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和汉语的演变非常复杂,充满了传奇色彩。在历史的长河中,一个字是怎样由它的本义引申出无数后来义的?它的本义和后来义之间有着什么近乎于神秘的联系?由字组成的词是怎样组合在一起的?组合而成的词所因循的字的本义和引申义之间有过什么样的交锋?一个词汇是如何跟一组词汇联系的?这一组词汇所构成的语境是如何沉淀出一个新的文化常识的?文与字,字与词,词与句,这些复杂而相互混成的语法句式间都埋藏着什么样的文明密码?它们在何种情况下是可以通约或举一反三的?文字,词汇,句子,段落,也是一个近道的“有生于无”,“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吗?
这种探本求源的精神就是对文化的态度,也是方法和能力问题。只有这几样都具备了,我们才可以说自己是真的认识了某个字,理解了某一个词;只有从这些最基础的地方出发,才可以进入到汉语那繁复瑰丽的织体,才可以把文章写好,真正做到言之有物,不偏不倚,深入浅出,文辞优美,头头是道。古人这些词都不是随便造出来的,都是有着具体的严格要求的,都是试图告诉我们写好文章,乃至认知事物的工具和方法的,还是古人最常说的那句话:文以载道。
一字,一词,一成语,偱着文明进化的阶梯,各所固结,随处沾溉,无一不深藏着这个民族最深透的传统精髓、文化神情、思维方式以及种种密码。即使是到了今天,在城市的某个角落,也许还有着一两个固执的耆儒长者,但凡看到新鞋的鞋底有字,也得小心地抠去;而在某些偏僻的农村,也仍然还有着一些文盲或半文盲的老太太,凡见着有字的废纸,必小心恭敬地收集起来,拿到一个固定的地方烧掉。就是在民国年间,中国大大小小的乡村,也还有许多专门用来焚烧字纸的“字库”。
汉字是通灵的。爱字是我们的传统。这是一个朴素而伟大的起点。世上再也没有别的文字像汉字这样把这个民族紧紧地联结在一起——看着汉字,跟着一个一个的汉字,不论走到世界的什么地方,她都能带着我们回到那遥远的故乡。
爱字是我们的传统。这是一个朴素而伟大的起点。世上再也没有别的文字像汉字这样把这个民族紧紧地联结在一起——看着汉字,跟着一个一个的汉字,不论走到世界的什么地方,她都能带着我们回到那遥远的故乡。
“蒙汗药”出自曼陀罗
“天花乱坠”的四种奇花(曼陀罗花、摩诃曼陀罗花、曼殊沙花、摩诃曼殊沙花)中,曼陀罗花是一年生草本植物,别名风茄儿、洋金花,原产于西亚,辗转经过印度传入中国,时间应当在宋代之前,因为曼陀罗此名最早出现在宋人周密《癸辛杂识续集》中,而且宋代的中医已经用此花治疗气喘、胃疼等病。在中国的典籍中,曼陀罗花还有一个名字叫押不花,是阿拉伯语的音译。
曼陀罗是一种有毒植物,医学上因此把它用作最早的麻醉剂。据现代医学研究分析,三国名医华佗的“麻沸散”的主要成分应该就是曼陀罗。如此说来,曼陀罗从印度传入的时间要远远早于宋代。最有可能的是,丝绸之路开通之后,两汉之际佛教循着中亚传入中国,曼陀罗这种佛教之花也随之传入,佛教在中国扎根发芽,曼陀罗也随之熟悉风土,遍植中土。
宋人周去非在《岭外代答》一书中有一段有趣的描述:“广西曼陀罗花遍生原野,盗贼们把它采去之后,晒干磨成末,下到饮食里面,可以让人昏迷过去。”这段短短的描述催生了人们对于《水浒传》中屡屡现身的“蒙汗药”的大胆想像。有人考证说,“蒙汗药”的主要成分,就像“麻沸散”一样,也应该就是曼陀罗。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讲述了曼陀罗的神奇功效:传说人们采摘曼陀罗花的时候,如果含着笑意采摘,酿酒饮此花,则会一直傻笑下去;如果手舞足蹈地采摘,酿酒饮此花,则会一直舞蹈下去。李时珍很好奇,向尝百草的神农学习,自己以身试药,得出的结论是:以花下酒,须饮到半酣,派一人或笑或舞,在面前引诱,自己被幻觉所支配,就会不由自主地跟着笑或舞个不停。确知症状之后,李时珍从医学的角度总结说:“八月的时候采摘曼陀罗花,在阴凉的地方阴干,磨成末,用热酒调服三钱,给病人服下,过一会儿病人就会昏昏如醉,这时再动手术就不会觉得疼痛。”这就从医学的角度验证了“蒙汗药”的药理:《水浒传》中,凡下“蒙汗药”者,必下到酒中,比如智取生辰纲,比如十字坡对付武松。并非因为那时的人个个都是酒鬼,而是正如李时珍说的那样,显然,曼陀罗花末需要和酒调和才能发挥最大的药效。
关于“蒙汗药”的成分,还有一条佐证,不过这一佐证来自莎士比亚的戏剧《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东西方的曼陀罗花都是从西亚分头传入的,欧洲传入的时间大约早于中国。在这部著名的戏剧中,罗马执政三巨头之一的安东尼和埃及艳后克莉奥佩特拉热恋,缠绵之后,安东尼返回罗马,克莉奥佩特拉相思成疾,害上了失眠症,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于是克莉奥佩特拉吩咐仆人:“唉唉!给我喝一些曼陀罗汁。我的安东尼去了,让我把这一段长长的时间昏睡过去吧。”欧洲人和非洲人真是直肠子,曼陀罗花酿成的汁液干脆直接就叫“曼陀罗汁”,而且当作浪漫爱情的添加剂;心有七窍的中国人却把它用于谋财害命的拿手工具,还给它起了一个令人心惊肉跳的艺名:“蒙汗药”。安东尼会满怀柔情地说“美人赠我曼陀罗汁”;武松却会咬牙切齿地说“美人赠我蒙汗药”。东西方文化的差距真是有趣得很。
