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是人诞生之处,也是心安顿之所。家有多重的意义:房屋,代表一种遮蔽;窝,代表一种自在;家庭,代表一种归属;家乡,代表一种回忆。从前这四种组合是一体的,现今则可能分散各处。时代与环境变化无常,能够掌握的就是自己的窝了。本书以自己的窝为主轴,探讨屋、窝、家人及家乡的四种精神与作用。
太初,人有的,只是一个窝——山洞里的窝。这个窝,是他的栖息之地,但是在恶劣的环境下,可能提供不了多少庇护的作用:
黑暗中,他在充满恶臭的山洞里坐起,倾听暗夜里的动静。恐惧,慢慢潜入了他的心中。他活了这么久……却从没有听过这样的声音。老虎来得都是悄无声息,只有那片泥土滑落,或是不经意踩断的树枝才会泄露它的踪迹。然而这嘎札嘎札的声音却持续不断,越来越大。听来像是一个前进在夜色中的庞然巨兽,没打算隐蔽身形,也不在乎任何阻碍……
一种逃逸状态
某一次搬家的时候,遇上了阴天,那早晨天光昏暗,我一夜没睡拼命打包,一边收拾一边担心,万一下雨了该怎么搬呢?在无眠的焦虑中,两个工人比约定的时间稍晚一点,好整以暇地开着小卡车来了,来了也就慢条斯理地搬,我的东西虽然少,但他们两个晃晃荡荡,足足搬了一个上午。
东西全搬上卡车之后,我忍不住问他们:“你们今天都没有其他的家要搬吗?”
其中—个愣了一下,答说:“没有。”
一会儿,另一个淡淡地说了:“今天不是好日子。只有你搬家。”
原来是大凶日,诸事不宜。
此刻雨开始绵绵地下了,搬家工人擦擦汗,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条脏污的粉红色薄棉被,盖上我的家当,其中一个从卡车前座掏出黄长寿烟点上,问我:“你自己怎么过去新的那边?”
我说:“我没有车,坐后面可以吗?”
抽烟那个说:“下雨了,不嫌弃就跟我们坐前面吧。”说完,利落地跳上车,随手拉了我上去。
卡车前座比我想象中宽敞许多,坐三个人绰绰有余。
开车那个嚼起槟榔,发动车子,我旁边那个默默抽烟,我倚着车窗吹风,卡车里放起邱兰芬的闽南语歌《大节女》,开车的低声跟着哼。在小雨中,我们摇摇晃晃驶过台北市,上桥,下桥,红灯,绿灯,左转,右转。下一首是《望你早归》,我旁边这个也跟唱了。为什么如此苍茫呢?微雨中的路径,我听见后面那些廉价家具吱吱呀呀的声音。那些是我的,只有那些。
这车子载着几乎是我人生的全部,就这么一直开下去也无妨,即使全扔了也无所谓。什么都不要,这样活着就好。
又累又倦,我突然有了亡命天涯的况味。
——离开了旧地方,锁了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全部家当和自己一起在市街里摇摆穿行的那一刻,是多么无可名状的逃逸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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