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笔下的韦小宝与其他主人公相比,既无郭靖的淳朴，又无杨过的坚忍；既无令狐冲的豪迈狂傲，又无张无忌的纯一无伪；既无乔峰的雄浑刚毅、豪气干云，又无陈家洛的风流倜傥、俊逸潇洒，当然更没有上述人物们对爱情的执著与忠贞。那么这个人物到底有什么独特之处能令其立于金庸小说人物之林而毫不逊色呢?他的性格魅力与文化蕴含又何在?读了这部《破译韦小宝》，你自然就能找到答案了。

序

前言

一个永存魅力的典型 1

1．“氓眼”看世界 2

2．韦小宝的十八对性格 14

3．野蛮与文明共生的典型 22

一部讽世之作 29

1．金大侠的文化反思小说 30

2．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39

韦小宝所处的环境 44

1．韦小宝与康熙时代 44

2．韦小宝与天地会 67

3．韦小宝与神龙教 88

 “色圣”韦小宝 105

1．大功告成 107

2．圆圆续曲 112

3．一记响亮的耳光 122

4．一碗酸梅汤 128

5．美人三招 133

6．雕花乌龟 135

7．一副骰子 136

8．域外风光 138

9．家事杂考142

10．实用层面的女人标准 146

韦小宝之宝 151

1．宠臣与弄臣 152

2．天下第一大滑头 160

3．拍马神功 165

4．流银似水 176

市井小流氓官场大流氓 188

1．七个女人与“十八摸” 189

2．喜骂、擅骂 192

3．泼皮有术  196

4．赌徒人生 205

5．妓院练就的移花接木术  209

韦小宝英雄传略 216

1．韦小宝的“武功” 217

2．不入流的武品 221

3．韦小宝的英雄梦 226

4．七种英雄法 229

5．平民化的义气 238

世俗的精灵245

1．三个层面 245

2．无心“逐鹿”，安心吃鹿 249

3．适应环境的真本领 256

附录

韦小宝这小家伙金庸 261

后记 273

韦小宝七位夫人中最不讨人喜欢的是建宁公主。虽然韦小宝说过：“你们七个人，个个是我的亲亲好老婆。”可是建宁公主心中也十分清楚：自己虽是金枝玉叶，可是在韦小宝心目之中，只怕地位反而最低。亲厚不及双儿，美貌不及阿珂，武功不及苏荃，机巧不及方怡，天真纯善不及沐剑屏，温柔斯文不P128及曾柔。差有一日之长者，只不过横蛮泼辣而已。因此她常常成为韦小宝其他六位夫人的对立面，也是韦小宝的出气包。

其实，若认真说起来，建宁公主岂止“横蛮泼辣”而已，若从精神状态上来说，她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虐待狂。她的兴趣之一，便是残酷折磨别人，也喜欢别人残酷折磨自己。她与韦小宝初次相遇，就把韦小宝打了个死去活来，遍体鳞伤，又在他伤口上撒上盐，还演了一出“火烧藤甲兵”。这种折磨和虐待人至死的恶作剧在她看来，只不过是“玩玩儿”而已。

当然，反过来她也要韦小宝虐待她。韦小宝反过手来，将她一顿饱打，她反而“眉眼如丝，满脸笑意，似乎真的十分欢畅，并非做作”，柔声说道：“别打得那么重，可也别打得太轻了。”韦小宝“左右开弓，连打她四个耳光。公主又是嗯嗯几声，胸口起伏，脸上神情却是说不出的舒服”。

金庸艺高人胆大，造了一个假太后，又造了一个假公主。但他造的这个假公主性格并不假。建宁公主的母亲假太后毛东珠是一个品位十分低下的女人。她的背后有神龙教的强力胁迫，又在长期为神龙教在皇宫中做地下工作，长期不得现真面目于世人，因此她性格暴戾，心狠手辣。建宁公主秉承乃母之风，又在宫中有着特殊的地位。她是公主，压根就没把太监宫女当人，人家死也好，活也好，她只当捏死一只蚂蚁。这种特殊的心态养成了建宁公主骄横淫逸的性格。

顺治早年出家，康熙又是年幼，建宁公主再闹得无法无天，也无人来管。恶劣的人性受不到任何约束，就只能向着更加恶劣的方向发展。皇宫是她性格形成的典型环境，所以皇宫中所能有的骄、横、狂、滥，也就都集于她一身。建宁公主外貌虽然也很漂亮，但内心却极为丑陋。就“胡闹”的行为特点来说，建宁公主与韦小宝倒有些相似，但二人本质却不相同。韦小宝在胡闹时透着审时度势的精明；而建宁公主却只知一味P129胡来。原因就是因为她是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而韦小宝不过是个奴才而已。

