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收录了著名诗人邵燕祥的数十篇怀旧随笔，以谈人，论书为主线，兼跨时间和空间的意象，引领读者重温共同经历过的生活，体味人与人之间相通的情感。

本书分为三辑，每一辑借用了爱伦堡、王元化和知堂三家的一个书名，题为：“人·岁月·生活”“人和书”“书房一角”。有的因人而及书，有的因书而及人，有的是说书中人，有的是说书中事，有的只就读书说读书，就写作说写作，甚至只就人说人。

书名《旧时船票》，就是说这里所收的数十篇旧文，都仿佛是旧时船票，它能唤起的是一些记忆：那时船里的人，船外的风景……曾经同船共渡的人，有的不在了，有的在远方，旧时风景依稀，却也只剩下一片半片记忆了。

本书分为三辑，每一辑借用了爱伦堡、王元化和知堂三家的一个书名，题为：“人·岁月·生活”“人和书”“书房一角”。

人·岁月·生活

　伴我少年时——为《世界文学》作

　有情之笔——推荐古剑的《悼笔》

　又见甲乙木

　[附]甲乙木旧文一篇

　林海音的散文

　都郁逝矣

　忆波芭

　《人生扫描》序

　想起了吴伯箫

　陈镛《血地》序

　音容宛在——有怀齐越

　重读《木鱼歌》

　有个诗人叫艾路

　关于唐孝威

　汪曾祺小记

　读《鹿园情事》

　谈谈纪念文集

　老友谢林

　五十年前打油诗

　我的朋友普希金

　重发《读钱锺书旧文》小引

　读钱锺书旧文(二则)

　《晒谷集》序

　两本书的记忆

　黄花梨之乡

　常风纪念

　严辰遗墨

　我是巴金的老读者

　落叶之思

　“狗屁文章”

　萧山访蔡

　《蔡东藩研究》序

　世间曾有“定胜糕”

　“Qie Ba-yi”：一个有趣的小发现

　“风雨回眸”严文井(二则)

　读穆旦，读查良铮

　从“芭蕉”说到“空气”

　带一本“李白”去皖南

　忆老华

人和书

　纪德的知音

　范用二题

　读恽代英

　妙人妙文——为唐瑜《二流堂纪事》作序

　关于《中国女杰刘志华》

　回头不是岸——读辜鸿铭《中国人的精神》随记

　史家之传

　解读冯友兰

　钟鸿《寻美寻乐寻情》序

　为杨乔《北京随笔》作序

　话说方成

　当代的《徐霞客游记》

　《爱因斯坦语录》

　忆公刘

　为辛笛纪念文集作序

　胡子和胡子以外

　[附]胡子的灾难历程(张友鸾)

　黄裳的“散文王国”——我读黄裳散文的一些印象

　知有承德王玉祥

书房一角

　朋友和书

　春天是不是读书天？

　动物无书人有书

　读书人的读书和不读书

　读盛祖宏的杂文

　杨乃武案中的一份奏折

　马克思讽刺小拿破仑

　羡慕白渔

　《抬轿图》记

　读刘荒田的散文——《唐人街的婚宴》序

　《天台山笔记》读后

　由远而近的乡村风景——读《中国乡土文学大系》

　读懂东坡——夜读抄

　为萧山作品集《一窗风景》作序

　读唐达成的书法

　民歌与伪民歌

　为刘荒田贵阳书系作序

　《中国反贪史》的启示——夜读抄

　《家》的绘图本

　为《箫声剑气》作序

　陈牧《明星身后有只手》序

　端阳的尴尬

　也来谈几句作文之道

　好书过眼

　说序文和广告——杜书瀛《说文解艺》序

　盛世二题

　挑刺

　读启功《论书绝句》(二则)

