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本杭州市宣传部、市文联重点创作的作品。它主要讲述了一场金融上的反腐败斗争，反映了金融同业的激烈竞争这一事实，同时也揭示了金融改革的必然性与艰巨性，是一部实实在在的现实主义小说。

这是一部以当代金融业改革为题材的现实主义力作。  丽城的“金融花”方苒跳楼自杀，丽城支行行长宋淇被“双规”，分理处主任陈仲文神秘失踪，信贷部主任策动下属集体投奔商业银行，一家国有银行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境。随着冯江犯罪团伙的浮出水面，丽城市委的一场反腐斗争也拉开了序幕……  小说描述了一家国有银行在向商业银行转轨过程中面临的阵痛与困惑，反映了金融同业激烈的市场竞争，揭示了金融改革的必然性与艰巨性。

  没有给父亲送终是秦淮一生中最惨痛的一件事。

石敏说，爸临走前几天一再说，别给你打电话，你工作忙。

秦淮听了石敏的话，站在医院的走廊上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他看到了父亲的遗容。他想到了童年的时光，那是记忆中最为快乐的日子。他想起了上前线前写给家里的一封信，让他们不要为他担心。后来母亲告诉他，他穿着军装一走，父亲就哭了。

母亲离去之后，他一直没有好好陪伴父亲。从省行搞公司业务营销，到丽城当行长，他的生活永远在忙碌之中。秦淮又想起了拥有韵韵的时光，老人开心得哼起了几十年未在嘴边吟唱的小调。

还有，他来丽城，父亲对他说过的一句话：“堂堂正正做人。”

现在，这些说教都听不见了。秦淮走出病房时，扶住了在椅子上哭泣的石敏。P253

秦淮看到了HANS，他已没有了太多敌意。不知怎的，秦准的心里空落落的。几天之后，料理完后事，秦淮坐在植物园的长廊里，与石敏默默坐在那里许久许久。

这是秦淮提出的，他要让自己，当然包括石敏，在这样清寂的地方休憩片刻。秦准想起了他们初恋的时候，石敏就在这个长廊里，说出了“娶我吧”这样惊世骇俗的话来。

石敏问：“那边都还好吧?”

秦淮说：“还行。”

石敏问：“韵韵你看要不要给她换所学校?”

秦准说：“你定吧，只要你接送方便。”

石敏说：“这倒也是。”

秦淮望望四周葱郁的树木，脸上感到吹过的暖风。

秦淮说：“是他帮着将父亲送到医院的?”秦淮指的是当然是那个老外。石敏点点头。

“要谢谢他了。”秦准说着。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未来?”石敏抬起头来，凝望着秦淮。

“想过，但有时怕想。”秦准说。  “我们其实不合适。”石敏说道。

秦准无语。

“以前，我是说恋爱那阵子，我觉得你是世界上最优秀的男人。现在，你也许缩小到了某一个局部，你知道为什么?”石敏说着。 “为什么?”秦淮道。 “对女人而言，好是相对的，只有对自己好的男人，才是世界上最优秀的男人。这与男人本身具备的条件无关。”P254石敏道。

“也许，像你这样出色的女人应该比较少，像你这样的大女人。”

“不是，我是小女人。所以，我们有争执。”石敏说。

秦淮说：“不知道以后会是怎样。”

石敏听了这句话有些感触。她说，难得听你说出这样的话来。

两人仰起头来，目视着一只蓝色的鸟从他们身前飞过，又穿越树林，直上云霄而去。

回到丽城，秦淮就接到了王丽丽打来的电话。王丽丽说：

“我想告诉你，董事会研究决定，RPS项目一期资金由你行做统一授信。你感动了我们董事会的人，希望你节哀顺变。”

王丽丽约秦淮去清源茶楼喝茶。王丽丽说：“你会是一个把生命置之度外的男人。”秦淮喝着茶，对她说：“谢谢你的决定。这是我来丽城之后对我压力最大的一桩事，我很荣幸。”

王丽丽说：“你是一个不顾一切的男人。你太执着了，你太投入了，你太忠诚于你的银行了。”王丽丽的一长串“太”，对秦淮没有多大的触动，秦淮说：“在沙场上，我从不屈服于环境，我只会做到这一点，其实我是一个很笨的人。”

王丽丽说：“这是你与众不同的地方，也是你成功的地方。”P255

夏季风吹过梧桐树枝的时候，一个江南女子感觉到了这一年夏天与往年的不同。这是在一个繁星满天的夜晚，这个清丽的女子在报章的角落读到了西域一位神秘巫师的预测：关于地球濒临毁灭的种种迹象，比如行星连珠的排列，气候的异常，还有家禽的不安。