所以在韦小宝与建宁公主的关系发展过程中，韦小宝一直处于被动地位，至少他不会去追求。直到韦小宝喝了建宁公主那“一碗酸梅汤”之后，建宁公主要韦小宝“怎生想个法子，把吴应熊送去见阎王，便可和他做长久夫妻”时，他心里却是想着：“假驸马不妨在晚上偷偷摸摸做做，真驸马却万万做不得。”

韦小宝并不喜欢建宁公主，但他又躲不过她。起初在宫中，他的身份只是一个小太监，是惹不起建宁公主的。他虽然知道她是个假公主，但这种宫中的隐情是揭不得的。所以“韦小宝欲不屈服，亦不可得”。后来去云南路上，建宁公主每日召他去闲谈，“韦小宝生怕公主拳打脚踢，每次都要钱老本和高彦超随伴在侧，不论公主恳求也好，发怒也好，决不遣开两个和她单独相对。”所以建宁公主只好借助一碗酸梅汤来解决问题。

这一碗酸梅汤使他们的关系发展到了一个新的阶段。韦小宝于是有了白天做赐婚使，晚上做“驸马”的双重身份。虽然这种关系的实质，更多地体现了二人身上所具有的动物的本能，但也不能因此就说二人之间就根本毫无情爱可言。不然她就不会要求韦小宝与她做长久夫妻，也不会强逼韦小宝去“谋杀亲夫”，更不会对吴应熊用那么狠辣的手段，割掉他的下体，使他做不成自己的丈夫。

建宁公主对韦小宝之“爱”的基础，当然还是生理和心理的需要。她固然是首先把韦小宝作为虐待对象，但这种虐待从心理上来说，又是她对异性关注的一种方式。反过来她甘受韦小宝的虐待，自然也是从异性身上来寻找刺激。所以他们第一次胡打得各自都遍体受伤之后，“建宁公主突然凑过嘴去，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亲，脸上一红，飞奔出房。”这其中虽然有多P130一半是胡闹，但也反映出一个情窦初开少女的微妙的心理变化。  

建宁公主的虐待不仅包括肉体，也包括精神。她以公主之尊，甘扮宫女去侍候“桂贝勒”，也是这个虐待狂在精神和心理上与异性交流和交往的一种特殊方式。她就是以这种特殊方式形成了对韦小宝的精神依赖。所以她在去云南之前才会缠着康熙：“皇帝哥哥，小桂子送我到了云南之后，就让他陪着我说话解闷，否则我可不去。”

建宁公主把韦小宝作为精神依赖对象，体现了她的主动选择。人是感情动物，在两性之间尤其如此。不管这种感情健康与否，这都是进入文明社会的人的主要特征。因此陌生的婚姻是对人的这种本性的更严重的伤害。

建宁公主之所以不要作为平西王世子的吴应熊当她的丈夫，彼此不相了解便是原因之一。当然，更主要的还是吴应熊不可能像韦小宝一样适合于她。她与韦小宝之狠命打斗，使她能够享受到一点真实的味道。她对韦小宝说：“我跟那些侍卫太监们打架，谁都故意让着我，半点也不好玩。好小桂子，只有你一个，才是真的打我。”而吴应熊早已在官场迎合之中滚得浑身是假。所以建宁公主清楚，吴应熊一旦成了驸马，二人之间就难以再有这种韦小宝式的“真情”。

再者，建宁公主要韦小宝陪着她“说话”，也并非完全是虚。韦小宝的口舌之便，胡侃胡调，说起话来荤素杂陈，对于精神上只处在世俗层面的女人，的确是一种不可多得的享受。胡闹对了胡闹，对于建宁公主来说，她与韦小宝简直是天生的一对。

当然，从韦小宝一面来说，他也并非完全被动。韦小宝虽然不愿意挨打，但建宁公主的美色还是让他动心的。“想到她秀丽的面色，心下迷迷糊糊。”他真拿建宁公主“当老婆”时，“只觉眼前身畔这个贱货狐狸精说不出的娇美可爱。”韦小宝本P132就不是坐怀不乱的君子，他会把所有的女人，他喜欢与不喜欢的，只要漂亮，都会当作丽春院的婊子而一视同仁。