《人生扫描》序

翻看李辉这一叠随笔小品的剪报，不禁触发了一点历史的感喟。

说到历史，我们想到的常常是大部头的编年大事记，战争，宫廷政变，朝代更迭，帝王、贵族、官僚、军阀、弄臣们的家世，见得人的业绩和见不得人的隐私……

然而，如果我们按照习惯把过去的事情叫做历史的话，一个人一生的命运和遭际，不也是历史么？普通人的人生，对于我们，不是比王朝盛衰、宫闱秘闻更加亲切么？

这本书是以几位文学老人的印象记或访谈录开始的。他们是普通人又不是普通人。他们是普通人，因为他们从来不曾执掌过权柄；他们又不是普通人，因为他们比一般人对世界有更广远的视野，对生活有更深透的感悟，他们对斯土斯民、对读者有执著的爱，他们笔底留下的，无论是燃烧的呐喊，还是冷醒的沉思中，都流动着鲜血一样的责任感。

在20世纪落日斜照下，李辉描画着他们的身影，寻访着他们的足迹，不就是在指点和书写一段历史么？这几位几乎与世纪同寿的文学老人，作为中国知识分子的敏感的代表，他们与中国民族的命运、与中国现代文学的命运共浮沉，读他们的人生不也就是读历史么？

我是从《胡风冤案始末》和《浪迹天涯·萧乾传》两书认识李辉的识见和功力，从他的书话和其他大量散文认识他的勤奋的。这对疏懒的我总是形成鞭策。我生于30年代前期，他生于50年代后期，我们成为忘年的朋友。有一篇文章末尾他注明写于1991年35岁生日，那末他不是生于1956就是1957吧。许多当时已经四五十岁的人的经历和心境，到今天轮到由相差几十岁的这样年轻一代来“扫描”，证明岁月果然是在不知不觉间如烟飘散、如水流逝了。而从李辉的文字中可以看到他对老一代世事人情的理解和把握，这自然是难得的，但也证明这不是不可能的。

妨碍不同年龄段的人们之间互相理解和交流的，主要不是年龄，而是年龄歧视。在中国这样脱胎于宗法社会并长期受“长幼有序”礼教熏陶的国度，自然首先是“倚老卖老”者对青年的歧视，然后则有“倚小卖小”者对老年的歧视，作为反拨，作为补充。这样的例子随处可见，不见多年前“倚小卖小”的“神童”，今天又变成“倚老卖老”的老同志了么？其中变化了的是所“倚”的年龄，不变的是一种年龄歧视的狭隘心态，其中应有必然的线索可循。

李辉写到的，如巴金、冰心、沈从文这些文学老人，年轻时曾经冲决旧时代的网罗，是五四精神的负载者和张扬者，入老境后，或绵里藏针，或百炼钢化绕指柔，而社会思想、艺术思想绝不僵化则一。他们既不曾“倚小卖小”，也不曾“倚老卖老”，因此他们得到几代人的尊敬和爱戴。

我在1984年写过这样几句：“扔掉年龄歧视！无论老人歧视青年，还是青年歧视老龄，都是世纪末的神经衰弱症，而我们正在迎接新世纪的黎明。”“我们不是同龄人，我们不是同辈人，我们却是同世纪人——我们同属于20世纪，还要走向21世纪的开端。”(长诗《中国，怎样面对挑战？》)

诗写得不好，但这个意思我至今还是坚持的。

李辉这本书可以说是从特定角度对同世纪人的生活和灵魂的扫描，因此也从特定角度扫描了20世纪中国的历史。

相信到了21世纪李辉继续用电脑写作的时候，这本书仍不失为送给21世纪读者的礼物。

1992年12月27日

想起了吴伯箫

打开新买的青岛地图，指头点着，眼光扫着，也没找到万年山。吴伯箫先生1934年4月写的《山屋》，末尾就注明写于青岛万年兵营，“屋是挂在山坡上的。门窗开处便都是山”。他又写过，“万年山下一带潮湿的地方，有一群野孩子。朝朝暮暮他们都混迹在垃圾堆里。”因知万年山下有垃圾堆，当不是避暑的仕女云集的繁华富庶所在。