她推开窗，凝视着楼底的街灯，这些昏黄的光晕仿佛是她心中的泪。同时，她听到了许多的声响。有人在她旅居的宾馆楼道匆匆走过，落地台灯灯泡的灯丝“哧哧”作响，纸篓里捆钞的封条纸发出老鼠觅食般膨胀的声音，最后，她听到了二十八年来她所听到过的喉咙最响的一只蚊子的鸣叫。她决定将纸篓里的纸条扔到卫生间的垃圾筒里。在洗净手之后，她的浴袍滑落到了浴池里。

她裸身走到商务写字桌前，打开黑色的IBM笔记本电脑，伸出白皙的手指，在键盘上舞动起来。

“加州旅馆，我一直在等着你的来临。在这样一个清风微凉的夜晚，我知道，你会如约而至。”

她盯着十五英寸液晶显示屏，在一个名叫“缘分的天空”的网站聊天室里打下了第一行字。她裸身坐在黑漆漆的光滑的凳子上，光洁的手臂修长而舒展，灵巧的指尖在键盘上穿梭。她的背影在装饰豪华的房间里像一尊洁白而光滑的雕塑。

“是的，我能感觉到你的味道。”他在那头说。

“也许，我不能走进你的客房了。”她说。

“我在想你身上的气味。”他说。

“际遇是一件随心而来的东西，许多事没有因果，只能以心感知。”她说。

“我在想你的味道，今天你有些感伤。”他说。

她知道她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游戏规则。通常，她会回应他潮湿的问候，比如说“我在想你的眼睫”。这个不曾谋面的男人是她精神的密友。她并不知道他的真实名字，她只知道他身高一米八零，八十公斤重，职业未详。但当他第一次叩问她时，她就被他吸引了。他用“悄悄话”告诉她……“推窗惊梦”(她的网名)／我的旅店已经客满／但你可以把哭泣的精神寄存我处。

精神，哭泣的精神，寄存。他的问候充满自信，他的措辞像她钟爱的北爱尔兰音乐，空旷而幽寂。他似乎是专为她设计的一把开启心扉的钥匙，她执拗的心灵被打开了。在以后的许多时光，《加州旅馆》这首歌成了她耳际盘旋的主题音乐。她开始记忆那些流动着莫名感伤的歌词：“桉树暖暖的气味弥散在天空中／在前方的天空中／我看到一星闪烁的光……”

她逐渐理解了一个沧桑男人的味道。是的，味道，他喜欢用这个词来感性地表达对她的感受，但是他们从未相见过。如她所料，这个男人在与她保持了几次闲聊之后，像许多男人一样说出了男人属性十足的话。他说，我要你。

我要你。你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么?她当然表示了惊奇。她用表情丰富的一长串问号，来躲避他的“我要你”。她对他说，你并不了解我。但他依然执着而自信地向她表达自己的需要。他说“我要你”比“我爱你”三个字更真实。她经常咀嚼他的话，问自己：是不是啊?

秋天，落叶飘进了她的窗台。他在那头说，我拾了一片落叶想放到你嘴里。她说好啊，我喜欢浪漫。于是这个男人毫不犹豫地告诉了她约会的地点……在这座城市南面，有一家清静而浪漫的咖啡屋。

她没有按时来到他指定的地点，只是把他设置的浪漫当作他的自娱。但她去过那家咖啡屋好几次，她独自坐在临窗的桌旁，看梧桐树的落叶在马路上翻飞，设想他会以怎样的一种姿势，坐在她现在坐着的位置上，等待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临。

后来，她说，我们就在网上聊聊吧，以心相感。否则，你会失望，因为我是恐龙。

他说，我喜欢恐龙。

她告诉他她用的香水的气味，过不多久，他就开始说，“我能感觉到你的气味”，仿佛他们曾经走得很近。她喜欢他用这样的语言叙述，带着点邪气；她告诉他她裸睡在床上跟他聊天。是的，她喜欢裸睡。这纯属个人隐秘，但她告诉了他，她说这样睡觉自由自在。

她能感觉到他的兴奋，男人的兴奋。因为他过了好长一会儿才打出“是吗”两个字。

他们聊音乐，聊政治，聊各自的情感往事。她在他那里找到了一个精神的支点，因此他们无所不谈。他们也聊性。虽然都是未婚但似乎都很成熟，她与他的聊天就像跟自己说话一样，不需要一点点设防。