胡闹归胡闹，韦小宝与建宁公主毕竟比动物的交合要高级得多。建宁公主使韦小宝的性格层面表现得更加丰富。这是韦小宝女人交响乐的基音。没有这个音色，就难以与他整个生活中缺德胡来形成和谐的共鸣。P133

在金庸笔下的人物谱系中韦小宝是一个特例。

这是个生于妓院、长于市井的无赖，因了机缘巧合进入皇宫，结交帝王，并混迹于江湖，辗转于异邦，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

与金庸小说中的其他主人公相比，韦小宝既无郭靖的纯朴，又无杨过的坚忍；既无令狐冲的豪迈狂傲，又无张无忌的纯一无伪；既无乔峰的雄浑刚毅、豪气干云，又无陈家洛的风流倜傥、俊逸潇洒，当然更没有上述人物们对爱情的执著与忠贞。那么这个人物有什么独特之处能令其立于金庸小说人物之林而毫不逊色呢?他的性格魅力与文化蕴含何在呢?读了耘田兄这部《破译韦小宝》，自然就找到了答案。  

耘田兄是将这部小说作为“讽世之作”和文化反思来阅读的，这就抓住了根本之点。原来这位韦小宝乃是一个缩影。在他身上凝聚了中国人在千百年专制政体下形成的诸多“优良”品质，体现了国人难能可贵的生存“智慧”。撮其要者言之，可有下列数端：

首先便是蔑视一切神圣事物与终极关怀的实用主义精神。什么天堂地狱、鬼怪神祗，什么超越精神、形上追求，只要与当下生存无关便一概一文不值，可以弃如敝屣。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是韦小宝终身奉行的人生妙诀。正是这种唯“实”效果，不顾规则的处世之术，使他虽没有半点武功却可以周旋于腥风血雨的武林之中而游刃有余，并令许多身怀绝技的高手命丧他的匕首之下；也是因为这种随机应变、翻云覆雨的处世策略，使这位出身贫贱且胸无点墨的年轻人周旋于达官贵人乃至皇室之中而应付裕如，并能够获得极大的权力。

其次是挑拨离间、借力打力的高超技巧。有人群之处便有复杂的人际关系，便有可资利用的矛盾——即使没有矛盾也可以利用人性的勇弓点制造出矛盾来，目的只有一个：使自己处于不败之地。韦小宝运用这一技巧的手段可谓高矣!无论是在秩序森严的皇宫之中，还是在危机四伏、极度险恶的江湖之上，甚至于在陌生的异国，韦小宝的这一技巧都可以运用自如，屡试不爽，无往而不胜。

再次便是拍马与说谎的本领。韦小宝说谎从来都是不假思索，张口即来。即使聪颖如康熙，狡猾如洪夫人，奸诈如吴三桂者，也无不在韦小宝的谎话之下败下阵来。

耘田兄认为：“《鹿鼎记》的价值不亚于鲁迅的《阿Q正传》。因为他不但为我们创造出了韦小宝这样的人物典型，而且通过艺术形象为我们直观地展示了封建政体固有的缺陷。”又说：“韦小宝是一个世俗的精灵。也是生长在中国这个社会的机体上的癌瘤。金庸向世人所展示的，不仅是这个癌瘤本身的标本，而且连同生长它的机体，它的生长发育的全过程，无一遗漏地制成标本，摆在了我们面前。”

这是极有见地之论，绝非泛泛读者与浅薄的评论家所能见及。如果说《阿Q正传》主要揭示了国人虚荣好面子、自我欺骗等“保守性”的。劣根性”，那么《鹿鼎记》则进而揭示了国人随机应变、拍马奉迎、不择手段等“进攻性”的劣根性。就引起我们的自我反思以及现实观照而言，后者的价值似乎更大一些。

《破译韦小宝》系统揭示了上述观点，但远不止于这些，其精彩之论随处可见，例如关于韦小宝与七个女子之关系的分析、韦小宝这个形象之美学意蕴的分析，都有精辟之论。这部著作采用的是文本细读与文化语境阐释相结合的方法，时而深入文本，细致入微地予以剖析；时而进入文化历史语境进行整体观照，将微观解读与宏观把握熔于一炉，故能发前人所未发，其方法意义亦足可借鉴。

