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回首，却怎么能不回首？回首瞩望那弱肉强食的悲苦时代——巨变骤起于国门之外，祸乱频生于萧墙之内，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列强交侵，盗贼横行，斯文扫地，民生涂炭。回首瞩望那神州陆沉的苍凉世纪——英雄奋起、豪杰献身、烈士泣血、壮士断腕。回首瞩望着一座座烈士尸骨筑就的历史丰碑，回首瞩望那一条条血洒的征程，焉能作太上之忘情？本书讲述了鸦片战争爆发后，在风云变幻的历史大潮中，六代中国人的欢乐、悲哀和血泪。

西方是现代政治的发源地，民主政治学成为西方人所热衷的话题，形形色色的政治学著作也多如牛毛。反观近代中国，政治学对中国学者们来说，却是如此陌生。中国浩如烟海的古籍以及近代的学术名著，除了给人们提供一个又一个颠三倒四的模糊名词，而读者也该除了获得一些同样颠三倒四的名词外，鲜有所获。

如果说民主体制在发达的西方国家也历经沧桑，并屡次作为虚假的存在而欺骗着人民大众。那么，在近代中国，也毫不例外地使民主的欺骗性得以了最充分的表现。1911年的辛亥革命使中国人整整齐齐地一起跨入了民主共和国，至于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共和国，当时的中国人并没有机会来深思。但今天的我们，却有机会来体会他们当时那种百感交集的心情。

本书是对二十世纪政治文化的反思。对许多重要的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提出了笔者的一家之言，由于这个工作过于艰巨而且工程浩大，本书亦仅仅是一个大胆的尝试。

前言

一、清朝的辞国诏书

二、帝制垮台之后

三、女后与小皇帝

四、传统中的美好理想

五、悠悠黄帝魂

六、文武之道

七、中央集权与君主独裁

八、君权神授

九、袁世凯的困境

十、中央集权与地方势力

十一、两难选择的孙中山

十二、新老政权

十三、体制能否嫁接

十四、官与吏

十五、西方政党之发轫

十六、民国政治

十七、蒋介石军事集团

十八、人民共和国

十九、宪法是什么

二十、革命与公仆

二十一、科举制的覆灭

二十二、礼乐征伐白天子出

二十三、国家机器

二十四、没有皇帝行不行

二十五、宗教偶像与民族精神

二十六、民主是什么

二十七、向民主要什么

二十八、理想与现实之间

二十九、精英治国

三十、先进阶级与统治阶级

三十一、领袖与社会群体

三十二、自己管理自己

三十三、多数人与少数人

三十四、改革开放时代

三十五、现代政治的曙光

后记

在华夏举国的反对声中、在武昌起义的炮声轰鸣中、在半个多世纪以来不绝如缕的耻辱与羞愧中，清政府终于毅然宣布辞国让位，此举颇出时人所意料之外。平心而论，作为中国五千年民族文化精神的传火接薪者和二千年大一统专制体制的继承者，以及富有浓郁地域特色的东方农业帝国大一统专制体制的继承者，在漫天而来的腥风血雨频频袭来之际、在全世界列强联合起来所进行的反复围剿中，它已经表现得相当出色。现在，它在即将与中国人民凄然分手之际，居然向中国人民表示了良好的祝愿。

清朝比明朝的版图增加了三倍以上

清政府正式颁布辞国诏书的时间是公元1912年2月12日，按照清朝的年号这一年是宣统四年；按照新的共和纪年，这一年则是民国元年，革命党人已经在此前的一个多月之前的1912年1月1日(按照农历则是1911年)在南京成立了中华民国的临时政府。新旧(或南北)两个政权之间有一个月零十二天的并立时间。

这两个日子都应该是中国五千年历史上值得隆重纪念的日子，因为统治中国两百六十七年(按：按照民国临时政府建立时间，采用农历历年，则清朝的存在时间是两百六十七年；按照满清自己的退位时间，采用公元纪年，则其在位时间则是两百六十八年，所以，史书说法并不一致。)的满清王朝在这一天正式退位。