“你知道，凡人也有过人之处。”他在那头向她示威。

她用调侃的口吻问：“你能把我举过头顶吗?”他在那头快要哭了，他说：“你认为我只能做一个大力士吗?”她说，对不起。

“对不起。”是的，她知道现在说这句话是颇合时宜的。在这样的一个夏夜，在巫师们大汗淋漓地测量着行星的距离，计算世界末日的来临之时，这个在地球东半球的小女子能做什么?她只能说对不起，对眼前的虚幻男人，她必须说对不起。许久，她打下了一行字。

“我要离开这座城市。”她说。

“是想远离我吗，你在放弃自己的信仰。”他在那边说。

“不，我只是想拿走我自己。”她哽咽道。

“我并没有真正拥有你。”他说。

“你的寄存还没有付费。”他在那头无助地说。

“但我不再哭泣。”她对他说完，眼角渗出了泪水，她想到了俯瞰大地时的辉煌灯火，她的眼泪。

“我们不会再见，你不用在这里等我，说句离别的话吧。”她说。

“我想吻你。”他在那头说。

“吻你。再见。”她简约地向他道别。

结束对话，她关掉电脑，裸身走到镜子跟前，她的泪珠沿着白皙的身子滑落到腹部。她看着自己的身子，从镜子里偷窥自己哭泣的精神。她知道现在只有这哭泣的精神属于她自己，而她的躯体并不属于她。她一直生活在时光的背面。

在她被称作方苒时，就有人在她面前抱怨，你取了一个难懂的名字。

那时，她还只是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小姑娘，整天跟着礼佛的母亲去青子山。当她出现在青子山的山林小径时，香客们像竹林里的小鸟一样喜欢围住她说个不停。后来，她终于了解，这些叽叽喳喳的话全是对她的赞誉。清风轻轻吹拂起她的如梦青丝，于是人们对她美丽的赞叹掩盖了对她名字的不满。

青子山在丽城城北，高约六七百米，虽无山瀑溪涧一类景观，人流却众多。原因在于山顶有一个洞，名日金水洞，据说已有上千年的历史，供奉着观音大士。金水洞面积不太大，也只有四五十人可容身的样子，但奇在洞中有洞，一洞接一洞，一洞比一洞小，直至到了第九洞，才能看到一尊白衣观音大士像。

在青子山上，方苒教会了母亲许多经文，从《金刚经》、《大悲咒》到《心经》等等。香客老太坐在石崖边上，看着方苒的身子像竹笋般一天天长高，就问，为什么这个漂亮的小姑娘长得这么高了呢?方苒母亲于是告诉对方，老太太，她已经十七岁啦。老人眯着眼道，是啊，难怪太阳都越来越小了。

方苒知道自己的美丽是在大一，因为她恋爱了。有一天，她第一次带了同校的初恋男友来到家里。她选择了一个母亲上山的早晨，她了解母亲的所有生活规律。但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男生在浏览了她家的经文典藏和诸多佛像之后，神情恍惚地瘫坐在椅子上。

他惊呆了。只见三十多平方米的客厅里，摆放着各色佛像，挂满了充满禅意的书画。这个男生在她的闺房连手都不敢蹭她一下，他一直在门缝里偷窥圣人的微笑。

“我每跟你接一次吻，就感到一种罪过。”后来，在分手的时候，他这样对她说。那是在校园的一棵桂花树下，又大又圆的月亮挂在天上，树影婆娑。

她只是感到十分难受，并不在意他的借口。她是爱他的，这是她第一个爱过的男人，因为他是属于那种有慧根的人。但他选择了独行。

“比如楼兰。”他曾向往地对她说，“一坐在那片土地上，你就知道自己的心在哪里。”她听得流出了泪，于是她朝男生挥了挥手说：“你赶紧走吧。”

二十二岁那年，方苒的生活忽然热闹起来。她受到了包括一名大导演在内的二十五家单位的热邀，这对于初出大学校门的学生来说简直闻所未闻。其实方苒只是一不小心在丽城剧院的灯光舞台上走了几圈，她的头顶就戴上了丽城市第四届“荷花小姐”的桂冠。

这是丽城市政府形成规模的文化产业，选美只是一个依托，吸引大量的丽城籍外商回乡亲情联谊、招商谈资才是政府的目的。按照流行的商业用语，那叫“双赢”。政府收起招商引资意向书，外商签完合同的同时，还可以带走故乡的漂亮姑娘。

那个长满络腮胡须的导演对方苒赞不绝口。他站在剧院大厅，嘴里嚼着一支雪糕对她说：“你知道，在你之前，我从不主动去改变一个人的生活。”方苒听了，摇摇头，用餐巾纸帮导演拭尽了粘在胡须上的雪糕，叹口气道：“说真的，我不能破坏了你的规矩。”一口回绝了去演一个“格格”的角色。

