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惶》从《祝福》开始到《离婚》结束,收录了1924年至1925年间的11篇小说。当时《新青年》内部产生分化,有很多战友中途变节,鲁迅先生的处境是“两间余一卒,荷戟独彷徨”,他自己也承认《彷徨》中的小说“技术虽然比先前好一些,思路也似乎较无拘束,而战斗的意气却冷得不少”。但他仍真诚地看取“人生”,摒弃了传统文学中的“瞒”和“骗”,深入大胆地表现了“上流社会的堕落和下层社会的不幸”。尤其是他敏锐地感悟到了文化启蒙者与国民之间无法沟通的新的历史悲剧以及新文化运动的一些参与者未能走出历史怪圈的自身悲哀。他的作品不愧是中国社会从辛亥革命到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的一面镜子,不愧为现代文学的典范。有人这样评价说,没有读过“鲁迅”,就不能算是读过中国文学;不能理解鲁迅,就不能理解中国文化,不能理解现代中国文学的发生、发展、成就和价值。
在鲁迅之前,中国小说史上还没有真正塑造农民形象的作品。鲁迅的最真情始终倾注在农民身上,但他更重于挖掘旧中国农民的精神残疾和国民性格中的奴性。这在《访煌》中也有深刻的体现。
《彷徨》是鲁迅的一部短篇小说结集,收录了鲁迅在1924—1925年间所写的短篇小说十一篇,包括《祝福》《在酒楼上》《幸福大家庭》《高老夫子》《兄弟》《伤逝》等。作品以“表现得深切”、“格式的特别”开创了小说现代化的特征。鲁迅的伟大人格、深邃思想、强烈忧愤、崇高情怀、精湛艺术都凝聚其中。
我因为常见些但愿不如所料,以为未必竟如所料的事,却每每恰如所料的起来,所以很恐怕这事也一律。果然,特别的情形开始了。傍晚,我竟听到有些人聚在内室里谈话,仿佛议论什么事似的,但不一会,说话声也就止了,只有四叔且走而且高声的说:
“不早不迟,偏偏要在这时候,——这就可见是一个谬种!”
我先是诧异,接着是很不安,似乎这话于我有关系。试望门外,谁也没有。好容易待到晚饭前他们的短工来冲茶,我才得了打听消息的机会。
“刚才,四老爷和谁生气呢?”我问。
“还不是和祥林嫂?”那短工简捷的说。
“祥林嫂?怎么了?”我又赶紧的问。
“老了。”
“死了?”我的心突然紧缩,几乎跳起来,脸上大约也变了色。但他始终没有抬头,所以全不觉。我也就镇定了自己,接着问:
“什么时候死的?”
“什么时候?——昨天夜里,或者就是今天罢。——我说不清。”
“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还不是穷死的?”他淡然的回答,仍然没有抬头向我看,出去了。
然而我的惊惶却不过暂时的事,随着就觉得要来的事,已经过去,并不必仰仗我自己的“说不清”和他之所谓“穷死的”的宽慰,心地已经渐渐轻松;不过偶然之间,还似乎有些负疚。晚饭摆出来了,四叔俨然的陪着。我也还想打听些关于祥林嫂的消息,但知道他虽然读过“鬼神者二气之良能也”,而忌讳仍然极多,当临近祝福时候,是万不可提起死亡疾病之类的话的;倘不得已,就该用一种替代的隐语,可惜我又不知道,因此屡次想问,而终于中止了。我从他俨然的脸色上,又忽而疑他正以为我不早不迟,偏要在这时候来打搅他,也是一个谬种,便立刻告诉他明天要离开鲁镇,进城去,趁早放宽了他的心。他也不很留。这样闷闷的吃完了一餐饭。
冬季日短,又是雪天,夜色早已笼罩了全市镇。人们都在灯下匆忙,但窗外很寂静。雪花落在积得厚厚的雪褥上面,听去似乎瑟瑟有声,使人更加感得沉寂。我独坐在发出黄光的菜油灯下,想,这百无聊赖的祥林嫂,被人们弃在尘芥堆中的,看得厌倦了的陈旧的玩物,先前还将形骸露在尘芥里,从活得有趣的人们看来,恐怕要怪讶她何以还要存在,现在总算被无常打扫得千干净净了。魂灵的有无,我不知道;然而在现世,则无聊生者不生,即使厌见者不见,为人为己,也还都不错。我静听着窗外似乎瑟瑟作响的雪花声,一面想,反而渐渐的舒畅起来。
然而先前所见所闻的她的半生事迹的断片,至此也联成一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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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收作者1924年至1925年所作小说十一篇。1926年8月由北京北新书局初版,列为作者所编的《乌合丛书》之一。作者生前共印行十五版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