P206-208
“天雨粟,鬼夜哭”,一切只因仓颉造出了世界上最美丽的方块字——念其音声相和,可得气韵生动;总其富丽之形质,可得自然万类之姿态;涵咏其原义本体,则见中华传统文化之源流。倘再将这三者融会贯通,往来纵横,汉语世界之无穷魅力便一一彰显。
一字,一词,一成语,循着文明进化的阶梯,各所固结,随处沾溉,无一不深藏着这个民族最深透的传统精髓、文化神情、思维方式以及种种密码。即使是到了今天,在城市的某个角落,也许还有着一两个固执的耆儒长者,但凡看到新鞋的鞋底有字,也得小心地抠去;而在某些偏僻的农村,也仍然还有着一些文盲或半文盲的老太太,凡见着有字的废纸,必恭敬地收集起来,拿到一个固定的地方烧掉。就是在民国年间,中国大大小小的乡村,也还有许多专门用来焚烧字纸的“字库”。
汉字是通灵的。爱字是我们的传统。这是一个朴素而伟大的起点。世上再也没有别的文字像汉字这样把这个民族紧紧地联结在一起——看着汉字,跟着一个一个的汉字,不论走到世界的什么地方,她都能带着我们回到那遥远的故乡。
汉字一直住在故乡那个最初孕育了我们的老屋里。时常看着汉字,就像是时常有亲人在旁边拉着家常。有些字我们看了老半天,不认识了,有些字被我们早早就抛荒了,有些意思被我们将错就错了,有些成语被我们约定俗成了,总之,都让我们的心灵立时感到了些微的不快。那好像是一种罪过——面对那些我们每次一见都读错或理解错了的字或词,就像无法回避一个我们再也不想相认的穷亲戚,而那些我们实在没见过也不认识的字,大概是一开始就想把它们抛弃了。
汉字和汉语的演变非常复杂,在在充满了传奇色彩。在历史的长诃中,一个字是怎样由它的本义引申出无数后来义的?它的本义和后来义之间有着什么近乎于神秘的联系?由字组成的词是怎样组合在一起的?组合而成的词所因循的字的本义和引申义之间有过什么样的交锋?一个词汇是如何跟一组词汇联系的?这一组词汇所构成的文化常识是如何沉淀出一个新的语境?文与字,字与词,词与句,这些复杂而相互混成的语法句式乃至文史常识中间都埋藏着什么样的文明密码?它们在何种情况下是可以通约或举一反三的?文字、词汇、句子,段落,也是一个近道的“有生于无”、“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吗?
这种探本求源的精神就是对文化的态度,也是方法和能力问题。只有这几样都具备了,我们才可以说自己是真的认识了某个字,理解了某一个词,掌握了汉语的常识语境,只有从这些最基础的地方出发,才可以进入到汉语那繁复瑰丽的织体,才可以把文章写好,真正做到言之有物、不偏不倚,深入浅出,文辞优美,头头是道。古人这些词都不是随便造出来的,都是有着具体的严格要求的,都是试图告诉我们写好文章,乃至认知事物的工具和方法的,还是古人最常说的那句话:文以载道。
这是说的写文章,读书,或是编书,又何尝不是如此?没有这些最基本的训练,基础便不牢靠,磕磕绊绊,什么都似是而非,其结果必然是自以为是,天下第一。而相比较来说,说文、炼字、遣词、造句,古人之日课,从头就是当工程来作的,不如此呕心沥血,孜孜以求汉字之文理、肌肤、重量、质感、温度、色彩,何得汉语之神髓逸韵?
现代汉语不满百年,要诞生成熟而伟大的作品,需赖我们所有操持汉语的人加倍努力。那些现实生活中自以为驾轻就熟地使用着汉字和汉语的人,出口成章的人,现在是到了认真细究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或词的时候了:它到底是什么意思?它的来源到底是什么?它发生了什么样的流变?它掩藏了什么样的文明密码?举几个最简单的例子:人人都知道好色之徒被称为“登徒子”,可是登徒子到底是什么东西?是一个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个人究竟为什么好色到了令后世念念不忘的地步?“孝子”真是孝顺的儿子吗?“先辈”真的是前辈吗?“上下其手”真的是对女性的“乱摸”吗?“烂醉如泥”真的是醉成一滩烂泥吗?“呆若木鸡”真的是形容一个人很呆吗?“傻子”一定就很傻吗?“天府”一定指四川吗?“甘露”真的是传说中的玉液琼浆吗?生命真的在于运动吗?“燕尔新婚”真的是吉祥语吗?“凯旋而归”说法妥吗?就说读书吧:“才高八斗”到底多少斗?“万卷”到底多少卷?“文不加点”的“点”是何意?什么才是“想当然”?……
随便列举的这些词,不加寻根问底,不正本清源,读书写书编书,都囫囵而过,就是“想当然”。
因为这些可供我们“想当然”的字词太多了,所以,我们想,大部分的读书人、写书人、编书人,都“当然”需要这样一本“说文解词”的书。
这就是序了,说得有些不客气,请多包涵。
作者
2007年12月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