一个在意大利做生意的丽城籍外商，则在马水宾馆精美绝伦的咖啡吧里，对方苒讲了一个多小时的旅欧奋斗史。最后他说，“你可以坐在威尼斯的小船上，看到比丽城夜空中大得多的月亮。”方苒听得津津有味，叹道：“当然，听得出那是一个好地方。可是，我不能跟你去。”外商说：“为什么?你只需拎起我的包。”方苒说：“我有个妈妈，在我看来，她比你的包重要。”外商气呼呼地走了。

方苒的母亲说，女孩子还是找一个稳定的单位。方苒想来想去，那就找一个金饭碗罢，她选择了一家国有银行。进银行不久，人事科长对她说，你先去基层实习半年吧。于是，方苒来到了清和镇。

清和镇上似乎从未出现过这样的美女。方苒来到分理处没几天，就收到了陌生人送来的礼物。先是一只崭新的饭盒，尔后是有人偷偷将一盆文竹塞到了她的椅子底下。接下来是一把木质梳子，一张音乐贺卡，一张盗版CD等等。方苒望着这些小玩意儿，心想，就差一首拙劣的情诗了。

在收到第十件小礼物时，她终于严肃地将这一情况向分理处主任陈仲文进行了汇报。  “我的生活受到了干扰。”她将这些玩意儿摊到主任的桌子上说道。陈仲文看着她拿来的一堆“罪证”，问：“小方，你知道爱情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方苒想了想，说：“如果它是东西，应该是一种飘来飘去的东西吧。”

陈主任神秘地笑了，他精瘦的脸上两眼熠熠生辉：“这就对了，有人关心你是件好事，既然爱情是飘来飘去的东西，也可能今天来明天去。”陈主任又说：“以后，你用不着将私人事情向我汇报，当然更用不着向别人去说，你说呢?”

方苒觉得有些出乎意料，又想想陈主任的话，也对，这么大一个人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了，实在是有点丢面子。于是她嗫嚅地问陈主任：“你……是不是……认为我有点傻?”陈主任说：“我从不认为漂亮的女子傻。”方苒被逗乐了，她认为主任是一个很幽默的男人。

方苒在实习期满前代表支行参加了全市的金融大比武，并一举夺魁，那是在次年的春天。清和分理处、整个丽城支行都沸腾了，他们说，这么漂亮的姑娘也能拿全能第一?

丽城市分管金融的副市长吴一民亲手为她颁发了奖状，并与她一起合影留念。没几天工夫，方苒走在清和镇不甚宽敞的街面上，有人就拿着手中的报纸开始叫她“金融花”了。

傍晚，方苒一个人站在分理处后边的菜地里，将袖口放肆地卷到了腋窝底下，大口呼吸着清新的田野空气。风儿吹过她绵长的头发，拂过她被衬衣绷得紧紧的胸口，吹动她清爽的腋毛。她的心像头顶的蓝天一样无边无际，方苒的幸福无与伦比。

但是，一个男人的出现让她有了自己哭泣的精神，这是一种无以言说之痛。现在，她要用一种特殊的方式来结束痛苦。

她将一件洁白得几乎透明的连衣裙穿在了身上，轻轻关上酒店豪华房间的门。她走进电梯，一直将自己升到了十四层。走出电梯，她又走过几个走廊，在漆黑的楼道中摸到了一个廊灯的开关，这盏灯照亮了一道已经生锈的铁质楼梯。她像浮尘一样悄无声息地迈上了楼梯的台阶，然后，顺利地打开了通往楼顶的一扇门。

不久，她就看到了满天的星光弥漫在她的头顶。

不再有黑夜，这一刻她感到逝者如斯。生命是一件怎样奢侈和华丽的衣裳，她决定要将它卸下；她在心里呼唤母亲，她从她的血液里感觉早已离去的属于她的生命。她感觉是她的精神先行离去的。在丽城生活的二十八年里，她初次感到自己变成了一只小鸟，在自己飞翔的片刻，有一种愉悦的自由。

鸟儿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时空。她看到如雨的灯火在她的眼前急速掠过，在光的海洋里闪亮，成为她生命中最灿烂的礼花。她飞翔的姿势在许多年后仍成为人们争论的话题，因为不是每一个女人都有这样的气概的，况且是一个漂亮而出名的女人。

一对情侣望着从天而降的女子，惊恐地掏出手机拨110，男人对着手机大呼小叫：“我想，我想你们应该到马水街来看一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