肆虐中国的中央集权君主独裁制度，自公元前221年至公元1912年，一共在中国统治了二千一百三十三年，历经大小二十四个专制王朝。享祚最长的是由刘邦和刘秀所开创的西汉与东汉，两汉加在一起(除去王莽及汉末动乱的时间)历时四百零九年；寿命最短的朝代是第一个统一中国的秦王朝，仅历时十三年。

在大一统中国，皇帝是中央政府的最高领导者，具有天下独尊的崇高地位。两千年来，除去僭篡者以及五胡十六国时期的短命皇帝，得到史书承认的正统嫡传皇帝大约两百四十多位。每个皇帝在位的执政的时间，平均为八点八年，大致与现代西方选举制的连任总统或首相的任职时间差不多，比较符合事物发展的淘汰规律。

在位时间最短的是明朝的光宗皇帝，仅仅即位一个月就病死在皇帝任上(还有几个被权臣毒死的幼童皇帝则不包括在内)；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是清朝的康熙，在位时间是六十一年。寿命最长的皇帝是清朝的乾隆，享寿八十九岁；寿命最短的是汉朝的殇帝，仅仅活了十一个月，却做了八个多月的皇帝。

中国在大一统形态下所促成的中央集权专制体制，在长达两千一百多年的岁月里，使中国版图之内的国土面积逐步由秦朝的三百多万平方公里增加到清朝灭亡前的一千一百四十万平方公里，增加了将近四倍；而中国人口由秦朝的两千万增殖到宣统三年的四亿两千万，则正好增加了二十一倍。

中国最后一个专制王朝——清朝，在掌握政权的两百六十七年间，把明朝全盛时期的九千八百万人口增加到四亿两千万，扩大了约四点三倍；把明朝的三百五十万平方公里的国土一度增加到一千三百万平方公里，扩大了三点五倍；它是中国历史上国土面积最大和人口最多的大一统王朝。清朝中后期是世界近代历史上受到最多的帝国主义国家联合侵略(八国联军)的传统政府；它同时也是资本主义列强在屠戮灭绝传统世界过程中，所残余的惟一一个基本上捍卫了国家主权、维护了民族独立的传统政府。P1-2

摆在这里的这部书，并不是一部严格意义上的政治学著作，我本人除了对历史上的政治问题稍有涉猎外，对纯粹的政治学完全是门外汉，我对政治学连同政治都缺少浓厚兴趣。当我准备着手写作这本书的时候，曾经翻阅了一些政治学著作，由于西方是现代政治的发源地，民主政治的出现使政治学成为西方人所热衷的话题，形形色色的政治学著作也多如牛毛，所以，我所读到的政治学著作，也主要是西方译著。

古往今来，政治已经是如此咄咄逼人地贴近、逼近甚至日益控制以致奴役了人们的生活，而我们对它的了解和关注却是如此之少。坦率地说，中国浩如烟海的古籍以及近代以来的学术名著，除了给人们提供了一个又一个颠三倒四的模糊名词，而读者也除了获得一些同样颠三倒四的模糊名词外，鲜有所获。

西方政治学在亚里士多德之后，在漫长的中世纪里，也似乎失去了创造力。这种情形并不令人奇怪，任何学术著作如果缺少了富有原创力之思想源泉，就只能附骥于国家权力的躯壳中，最终沦作为政治的附庸。所以，政治学——这样一个响亮的名字和一门如此显赫的学科，却几乎没有经过什么繁荣和兴盛就已走向衰落，无可奈何地失去了对现实政治的约束力及影响力，而它本来应该是大有作为的。

西方政治学再次掀起万丈波澜，是借助了文艺复兴的春风化雨。马基雅维利、马丁·路德、霍布斯、孟德斯鸠、洛克、卢梭、维柯、伏尔泰、穆勒、边沁、杰弗逊、黑格尔、马克思、恩格斯、斯宾塞、叔本华、尼采，在世界大发现的热潮中，整整几代最优秀的欧洲学者都把自己的全部心血、智慧以至于生命统统贡献给了政治和政治学，他们殷殷期待着最适合人类生活的政治体制能够早日降临到人世间。

