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诗歌已不再表现为热烈和喧嚣.已褪去了昔日的光环却反而更凸显出诗人的本质与内心世界的丰富,诗歌精神反而得以延续。时代的激荡和考验,使诗人内在的坚守,达到新的层次、新的境界。他们在不断地探索心灵与语言最接近的转换,重筑心灵的家园。
上海向来是开风气之先的地方。上海是中国通往世界的港口,上海吸纳着、吞吐着一切来自外界的新信息。在相对保守的中国,上海始终是最先,也最积极传播新思想和新精神的都市。许多激励文学和诗歌进行新的创造的灵感,都来自上海(后来还有香港),而后,通过上海传播到中国的各个角落。本诗集分上下两卷,汇集了老中青三代上海诗人的自选佳作。上海向来具有良好的诗歌创作传统。此书选取的700多首作品,时间跨越了建国50多年,显示了当今上海诗歌的创作实力。
上海的诗与诗的上海
谢 冕
上海向来是开风气之先的地方。当我们回顾中国新诗发展的百年历程时,当我们检阅中国新诗近一个世纪的创作实绩时,上海无论如何是绕不过去的名字。以往人们谈论上海,都注意到这个城市在中国社会发展进程中的前沿和先锋的地位。上海在金融、贸易、制造业以及城市建设的方方面面,从来都是中国的骄傲。但是上海在新文化的提倡和建立、在新文学历史和新诗历史上的光辉而卓越的贡献,往往被它的经济优势的光芒所遮蔽,乃至于被忽略。其实,上海在新文化的建设方面的作用,在中国始终充当着不容忽视的先行者的角色。
城市的繁荣,出版印刷业的发达,以及人才的集中所形成的优势,使上海在中国文化的建设中享有无可替代的荣光。在涉及中国诗歌的领域时,情况也是如此。人们都记得最早发表新诗的《新青年》是在上海编辑发行的。要是没有当年以上海为基地的《新青年》对于白话诗的大胆试验与实践,也许也不会有今天我们面对的诗歌事实。《新青年》当时选择上海绝非偶然,乃是由于当日唯有上海能够提供这样从事开天辟地事业的环境和氛围。所以,上海应当自豪。
上海是中国通往世界的港口,上海吸纳着、吞吐着一切来自外界的新信息。在相对保守的中国,上海始终是最先,也最积极传播新思想和新精神的都市。许多激励文学和诗歌进行新的创造的灵感,都来自上海(后来还有香港),而后,通过上海传播到中国的各个角落。论及中国新诗艰难而辉煌的历程,我们始终都没忘了向这座城市致敬。我们不会忘记它在近百年的光景中,对中国新诗事业所施加的长远影响。
继《新青年》之后,上海陆续在每个时段为中国的文学和诗歌默默地贡献着。这个城市属于诗,诗也始终钟情于这个城市。先说在新诗发展过程中起过重要作用的创造社,它一直坚持在上海开展诗歌和文学的事业。《创遣》季刊是创造社成立之后最早发刊的文艺刊物。1922年3月15日创刊,由郭沫若,成仿吾、郁达夫编辑,上海泰东图书局发行。《创造》季刊于诗的贡献甚多,郭沫若的《创造者》是对于新诗热情的呼唤和礼赞:“我要高赞这最初的耍儿,我要高赞这开辟洪荒的大我。”
在出版季刊的同时,1923年7月21日,创造社同人又在《中华新报》开辟《创造日》副刊。郭沫若在代卷头语《背着两个十字架》中说:“永远受了诅咒,永远受着苦难的国民哟!我们对于你不惜我们的血泪,我们只希望你从十字架上复活。”。《创造日》出了一百期停刊。同年5月接着办《创造周报》,由上海泰东图书局发行。郭沫若在发刊词《创世工程之第七日》中写道:“上帝,我们是不甘于这样充满缺陷的人生,我们是要重新创遣我们的自我。”…创造社以此为契机,以多种形式,锲而不舍地以上海为据点,为中国诗歌开创了创造的时代。这情景是非常动人的。
