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犍子很成熟地深深吸了一口烟。“不这样不行啊!不这样就得下窑。”老犍子又扭头看一眼那个黑洞洞的窑口,“开始几天也不行,挨过扇,也挨过踢。”
鼻涕王学着老犍子的样吸了几口烟没吸着,老犍子就划着火柴重新给他点,这时老犍子看到了鼻涕王的眼睛,就问:“眼咋了?你哭来?你可是从来不哭啊!”
老犍子一提醒,鼻涕王似乎感觉到眼里还有沙子,很难受,就揉揉,说:“我哭?我才不哭呢!”他马上想起了李长福,就极快地前后看看,小声对老犍子说:“有个事,我一直想告诉你。”
鼻涕王把嘴对在老犍子的耳朵上,说:“李长福跟你娘……”
鼻涕王没说完就看到老犍子腮帮子上的筋一鼓一鼓的,便不说了。他顺着老犍子冷冷的目光,看到了那个张着狮子般大口的斜井,那是老犍子爹丧命的地方。这时井口的铃声响了,老犍子狠狠地吸了几口手里的烟,站起身走向井口,重新回到了紧张的工作中。
临走,鼻涕王冲着老犍子的侧影,大声问:“几点下班?”
老犍子忙着手里的活,说:“六点。”
鼻涕王办完手续,开始搬大块的煤装车。车装满了,刚要走,他又卸下几块较大的煤。他是想,装得太多太重了,他就没地方坐了,反正不是往自家拉煤,少点也没关系。卸完了足量的煤,他拍拍老犍子的屁股,就蹦到车辕上,往村里走去。路上,老犍子走得更慢了,中间还停顿了几次,打了几个盹,就这,鼻涕王也没有强求老犍子,还是任着它的性子,爱走多快走多快,爱停多久停多久。好不容易磨蹭到村,磨蹭到石灰窑上,鼻涕王跳下车,正要准备卸车,老犍子突然双腿一跪,嘴重重地触在地上,稍顷,后腿也颤抖着弯曲着,全身躺在了地上,一阵粗重的喘息之后,开始痉挛,痉挛着,四条腿一蹬,就断气了。
鼻涕王赶紧喊人,大家七手八脚把压在老犍子身上的煤车卸下来,又拿麻绳系住它的四条腿,用粗杠子把它抬到了二队马棚。之后,就是鼻涕王大显身手的时候了。鼻涕王自告奋勇,承担起了对老犍子剥皮开膛的任务。他学着屠夫的样子,先用板斧砍下了老犍子的头。那是一颗硕大的头,很重,他提着犄角摇摇摆摆把它扔到了一边。之后,他从放置屠宰工具的篮子里,拿起一把锋利的尖刀。他用嘴咬着刀背,把老犍子的四条腿像旗杆一样高高朝天竖起,竖着腿,他就用咬刀的嘴巴,哇啦哇啦叫着站在旁边看稀罕的人,两个人过来了,帮他扶住了老犍子的腿。这时,他嘴上的刀子,在夕阳的映照下,闪闪发光。他取下嘴上的刀子,把刀刃那一面在老犍子的脖颈处划开一个口,然后就从口子开始,一直划到肛门。刀子划到阴茎和瘪瘪的睾丸处时,犹豫了一下,不过犹豫很短暂,一顿就过去了。完整的牛皮一旦开了口子,剥起来就容易了。他一手扯着皮,一手用刀刃在那皮和肉粘连的地方划,嚓嚓嚓,划肉的声音很好听。没一顿饭工夫,整张牛皮就完整地剥下来了。大家提起来冲着太阳一照,居然一点伤口没有。没有了皮的老犍子,赤裸裸的,显得特别丑陋。这时,鼻涕王站起来喘了口气,端详了一会儿,便又弯下腰,在老犍子赤裸的肚子上开了刀。他在挖掏老犍子的心、肝、肺、肠子和肚子时,又把刀子的刀背咬在了嘴里,夕阳的光辉照在刀子上,刀子的光辉又映照在内脏里的血水上,血水便荡漾着碎光,反照在鼻涕王的脸上,因此鼻涕王的脸红光焕发。这时,鼻涕王又抬头看了一下周围,居然有那么多人在围观,有老人、有小孩、有男人、有女人,在那些男女老少的缝隙间,还有好多条虎视眈眈的狗。鼻涕王看到这一切后,内心里即刻生出豪迈,顿时感到浑身是胆气和力量,于是他自作主张地割下老犍子的生殖器,高高地提起来,面向众人问道:“谁要?谁要?”
人和狗都瞪大了眼睛,有养着狗的人家,纷纷伸出了长长的手,喊:“给我给我。” 鼻涕王面对那么多手,不知道该给谁,忽然间,他看到人群里有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清澈明亮,就像两颗闪烁的钻石一样与众不同。那是个闺女,梳着两条长长的辫子,乌黑的头发,衬托着一副白净周正的脸庞。闺女穿着粉红褂子,羞羞答答地站在人群中,没像别人那样伸手,但在她的脚下,坐着一条油光发亮的大黄狗。鼻涕王看到这里后,没有一点迟疑,提着老犍子的生殖器就给那闺女递去,闺女羞红着脸不敢接,鼻涕王便把生殖器丢在了闺女脚下的黄狗嘴边,黄狗感激地看了一眼鼻涕王,三下两下就吞到了肚子里。
鼻涕王继续他未完的工作,他又把刀子换成了斧头。他在举起斧头之前,两眼瞧着内脏已经被全部掏空的老犍子,呸呸往手心上吐了两口唾沫,接着便像劈柴一样,把老犍子的躯体剁成碎块。剁碎块的时候,鼻涕王一直想,那个闺女是谁?剁完碎块,他突然想起来了,那是李长福的闺女,这闺女变化真快啊!一眨眼怎么就变得这么俊呢?老犍子全部被剁成了碎块,剁成的碎块,竞抬了好几筐。
鼻涕王的任务完成了,至于清洗老犍子的粪包、肠子的活儿,队长另外派人去干了。队长还派人到邻村赵家窑借来一口大铁锅,那锅非常大,坐两个大人在里面洗澡一点问题没有。锅就支在二队马棚里,那剁成了碎块的肉和洗净了内脏还有烫净毛的头全部放在了锅里。锅里倒满了水,又撒了盐,然后就在锅底点燃了木柴。
鼻涕王往家走,他要回去告诉他娘二队要分牛肉了。他刚进胡同,就碰上了老犍子。他问老犍子你怎么回来了?老犍子说我回来给我娘拿几件衣裳。老犍子说完这句话,就盯着鼻涕王看,说,你脸上怎么那么多血,杀人了?鼻涕王用胳膊蹭了蹭脸上的汗,说,你来得正好,老犍子死了,正煮着呢,队上要分熟肉,按人口分呢,你可别走啊,走了就没份了。
老犍子真的没走,他要把他和他娘的那份拿走。这样,太阳落山的时候,二队的大部分人,都自觉地积聚在那口大铁锅旁边。鼻涕王是村东的,不是二队人,但他杀牛有功,二队要特别地给他分一份。P15-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