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这座城市在人们心目中充满神秘而游离的文化意味一样，中国人既为她而自豪，也为她的文化游离而感到失落的况味；而外国人既可以通过她来释读中国和中国文化，也为能够他乡遇故知而倍感亲切。上海新水墨就处在这种多重文化的临界状态中，既可从东方看，也可从西方观；既维系着传统的气血，也洞开现代的朗光。本书通过对新水墨艺术画家刘国松、陈家泠、仇德树从不同文化侧面对现代水墨的阐释，折射了上海在后工业文明所形成的都市文化特征。

  超越笔墨：和谐社会之雅士情趣

陈 九

刘国松、陈家泠、仇德树们的现代水墨是一门具有高雅格调诗情画意的艺术，经过他们多年不倦的耕耘，结合了中国艺术人格、东方审美情趣、中国老庄的艺术哲学，对中国传统文化、中国传统艺术思维和中国传统艺术表现方式，成功地进行了一次”现代”转化。在目前中国美术界，”现代美术”、”当代美术”几乎等同于西方文化中的波普、装置、观念艺术时，如何寻找和定位东方文化中的当代艺术，已成为了我们义不容辞的职责，刘国松、陈家泠、仇德树三位立足于中华大地的当代艺术大师用他们的艺术实践和创新精神，为我们赢得了和西方当代艺术平等对话的学术平台。

敢为人先

来白海峡彼岸的刘国松先生是1949年两岸隔绝后台湾文化界访问大陆第一人。他在1956年组织台湾”五月画会”时就提出”模仿新的，不能代替模仿旧的；抄袭西方的，不能代替抄袭中国的”的口号，运用群体的力量，推动中国水墨画从古典艺术形态转变为现代艺术形态，开辟了台湾艺术的新天地。继而，刘国松又开始了他宣纸、水墨的拓印、肌理等实验，用”太空画”赢得了海外艺术界的尊敬，他的创作理念就是”西洋画注重写生，讲究人与自然的透视关系；中国山水画是散点透视，老早就离开地面，站在空中俯视山水。因此，我的许多绘画是借鉴西方太空时代的人类视点，来表达东方人内心对自然的感动”。

更值得我们称颂的，他在80年代初期赴祖国大陆20多个城市办展交流，令大陆美术界耳目一新，并在大江南北兴起一股强劲的”刘国松旋风”，直接催生了大陆现代水墨艺术。近年来，刘国松先生还在浦东定居，成为了”新上海人”，以他爱艺术、爱祖国、爱人类的高尚人格，以及广博宽厚的仁爱之心，以”艺术传教布道者”的历史感、使命感，在世界各地不倦地传承着中华民族真善美的艺术薪火。功臻化境

陈家泠先生出生在浙江，他认为老庄学说是中国哲学思想、一切思想的一个总根，不管是什么，我们都要很自然的，追求”天人合一”，人本身就是从自然当中来的，要回归自然，统一起来就是这样，艺术最后是什么，就是体现生命的价值。就读浙江美院期间，他师从潘天寿先生，十分注重传统基本功的修炼；1963年来到上海任教期间，他向陆俨少先生学习山水画，逐步解决了由工笔线条向写意线条过渡的问题；80年代开始，陈家泠先生根据宣纸的特性创造了他独一无二的绘画技法”走、守、漏、透”。所谓”走”，就是让水分与色彩在纸上自由随意地流动；”守”即是对水分进行有效的控制；”漏”是使墨、色通过上层的纸面深透到下层的纸上；”透”则是造成一种透明的视觉效果，水墨及淡淡的色彩在宣纸上组成的渗化效果，给人有种神秘和不可思议的感觉，营造出新颖、明快、祥和、脱俗的意境，受到东南亚地区和欧美当代艺术爱好者的普遍欢迎。

这次展览的主题”天地人和”就是陈家泠先生倡导并得到大家呼应认同的，几位画家都认为人世间最为可贵的是”和睦相处”，它体现了中国古代儒家思想和传统文化精神。因”荷”与”和”的谐音，常被用来象征”和平”，家泠画荷，不注重荷花的生长状态，而着意于荷花在画面上的空间布局。朱国荣曾评点为“那细细的荷茎曲直长短，是游动于画面中的线条；那硕大的荷叶翻卷开合，是控制画面的面；而莲房中的粒粒莲子，就是画面中的点了。抽象画中的基本三要素表现在家泠的画荷中。在这崭新的艺术形式中，依然保留着民族文化的根：对笔墨的眷恋和对民族文化的传承。” 是呀，陈家泠先生喜欢上海的人文环境，”有意无意、有形无形，不刻意追求，任其自然……是上海人的特点”。他常呼吁：艺术需要松散，不然就违背其内在规律了。独立精神