几乎没有人会怀疑，整个人类历史正是在思想巨人们信手指引下，翻开了近代史新篇章。

紧跟在思想巨人们身后，一颗颗近代史上最璀璨的明珠纷纷呈现出鲜亮的色彩——加尔文、克伦威尔、华盛顿、罗伯斯皮尔、拿破仑、列宁，他们撷取了思想导师们的丰富思想资源，强行地把各种不同的意识形态分别注入到了政治领域，人类社会就此出现了天翻地覆和日新月异的变化——新教革命、尼德兰革命、光荣革命、美国独立战争、法国大革命、俄国革命，一时间春雷滚滚、秋水滔滔，一座座城堡倒坍，一顶顶王冠落地，一个个政府垮台，在人类历史上，从来没有涌现过如此之多的政治大革命及在这些大革命身后留下的五花八门的新政治制度，它们虽然都来去匆匆，却无不在各自的身后给后人留下一大片困惑和遗憾。

穿越冷漠无情的岁月云岚，透过绚丽多彩的历史雾霭，人们在冷却了满腔热血之后，不能不追问，那么多的伟大思想和那么多的伟大行动，它们究竟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了什么重大变化?人民在作出了那么多巨大牺牲后，究竟得到了什么真实收获?恐怕没有人回答得出。巨人之后的思想界几乎全是墨守成规的学术侏儒，侏儒主持下的政治学简直谦虚得毫无主见，它对现存的政治成果，好像除了大声喝彩的本领外，就几乎不能提出创造性的意见。大批的政治学者都把无穷的精力和丰富的知识贡献于对现存政治制度的注解以及吹捧上，似乎眼前流行的所有政治以及政治制度都已是完美无缺的东西。而我们知道，事实根本不是这样，不但东西方的政治制度都存在着严重的缺失，整个世界也还不曾存在了一种比较合理的政治，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也许这样的事实过于沉重，不是柔弱的学者所能承担。

成就当然不是绝对没有，但绝大多数的学术产品对社会所产生的效果却微不足道。长期以来，性格比较冷漠一些的学者都把自己的主要精力耗费在对某些法令条文的吹毛求疵之中，而自动放弃了进一步追求完善政治的权力；一些精力过盛的学者则活跃在学术和政治之间，喜气洋洋地扮演了一种政治掮客的角色；不能不提到另外一些不小心涉足于政治学领域的优秀学者，因为政治学已经追随了政治而沦丧，就不得不携带着自己的学术方法和能力，神情尴尬地向社会学、历史学，以及心理学的方向靠近。

在人类历史上，人们还从来没有看到政治犹如现代史上所表现得这样大胆、狂妄、放肆和嚣张，而政治学理论的反映却是如此地苍白无力，它几乎是哑口无言地默认、赞许或欣赏着政治的沉陷及政治家的堕落，好像是除了依附于政治本身而苟延残喘外，就已经别无出路。

近代政治思想和政治制度是借助着资本主义的新兴生产力而孕育、而诞生、而发展的。这种新的形势之出现，促使政治权力由集中走向分散，由专制走向民主。在专制时代，政治是统治者和被统治者之间垂直关系的体现，二者之间缺少了一座可以相互沟通的桥梁；在民主时代，政治虽然仍然表现了统治者与被统治者的关系，但却在二者之间出现了微妙的变化。原来，这时的西方社会开始走向多元化，并从多元化社会中分化出来各种各样的阶级和阶层，他们在联合起来一手颠覆了专制政权之后，便纷纷推举出自己的代表，这些代表成为民主社会的治理者，亦即现代政治的实行者。所以，在国家政权和民众之间，由垂直关系而演变为间接关系，而横架在二者之间的桥梁便是所谓“政党”和“政客”。

