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天之骄子,聪明过人、一帆风顺,却童真顽劣、偏执暴烈,无法面对挫折和失败;一个是坚信能拼才会赢,抱定适者生存,哪怕于道德不顾的高材生。他们是亲如兄弟的室友;他们睡同一张床;他们共同发表论文;他们联手反驳教授;他们在一起哭过、醉过;他们在同学眼中是最值得羡慕的物理系双雄。然而,不同的人生经历,不同的生活轨迹,造就了他们不同的性格和生活方式。当他们相遇,清澈与迷茫交替的眼神和圆滑与世故交汇,爱情,事业,学术地位的争夺…………这就是黄蓓佳的《派克式左轮》,一个执著的理想主义者和一个彻底的现实主义者的对抗,或许我们都能够从其中感受到自己的影子,你感受到的是什么呢?
鲁杭,“李政道奖学金“获得者,美国天体物理学家戈登教授的得意门生。脸上总带着孩子气的童真顽劣。因为太过优秀,天人情世故缺少变通,常常会做出让普通人难以接受的事情。他对朋友无私付出,对亲人温顺依恋。水晶一样透明的行为方式,却最容易惹人嫉妒、暗算。在无数暗箭射来之时,在学业工作屡屡爱挫,失去了朋友、爱人之后,他的人生天平倾斜了,向众人举起了派克式左轮……
鲁杭打完最后一个字,没忘了把打字机的壳盖“乒”地一声盖上。这架打字机已经陪伴他六年了,当初是花五个美元从旧货市场买来的。鲁杭此刻忍不住伸手抚摸锈迹斑斑的机壳,心里涌出一丝跟老朋友告别的惆怅。
他把三页打字纸细细地从头看了一遍。机器太旧了,凡是打到“J”这个字母就吃墨不足,字迹清淡模糊。他拿一支圆珠笔把所有的“J”描得清楚一些。十年的物理学研究生涯使他养成凡事严谨苛刻的习惯,即使在这样的时刻也不能有所改变。
他起身从衣橱顶上取下一只咖啡色硬皮小手提箱,找一块抹布揩去箱盖上薄薄的积灰,打开,把三页打字纸端端正正放进去。箱子里仍然空空荡荡。他想了想,弯腰从抽屉里找出他的一厚本博士学位论文,垫在三页打字纸下面。这回看起来总算有点内容和分量了。他满意地合上箱盖,“嗒”地扣好锁扣。
这时候他看了看床头的电子闹钟,时针已经指向中午一点。厚厚的窗帘从昨天起就没有拉开,关掉台灯之后,屋里一片昏暗。不用看窗外就知道天色阴沉得厉害,要下雪了。每年的万圣节都要下一场大雪,这几乎成了美国东北部地区的惯例。
时间还早,鲁杭想。他有点茫然地坐在圈椅里,慢慢地转动脑袋,左右四顾。六年来熟悉的一切都在昏暗的光线中沉沉浮浮,呈现出柔和的灰白色轮廓,像银幕上放出来的三十年代旧电影。所有的物品井然有序,因为他昨夜根本没有挨过床边。豆色的厚绒地毯干干净净,从床边到窗口的地面上堆满了有关物理学的教材、专著、词典、手册,以及一摞一摞的复印资料。当初为得到这些资料他无数次深夜潜进系里的复印室,像个可耻的小偷,一边手忙脚乱着,一边侧耳探听外面的动静。系里规定复印资料有一定限额,超过限额必须付钱。如果鲁杭真的按规定支付的话,这钱早已超过他每月的生活费了。当初他出于一个科学研究者对于本专业知识的痴迷而收集它们,阅读和研究它们,并且设想着有一天回国的时候带到母校,呈现在大学时代的老师们面前。如今,它们当然也会随着他的消亡而失去价值,成为一大堆令人头疼的废纸。他的后任房客会骂骂咧咧地把它们塞进一些黑色垃圾袋,拖出大门,等待垃圾工人来把它们装车拉走。
暖气片发出细微的丝丝声响,有点像一个熟睡孩子的鼻息。他的目光透过低垂到地毯上的奶油色簇绒床罩,看到了床罩下面那一堆乱七八糟的旅游鞋、网球拍、高尔夫球杆、收音机、相册、废弃不用又觉得扔了可惜的汽车音响、灯具等等。到他这儿来过的人都说他房间里整洁有序,不像个单身男人的宿舍。其实他自己知道,秩序只是一种表面现象,床肚子下面才代表了生活的杂乱多彩。每天他不厌其烦地一次又一次趴在地毯上,从床肚子下面扒拉出这个那个,而后又原样塞回去,只为了这屋里“看起来像个样”。他喜欢生活井井有条。
忽然,客厅外面传来“嗒嗒”的敲门声,敲得彬彬有礼而又轻松愉快。他坐在圈椅里迟疑着不动。他想不出来有谁会在这时候来敲门,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朋友往他这儿跑了。尤其是今天,现在,他不想见任何人,不想。
敲门的人却很顽固,仿佛拿准了屋里有人似的,隔一分钟敲一次。而且还不止一个人,间隔的时间中夹杂了很低很细碎的说话声。
鲁杭差不多有点恼火地走出去,哗啦一声拉开门锁。他愣住了,对面及腰高的地方一溜排着四个鬼头,都是白眼圈,红嘴唇,牙齿龇开着,不可怕,反有趣。四只小手伸出来,朝着他掌心摊开。小手冻得红通通的,像超级市场出售的盒装嫩胡萝卜。他想起来,这是此地万圣节的风俗:孩子们戴了鬼脸挨家挨户去乞讨,讨得多的这天能发一笔小小的财,然后去买冰淇淋和玩具。他用手在衣兜里搜了个遍,只摸到两枚硬币,一人分一枚还不够。他弯腰对他们说了声“等着”,返身进屋取出几张票子,每人发了两个美元。……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