耘田兄是河北才子，其为人之耿介峭直、为学之缜思明辨、为文之精粹晓畅，在我的大学同窗中可以说无出其右者。数年前捧读他的杂文集《淡味斋随笔》，时有痛快淋漓之感。此次读《破译韦小宝》，又有深契我心之叹。承耘田兄不弃，嘱余为之序，草此数言，复命而已。

2005年2月2日于北京师范大学励耘八楼

本不打算写后记了，但到书出版之际，还是想对读者交代几句。

陈忠实谈到他写《白鹿原》，是想写一本死后可以当枕头垫的书。作为一个业余作者，自然不敢狂妄到跟陈忠实和他的《白鹿原》去比肩，但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读者，这本书是认真写的。不敢说书中有什么值得你赞同的见解，但它倾注了我的全部思考。从我自己的心情来说，如果此后并不能再写什么东西，有了这本书和我的《淡味斋随笔》，这一生也就足以对得起自己了。

这本书写完之后，一向不会作诗的我，居然也写了二首并不太合格律的七律——

《文明社会中的野蛮人》书后

(一)

曾问天涯道几程，

江横路断雾重重。

遥闻李广空折箭，

徒见冯唐白发生。

傲岸未书滕王序，

孤高难索汨罗情。

醉余漫解韦公事，

碧血如霞泣瓯中。

(二)

茫茫往事哪堪寻，

日月无边刻岁痕。

坐望凌云空折翅，

徒悲白发减精神。

梦回蝴蝶轻飞处，

风雨心中翻作云。

捉笔无心羞青史，

文明社会野蛮人。

本书初稿时原名《文明社会中的野蛮人》，《破译韦小宝》是编辑改的。这样一改让我有些承受不起。“破译”要有很高的理论水平和很深刻的见解，这两点无论如何我都愧不敢当。

这主要是我自觉学力还不够。我读书虽杂，但实在很不系统。1966年初中未毕业就回家劳动，基本无书可读了。当时的资格充其量只能是个“副社员”，也就是只能好好劳动，不能乱说乱动的那种社员。那时所有的理想几乎都已破灭，只是喜欢读书。可是那时连人手一套的马列和毛主席著作我都不能得到，就只好到旧书摊上去买。

我原来不叫这个名字，回家劳动后，偶有所感，作了一首不成样子的《如梦令》：“不识天文地理，不通ABCD。终日何所为，但知耕耘大地。耘地耘地，闷中苦寻如意。”自此改名“贾耘田”。可见那时的心境了。1977年虽然侥幸考上了大学，但为衣食所累，整日要想办法打工挣点生活费，其实也并没有老实坐下来系统读书。

我所幸者，是从理解这个社会的开始，就处在了社会的最底层，因此能够使我从下到上地观察这个社会。也因此养成了一个习惯，外来所有别人想教导我的思想，都要和我所见所闻加以比对，然后才作出是非的判断。所以后来读书的时候，我对历史和文学的理解，都以对现实的理解为基础去延伸。这样固然难免经验主义，但是也使我从来不从概念出发去判断好坏是非。

我开始接触金庸的时候，金庸还被关在学院的大门之外。我为他书的丰富多彩震惊，更为韦小宝和《鹿鼎记》而震惊。关于他的小说的艺术品鉴，写成了《金庸小说艺趣漫谈》(出版社编辑改名为《破译金庸》)于去年出版。本书则谈的是韦小宝。同样，我对金庸和韦小宝的理解，也不是从教科书出发，而是作了我自己的独立思考。得失成败任入评说，我只告诉读者，这两本书是我近20年思考的结果。

十几年前，我到某大学作关于金庸的报告，我曾说，金庸小说不位列文学史，韦小宝不位列文学画廊，是千古奇冤。我相信今天再说这样的话，已经不像当年那样让人瞠目结舌了。但是，这仍是一条遥远的路。因为我向某些人陈述我的观点的时候，就有人说香港是座肤浅的城市，金庸能有那样深刻?可见，戴着有色眼镜看问题的还大有人在。所以我希望这些朋友摘掉有色眼镜，看一看作品。因为评价文学主要的依据，就是看他的作品为我们提供了怎样的文学形象而不是其他。当然，这还要靠专家学者们的认可，我所能做的，只是付出了我的努力。

在本书出版之际，感谢李春青先生为本书作序，感谢王毓安先生为本书插图，我的学生李涛为插图题字。

感谢广大读者的热心阅读并希望提出宝贵意见。

作者

2005年6月9日于淡味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