 那时候，吴伯箫从北京师范大学毕业以后，在山东大学校长室做了三年事务员。他在四季“山屋”里构筑自己回忆和遐想的世界，开始在天津《大公报》上发表他足可传世的散文；他话故都，梦夜车，记夜谈，写海，写鸥，写萤，写马，径叙青岛风物的则有《岛上的季节》《阴岛的渔盐》，后者是他从市内赶到小港码头搭船去的，今天的青岛人也不常去吧，不知这个阴岛还叫阴岛否？

吴伯箫这些在青岛写的和写青岛的散文最初收在《羽书》一集里(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版《吴伯箫散文选》于篇目有增删)。《羽书》是王统照交给巴金主编的文学丛刊在1941年出版的。其时吴伯箫已经在延安。

大约1943或1944年前后，沦陷区北平有一家名为《吾友》的期刊发表了《灯笼篇》，那浓郁的乡风诗情一下子吸引了少年的我。过后登出启事，说是投稿者从吴伯箫的《羽书》抄袭而来。从此知道有吴伯箫其人，《羽书》一集，心向往之。

后来，在40年代末读到吴伯箫《潞安风物》，是周而复主编的北方文学丛书之一，香港出版，包括《一坛血》等名篇。而真正读到《羽书》已是1949年后之事。1979年第一次同吴老见面，说起心仪已久，恍如前朝旧事了。

吴老是个温厚长者，我想象不出卢沟桥变起，他竟能以老师身份带一批同学“揭竿而起”，武装抗日。我也不能想象在“文革”中，当权者非法宣布“开除”其党籍的时候，他竟能从容地针锋相对，当人们作为隽永的轶闻传告给我时，吴老已经溘然长逝了。

附及：《羽书》1982年末曾由花城出版社重印，前有王统照旧序，后有作者一文代跋，印了9900册。

1993年5月2日P28-32

书名《旧时船票》，就是说这里所收的数十篇旧文，都仿佛是旧时船票，它能唤起的是一些记忆：那时船里的人，船外的风景……曾经同船共渡的人，有的不在了，有的在远方，旧时风景依稀，却也只剩下一片半片记忆了。

旧时船票，是时间流逝的见证。

感谢若干年前一位南方的音乐入(如果我记得不差，他名叫陈小奇)，在从唐诗《枫桥夜泊》脱胎的一首歌词里，呈献了“旧时船票”这样一个兼跨时间和空间的意象，给读者拓开一个随同逝水遐想的空间。

我这里的“旧时船票”，却是局限在有关书和人的范围里，因此只能算是一个读书人的纪念。

张岱说在夜航船上，有位出家人曲身而卧，因为他身边是个秀才，在他看来该是有学问有怀抱的人，后来听了那秀才的谈吐，不免长舒一口气，说我这回也可以伸伸脚了。

这个三百年前的笑话，是很该让我们后来的读书人知所惕励的。

今天的读者自然不必做那位和尚，我希望我也不至像那个俗不可耐或雅不可耐的秀才。读者在这里，只是听我随便谈谈：所读的书，人所常见，所发议论，无甚胜解，不过略抒感慨——想到死者生者，想到过往来今，一些沧桑之感，忆旧，却未必怀旧。

旧，有可怀，有不可怀。但忆旧，我们每个人有不可剥夺的记忆权。然而这里的忆旧，更像是西窗剪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少了“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的慷慨悲歌。我所谓“略抒感慨”者以此。

为了免得黑压压一大片，过于眉目不清，把这些冗杂的内容大体上分为三辑，每一辑借用了爱伦堡、王元化和知堂三家的一个书名，其实有些篇目是既可以入这一辑，又可以入那一辑的，只是我喜欢，便先后题为：“人·岁月·生活”“人和书”“书房一角”。有的因人而及书，有的因书而及人，有的是说书中人，有的是说书中事，有的只就读书说读书，就写作说写作，甚至只就人说人。大都离不开我们共同经历过的生活，一个时代的生活方式，人与人之间一些相通的情感，卑之无甚高论，不违常情常理常识的常谈而已。

但愿年纪较大的读者，浏览这本书，感到如登旧时船上，重温旧梦；而年轻的朋友倘也偶然得见此书，或也多少可以窥见旧时船上的人，随着一瞥船外的风景吧。

作者2007年8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