仇德树先生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他的父母是虔诚的佛教徒。这种文化构筑了他的生活环境，围绕着一种很柔性的，很有滋味的，像”滴水穿石”一样表现内在的力量和生命力。它并不是很强暴的一种倾向。但是仇德树也看到这种文化也有它的弱点，有时候会带来一种消沉，带来一种媚态和奴性。静观他的作品，不难发现其内在深藏的八个字”内在伤裂，潜在危机”，这一直是仇德树作品的精神核心，也是他的灵魂，面对民族复兴的盛世、幸福的子孙后代，要表达的信仰。

他曾是文革中的”红卫兵画家”，1975年的时候还代表了上海工人画家参加全国美展，可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条路是走不通的，发现”东方和西方像是两个艺术营垒；我在东方这个艺术营垒里把创造的大门打开以后，发现在我们这个营垒的周围都是西方现代艺术大师留下的脚印，我们一踏出去就会踏到他们的这些脚印上去。但是再回过头来一看，在我们自己的营垒里都是许多传统艺术大师留下的脚印，我们一踏进去也踏在老祖宗的脚印上，所以我说感到很哀伤，前后左右都觉得好像无路可走”。于是，70年代末，他和陈家泠等人创办”草草社”，有了他一生抱持的艺术理想”独立精神、独特技法、独创风格”，又探索出了”自然流墨法、印章归朴法、划破纸背法”等技法，最后在80年代中期创作出了自己独特的”裂变”系列，创造了一种边构画、边撕裂、边整合、边装裱一气呵成的绘画方法；创造了一种绘画线条——裂纹；创造了在宣纸上撕、磨、擦、雕等技法，使宣纸的材质获得美妙的展现；改变了上色的次序，所有的色彩都作为底色，事先准备好并通过对上层宣纸的撕裂、雕磨透露的。所以色彩具有含蓄神秘的特点，有奇异的光感和动感。这四点创新技法构成了一种新的绘画形态”裂变艺术”。他的裂变系列作品确立了他在世界当代艺术史中的地位，使他成为最早在欧美当代艺术界获得好评的大陆画家之一，而他毕生追求的目标，就是运用自己的创造力，达到人类手工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走进经典

彭德在《走出冷宫的雅艺术》中谈到：

十多年来，艺术的平民化和艺术形象的小丑化，对于消除中国人的圣贤、天才、英雄和权威情结，固然功不可没，但是一旦过头，将比原有的习气更加糟糕。中国艺术已经跌进不堪人目的谷底，它需要一股制衡的力量，这就是优雅的艺术。……优雅的艺术在中国文明史上有着连绵不断的传统。周代有大雅和小雅，汉代有乐府，晋唐有书法，宋代以后有文人画。同样新型的优雅的艺术”将成为21世纪前卫艺术中的一个主要走向，并从正面影响所有人”。

我很赞同对当代艺术的这种反省和走向的把握。

当代艺术的方向在何处?在儒雅气质衰败多年之后，我们要重新”走进经典”，摒弃躁动和怪诞，推崇平和、雅致、新颖的中国当代艺术形态，使人得到净化，使人学会博爱。这三位大师用他们探索性的艺术历程和作品体现出来的创新精神，为我们树立了”经典在当代”的坐标，他们在绘画语言上都有创造性地突破，一起将传统中国水墨画带进了当代，三人把中国水墨经营得十分雅致!他们推崇旷达、纯净、飘远的艺术品格，体现了东方优雅与平和的审美情趣。我们当今社会恰恰需要这样的当代艺术展览，传承我们中华民族的优秀文化传统，塑造当代和未来中国人的艺术气质。他们是中国艺术之精华，这些中国化的艺术符号，将给世界带去耳目一新的文化信息，中国的现代水墨，已然是中国当代艺术之经典。

陈九：上海长远集团艺术总监，策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