多好,处处无家处处家。他回短信骂她:狠心的女人,就那么想拒我千里?
梁赞进门时,苏启智的电话刚打进来,新容一时分了神,目光落在梁赞巧克力色的皮肤上,他黑了也瘦了,背着一个老大的帆布抽绳马桶包出现在门口,亦晴“噢呜”一声跳过去,双臂荡秋千似的吊在他的脖子上,双腿也臂膀似的张开盘到了他的腰间,“赞哥”“赞哥”地叫个不停。
新容没听清苏启智最初说了些什么,只知道他跟徐文静来长春了,要跟她见个面。她心里盘算的是,原来昨天梁赞发短信抱怨找不到家门时,人正在机场,准备登上回家的飞机。
梁赞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亦晴的蟹抱撕开,把马桶包作为替代物塞进她的怀里。他抬眼朝新容这边看过来,她站在自己的办公桌前面,头发还是先梳成麻花辫然后在脑袋后面挽成一个发髻,式样简洁的裙子,一手举着电话,一手拿着书,中指插在正在读的页码中间,整个人嵌在打开着的门框里,像一副超现实的四维画面。
“我先弄点儿喝的东西一”梁赞说着,朝新容的办公室里走。
她一时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心噗噗地跳,但脸上反而漠然。
“——我很想见见你。”苏启智又强调。
“我现在走不开,”新容说,“——我忙完后一起吃晚饭吧。”
梁赞打开新容专放零七八碎小东西的柜子,把她的一只备用玻璃杯拿出来,拿起茶叶桶往里簌拉簌拉倒了两下,走到饮水机那边冲上热水。
“怎么提前回来了?”新容放下电话,问。
“想家了呗。”他直视着她。
新容微微一笑,她裙子的灰色让他想起有一天在江南的某间寺庙里,他好像刚睡过去就醒转过来了,一时分不清身在何处,撩开蚊帐望向洞开的窗子,窗外的天色,现在就穿在她的身上。灰里面透着若有若无的蓝色,让人想起黎明时分的大海,也让人有种说不出的忧郁。
新容望见梁赞身后的编辑室里,亦晴把他的马桶包倒过来,哗啦啦泼水似的晃当几下,一大堆零食特产甩出来,小山似的盖满了亦晴的桌子,还有十几袋翻着跟头栽到桌子下面。
亦晴朝新容挥手:“来啊。”
新容跟梁赞说:“给我们带什么好吃的了?”一边说~边走到编辑室里。
梁赞也跟着过来。
杂志社所有的人都聚齐了,两个美编从电脑桌、书堆,以及一人多高的绿叶植物组成的山洞里面钻出来,他们被文编们称为桃谷二仙,天天对着屏幕,眼睛里面挂着血丝,脸上像蒙了一层灰尘。西毒老聂也凑过来,常年不开晴的脸难得地露一次笑容,跟梁赞握了握手,上下打量他:“瘦了不少哇。”
“你怎么瘦下来的?我每次出差都添秤。”一把手朱秀茹也端着茶杯从办公室出来,冲梁赞笑,“人还是瘦了好看。”
“您都多大岁数了还用这种垂涎三尺的眼神儿看人。”亦晴嘴里嘎巴嘎巴地嚼着东西,一边揶揄朱秀茹,瞥见梁赞从食物中间拨拉出几条烟分别扔给几位男士,跳过去打他一下,“又是大毒草?!我们这些被动吸烟的人受伤更多你知不知道?”
“不只二手烟,还有三手烟呢。”小美说,“尼古丁会附着在墙面、桌椅这些东西上面,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保持毒性。”
“你们一手二手三手,这么些年早熏成千手观音,百毒不侵了。”桃谷二仙笑着说。
这会儿梁赞拿过马桶包,在暗扣在里面的侧袋里翻翻,抽出一大堆丝巾。
“这是送女生的。”
为了节省空间,丝巾的外包装都被扯掉了,只剩下透明薄塑料袋,五颜六色叠在一起,湖蓝、碧绿、火红、橙黄,一块接一块地被抖落开来,有的镶边,有的没有。女人们尖叫起来,各自挑喜欢的颜色、花样。
“新主编不挑一个?”梁赞看新容不动弹,“瞧不起我?”
“我哪敢瞧不起你?”新容淡淡地说,“是这些丝巾太漂亮,我怕配不上。”
这时,新容的电话响起来,她跑回到办公室接。
“你那边怎么那么热闹?”黄励问。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