要说的还有“新月”。诗歌的新月派也是以上海为根据地,《新月》创刊于1928年。在它的周围集中了一批当时最具活力的诗人。《新月》一创刊就表示了对中国新诗命运的关注。《新月》创刊所申的原则,以及它所团结的诗人极具挑战性的创作实践,对于中国新诗的价值,是明显的和久远的。“我们不敢附和唯美与颓废,因为我们不甘牺牲人生的阔大,为要雕镂一只金镶玉嵌的酒杯。美我们是尊重而且爱好的,但与其咀嚼罪恶的美艳还不如省会德性的永恒。”…先不说这些话澄清了长期以来人们对这一社团创作倾向的多少误解,仅就“新月”诸诗人所致力于中国新诗的格律建设以凸显诗的音乐特质的努力,人们也应该感念当年诞生于上海的这一份刊物。
关于上海与中国诗歌事业的缘分,需要用一部专门的著作来讲述。这显然不是此刻我们要做的事。但是,既已开了头,有些史料方面的事,还是忍不住要说说。这里不能不提到同样创刊于上海的《现代》杂志,它在上海上诗坛六十家推动中国文学和中国诗歌的现代进程中的功绩,人们当然不会忘记。①我们对于上海与诗歌的审视已经从20年代转到了30年代,40年代依然有许多值得叙述的诗歌故事,在中国历史大变革的前夜的上海,曾经出现过《中国新诗》和《诗创遣》。这两个诗歌刊物,特别是前者,对于大转型的中国诗歌以巨大的震蔫,这也已是当今学界公认的事实,不需我再多加解释。
上海和诗的因缘仍在继续。上海以它在工业建设中的特殊地位,为中国的工业题材诗歌贡献了显著的业绩。在新时期的诗歌创作中,上海的诗人们提出了城市诗的主张,并有着非常突出的实践,只要熟悉新时期诗歌创作的人,对这段历史都不会陌生。此外,上海诗人在促进中国现代诗的创新和探索方面,也是为世人所瞩目。人们通常用“海上诗坛”或“海上诗人”来称呼和评价上海对中国现代诗的贡献。
中国许多杰出的诗人都为舒展自己的灵感和想象力而选择上海。他们以上海为立足点,又从上海把诗的火种带向了远方,戴望舒和纪弦都是这样的人。上海的土地和天空成就了诗,诗也永远铭记着上海。有的诗人已经走远,但人们记住了他们坚强的身影和闪光的足迹。有更多的诗人正在这里勤奋而智慧地工作着,我们总是能够听到从黄浦江畔传来的美好的声音。上海是无愧于中国的。
《海上诗坛六十家》的嫡辑出版,是为显示当今上海的诗歌创作实力而作出的举措。它是一次大聚会,也是一次全面的大展示。我在这里会见了我所熟悉的年长的和年轻的朋友,我也从中认识了我所不熟悉的更加年轻的一代新人。我聆听着他们不同的声音,这声音发自他们已经获得自由的心灵。他们是不同的,甚至是很不同的。但他们的确展现了他们的艺术个性和诗歌梦想。我怀着感动的心情享受这一切。
这是一个艺术多元的时代。我多次讲过,当今的创作是各行其是的,一致的标准已经消失。人们都在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和习惯歌唱,他们不再承认有什么必须一体遵照的法则。人们正在学会宽容。人们不再寻求、也不再对统一的风格怀有期待。诗人将向前走去,诗歌将在这种行进中校正自己的歧误。诗歌的另一个名称叫希望。
基于上述的原因,我在这篇文字中避免涉及具体的诗作,这是要请大家原谅的。但在文章的末了,我想破例引用具体的诗句。一位经历过苦难和窒息的诗人,他声称“只愿做一个爱和被爱的人”,他有时会发出一声叹息,他惊奇于“叹息也会有风暴般的回声”。他的苦痛是深沉的,“痛苦莫过于此了,必须用自己的手指去掐断自己的歌喉”,所幸这样的悲哀正在远去。这是一棵久经风霜的“越冬的白桦”,他聆听着自己的躯干被严寒肢解的声音,但他还是发现了绝境中的希望。这位历尽沧桑的诗人,送给我们的依然是执着,坚定、顽强的信念:
我们和这块土地是一体的
这是我们全部的不幸和幸运
山脉连着我们的骨骼
江河连着我们的血管
我从不为自己的苦难疼痛、呻吟
我却会为你的伤痕颤栗、痉挛、直到死
对大地、天空、城市、乡村和人民的伟大的爱,这是上海的诗人们给予我们的最强大、最动人,也最持久的诗意。
2006年1月28日至2月1日,正是旧历乙酉、丙戊交替之时,于北京大学
上海上诗坛六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