这次政治演变的历程，首先发生在社会关系出现重大变化的西方国家，而且经历了千折百回、流血牺牲的漫长过程。这中间充满了血淋淋的场面，一切不满于现状的政治野心家、专门撒谎的骗子、大言不惭的政客、言不由衷的预言家，以及每个毛孔都能涌现出先进理论的思想家，都纷纷跳出来作公开亮相，试图在混乱之中，捞取到自己的一席地位，坐享政治特权。法国大革命时期的怪杰罗伯斯皮尔曾辛辣地指出法国大革命前夕的资产阶级政客们刚刚出现时的表现：

但是立法者却忘记了这个问题；他们所有的人都只注意了政府权限的问题，谁也没有考虑过责成政府完成自己真正使命的方法。他们规定了许许多多的无穷无尽的预防人民起义的方法，并做了一切努力来鼓励人民代表的激奋。产生这种情况的原因，我已经说过了。野心、实力和背信都成了世界的立法者。他们甚至奴役人类理智，让它堕落并使它成为人类贫困的同谋者。专制政治引起道德的败坏，而道德败坏又支持了专制政治。在这样局势下，人们争先恐后地向最强有力的人出卖自己的灵魂，来使非正义合法化并参加暴虐统治。这时理智已经只是疯狂，平等只是无政府状态，自然界只是幻想，提起人权只是造反。(《革命法制和审判》142页)

这种情形并没有因为现代政治的最后确立而得到根本纠正。人类在政治方面的过分敏感和长期的麻木不仁，一次次纵容和姑息了无耻政客对政治权力的攫取和篡夺。所有各个阶层的人民代表在走向权力伊始，都能够向人民作出信誓旦旦的保证，但是，当他们终于如愿以偿之后，虽信誓旦旦如故，但行为上就已不仅是令人生疑，而且简直就是背叛，无论是对人民还是对他自己都是如此，因为他们现在已不是人民的代表而是权力的代表了。所以，罗伯斯皮尔并不认为资产阶级革命能够一揽子解决政治腐败，他指出了英国革命后的情形，颇令人深思。他说：

英国就是这样的证人，在这里黄金和君权经常使得天平偏向同一方面，在这里反对派本身时而争取改革人民代表制度，显然只是为了和多数人一致行动而把改革推迟，它对改革大概也是反对的。这是一种使人惊异的政府。在这里，社会美德只是可耻的滑稽行为，自由的幻影消灭自由本身，法律把专制主义固定下来，人民权利是公然买卖的对象，甚至羞耻心也抑制不住贪污行为。(同上，145页)

法国和英国所尝试和开创的政治体制，几乎可以说是人类现代民主政治制度的样板，如果那里的情形已经使民主和自由成为执政者的点缀物，则民主制度所能达到的成就显然是相当有限的。事实上，就我对西方民主制度的了解和观察，其制度本身的弱点是十分明显的。每当我看到那些为了竞选而呕心沥血的未来总统，如何为了获得竞选胜利而不择手段，并百般地向民众讨好和许诺时，我似乎已经看到了它的衰落。一种政治制度如果不能通过高超理念引导民众向高尚发展，而只是顺应民众的流行观念和口味向大众水平滑落，则对这种制度的发展前景是没有理由乐观的。本来，西方民主政治在产生的初期，也只是代表了一种很虚假的民众参与。在二十世纪之前的数百年间，民意只能较充分地体现在少数政治家身上。当历史发展到二十世纪之后，民主似乎由于大众传播媒介的扩大化而得到了比较切实的落实，但民意仍然受到人为的操纵。在一种各阶层人士达成了共识的情势下，政治家们固然要表面讨好民众，民众也只好对政治家们的信口开河姑妄听之。在人类还没有发明出新的政治制度之前，民主制度的优越性可能比专制制度要略多些，也可能实际上并不多。但人民既然认可了它的价值，就使它成为目前流行于世界各处的一种价值最高的政治制度。

如果说民主体制在发达的西方国家也历经沧桑，并屡次作为虚假的存在而欺骗着人民大众。那么，在近代中国，也毫不例外地使民主和共和的虚假性得到了最充分的表现。几乎从1911年的辛亥革命开始，中国人就整整齐齐地一起跨入了民主共和国，至于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共和国，当时的中国人并没有机会来深思。但当他们切身生活其中的时候，我至今仍然能体会出他们当日那种百感交集的心情。

如果说生活在专制下人民犹如奴隶，但毕竟还是人；而生活在军阀混战时期以及恐怖时期的中国人，则生命已如蝼蚁一般低贱。如果有人一定要说，民主下的蝼蚁比专制下的奴隶要幸福和快乐，因为蝼蚁是自由的而奴隶是没有自由的，则我无话可说；就像如果有人坚持认定拿破仑、希特勒、袁世凯肯定比路易十六、威廉大帝、尼古拉二世、光绪皇帝要优秀得多，我也同样无话可说。但我分明知道，这是用一种虚幻的进步来掩盖事实的强词夺理。生命如果同样被剥夺了生存权利，则我看不出作为剥夺者会有什么性质不同。

1999年9月28日序于美国北卡罗来那州

刚刚草卒了本书第三稿的增订修补工作，不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接下来的写作计划仍然很庞大，任重而路远，我还不敢就此懈怠下来，尚需加倍努力。在本书写作过程中，尽管我刻意地约束着自己的想像力，不使之任意驰骋，以免篇幅过大，令读者读来头大。但几经修改之后，仍然未能如愿以偿，字数已不自觉地增加到了四十多万。看来欲使读者读而不头大，亦难乎哉!

望着眼前大约一寸高的打印稿，禁不住心中窃思，如果把这些稿纸放到公元前后的竹简汗青时代，恐怕这部书稿的完成，终需付出一座小山头竹林的代价；而我眼下蜗居的这所小小宅院恐怕也到处都是毛竹和篾片，犹如丘陵一般，再无下脚之处了。可见，科学技术的进步该是何等地令人激动鼓舞!倾听着时代向前迈进的脚步声，如春雷滚滚、如秋水荡荡，如山泉汇聚而直泻、如千军万马而奔腾；瞩望着社会突飞猛进的新姿态，如怒海澎湃、如大潮汹涌，如百花向阳而争发、如万木逢春而齐绿。笔者深信，任何个人、任何势力、任何团体、任何党派，无论以什么名义、什么方式、什么理论、什么旗号，都无法阻挡历史前进和社会发展的铿锵有力之步履。

过去的一百年，是古老的中华帝国，以及同样古老的中华民族面临了塌天大祸从天而降的一个世纪。拥有五千年历史的文明古国，在一个近乎完全封闭的环境里，为了使她的人民能够达到小康的生活水平，曾一时耗竭了自己的能力和精力，正当她准备休息一下的时候，就骤然间面临了被肢解的命运；一个凝聚了四万万人民的和平民族，曾在恍惚朦胧之境界中悠然度日，并没有很多雄心壮志，却突然间被西方列强把屠刀架到了脖子上。此后，耻辱交相迭来，灾难接踵而至，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在戊戌变法志士们的血泊中，在义和团烈士们的尸骨中，迎来了二十世纪惨淡黎明。

整个二十世纪，中国和中国人是在耻辱与蔑视、灾难与苦痛、鲜血与尸体、革命与改良、破坏与整合、战争与和平、毁灭与重建、希望与失落、喜悦与悲哀、、跌倒与爬起、前进与倒退、民主与专制、伸延与回归、神话与现实、衰弱与强大，在反复而无休止的挣扎、抗争与呐喊中，蹒蹒跚跚、跌跌撞撞、一步百折地走进了曙光在即的世纪末叶。

面对着一个世纪的飘雨飞霜、寒星冷月，作为中华民族的成员——我们曾经心惊胆裂、龟缩一团，一次又一次被迫接受着强加于我们的凌辱和欺诈。一个个飞扬跋扈的西方列强，一个个草菅人命的军阀，一个个残暴冷酷的野心家，他们相互间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几乎吸干了国家的血脉，敲净了民族的精髓。与此同时，一代又一代仁人志士、一代又一代革命先烈、一代又一代民主前驱、一代又一代民族精英，他们无论置身于庙堂之上或潜伏在草野之中，面对了萧条而荒凉的中华大地，阴霾漫天、虎狼横行，无不血脉贲张、投袂而起，前赴后继地投身到了追赶世界的滚滚洪流之中。

差不多整整一个世纪以来，中华大地风起云涌、泥沙俱下，英雄与懦夫为伍、圣人与小人结伴、魔鬼与神灵共舞、强盗与国贼携手、暴君与愚民并存。一个个冠冕堂皇的诺言，一面面色彩艳丽的旗帜，一纸纸满是谎言的宣言；一次次使我们从狂欢中、从喜悦中、从沉醉中、从乐园中、从天堂中，忽然间惊醒，就骤然滚落到了尘埃。

在每一次巨大失落的瞬间，我们麻痹而又清醒的心灵都在汩汩地滴淌着鲜血。我们仿佛是一大群不小心触犯了天条的谪仙，突然间就被大力神从云缝里一脚踢到了人间。于是，我们曾经向往明净的天堂，却身在污浊的尘世，我们惟有以泪洗面，仰天而长啸；我们亦只有以至高的信仰和虚空的教条来麻醉和蒙骗自己已经脆弱的神经。

我们，只有我们自己才能知道，我们在过去的一百年中曾经付出了些什么?而且是永远的付出!

一个个古老而绮丽的梦想，变成了日暮穷途下的丹霞片片，染红了中华苍凉的大地；一代代民族精灵的血和泪，化作了漫天飞舞的风和雨，伴随着古老的神州从风雨中崛起!

今天，当我们伫立在二十世纪的废墟上，遥想当年事，感到是何等的难以置信!一个如此幅员辽阔而贫穷落后的庞大国家，一个如此精神疲惫而身体衰老的古老民族，居然会有如此顽强的韧性和持久的耐力，经过了如此众多的磨难和挫折而仍然屹立不倒，反而带着伤痕累累的躯体和鲜血淋漓的心灵，毅然决然地昂首阔步于二十一世纪。

今天，也只有在今天，当我们即将挥手告别这个悲壮而苦难世纪的瞬间，才敢于蓦然回首——回首远眺那山河破碎、神州陆沉、风雨如晦、壮士泣血、烈士断腕的凄苦岁月，回首瞩目那一路上滴满了英雄鲜血的世纪征程，回首仰望那一座座用志士尸骨筑就的历史丰碑……不禁扼腕浩叹，再也忍不住热泪长流!不堪回首，却怎能不回首?!

我们知道，空间可以吞噬掉真实的存在，时间可以带走时代的痕迹，岁月可以洗去罪恶的印记，历史可以被粉饰为美丽的神话，但二十世纪悲壮苍凉的历史画卷，却没有任何人可以任意涂抹。因为它距离我们太近，近得仿佛面对面；因为它留下的苦难太多，多得我们担不下；因为它的牺牲太大。大到我们忘不了；因为它的路途太长，长到了没有尽头。可以相信，当它一旦露出了真实面目，中华民族就会由此而获得新生!

本书是对二十世纪政治文化的反思。对许多重要的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提出了笔者的一家之言，由于这个工作过于艰巨且工程浩大——笔者举步近代史研究思考的步履迟疑而缓慢，量才量力都不能愉快胜任。所以，本书亦仅仅是一个大胆的尝试。对于较为详尽而扎实的研究著作，我亦同广大读者一样，以万分迫切的心情翘首期待着它们尽早出现。

一本书的命运与人的身体一样，一旦被有意无意地制造出来，就再也身不由己。这些白纸黑字的东西是物质，抑精神?难得说明白；如果它忽然与世道人心相碰撞，能够产生出些什么东西?亦只能凭时态和机缘而定。至于一本书也同样存在着被围剿、放逐和毁踌，以及它自身所拥有的反攻、反噬和反扑能力，甚或也会朝东而夕西、忽南而又北地漂泊天涯，全都与人的命运一样，天理人情和世道亦尽蕴其中。书与人还有最重要的一个相同点，就是一旦被创造出来，无论经历多少挫折和磨难，都不会再被塞回到母体中去!人类所以能够与文明共同进步、也共同沦落的道理亦大抵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