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是一部展现改革开放四十年中苏北生活画卷的小说作品。主要讲述江苏苏北小镇一群普通人的人生命运。围绕马公民一家发生的众多变故，展现了半路家庭和原生家庭之间的矛盾和冲突，展示了在不同时代中，人生的命运变化。他们在岁月的浪潮里虽然生活得平凡，却用力发着自己的光，从不抱怨生活。通过刻画这些小人物的生长命运，唤起人们对人生的重新感知。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七章

（一）
狂风骤雨、电闪雷鸣的时候，我在修改我的这部小
说。
这部命运多舛的小说就像这潮湿的天气一样，迟迟
没有迎来明媚的阳光，反而几近夭折。
这是第二次易稿，距上次修改已经有近三年的时间
。三年的时光，我在生命的修行中又渐渐感悟到一些生
活的真谛。
起初我只是想写一两个人、一两个家庭，来展现对
故乡绵延不绝的思念及时代的变迁。但写着写着，人物
逐渐多了起来。我没有邀请他们走进我塑造的世界里来
，他们却毫不客气，不请自来，写着写着，就成了一些
人、一些家庭的故事。
其实，很多普通的家庭在岁月的长河里就像驴拉磨
一样，周而复始，平平凡凡。磨盘就像是这生活。即使
生活从不一帆风顺，即使生活常走走停停，即使生活有
千疮百孔，即使生活一地鸡毛，但活着就得生活，没有
发光的人生也应该被阅读和看见。
我有时在想，写作的过程更多时候就像是一场遇见
，在一段漫长的旅途中，在你没有任何规划的行程里，
在走走停停、随心所欲间，遇见不同的人和不同的风景
，没有要下车的人，没有人知道车何时会停下，有些时
候，你甚至希望就一直这样开下去，没有终点。
没有终点，也许你的内心会一直怀抱期望。
没有终点，那些记忆里的人也将会永恒。
没有终点，就像时空在笔尖被定格和静止。
没有终点，就像这狂风骤雨，不知疲倦地吹拂和落
下。
（二）
如果故乡是生你养你的地方，那么我的故乡有两个
：一个在江苏溱潼，一个在江苏东台。我的童年时光都
是在溱潼度过的，我的青年时光是在东台度过的。我常
对别人说，我生于里下河，成长于黄海之滨。
我的故乡在我的心里就像一位耄耋的老者。你回故
乡看到的每处草木、每个街道、每条河流、每张脸，你
在人群中听到的每声充满乡音的吆喝，都像是你的故乡
在跟你说话，在跟你心贴心地拉些家常。故乡是一个人
精神上的避风港。故乡从不管你归来是一身绫罗绸缎，
还是粗衣布褂，它总会像一位慈祥的母亲一样给予包容
、接纳，让你在轻柔的时光里徜徉。我每次回故乡都要
去我母亲的坟头看下，跟她说说话，在耸拔的树木丛林
间，在水面平静的湖畔，透过湿润略带花草香味的泥土
气息，我仿佛听到她也在说话。当我看到她的名字被镌
刻在冰冷的墓碑上时，顷刻间，我的内心和我的身体都
会潸然泪下。
我经常对我母亲说的一句话是，前人辛苦，后人幸
福。这是毛主席当年回韶山祭拜他的父母时所讲过的一
句话。这也是无数伟大的母亲用沉默辛勤的付出所践行
的一句话。
我站在母亲的墓地，望着远处的河流，重温着母亲
对于我的关爱，这种关爱和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她们
的爱就像参天的大树，宽广的河流，浩瀚的星空。她们
的爱有大树的坚韧，河流的坚持，星空的坚守。
“钟楼”是我给这部小说起的名字。起初，我想了
很多小说的名字，有具象的，有抽象的，有突出主题的
，有和主题无关的。当我有天漫步在故乡的街道上时，
当我站在华光大桥看着桥下的轮船缓缓驶过桥洞时，当
我蓦然回首望见那座陪我成长、默默陪伴这里人们生活
的钟楼时，我想，它是岁月长河里最好的见证者，在时
代变迁的滚滚洪流中，它在我的记忆中一直矗立着。
其实钟楼是我故乡里一座高不过五六层房子的四面
钟。在一众两三层高矮错落的房屋中间，钟楼像一个沉
默的巨人一样特别显眼。钟楼在我幼年的记忆中，就像
一个熟悉的朋友，在它不知疲倦、日复一日、悠扬婉转
的钟声里，人们的生活就像这日出日落、潮涨潮退一般
，悄悄走过多少个四季。
记得很多年前，当时我随母亲从娘家归乡，夜晚骑
着自行车走在镇郊时，路面昏暗一片，寂静无声，心里
顿感一丝慌张，总觉有鬼魂在四周草地间隐没。远远地
眺望，夜色中，故乡小镇中心一片橘黄的亮光惹人注目
，像在巨大的黑幕下盛开的一朵发光的莲花，光彩夺目
。旋即，我的内心就被那亮光赋予了力量。亮光中间簇
拥着伟岸的钟楼，那整点的钟声并没有飘进我的耳朵，
却落在了我的心里，那钟声就像一个久违的朋友在向我
挥手，带来遥远的问候。

这是一部描绘苏北里下河人物的命运史，致敬父辈的小说。小说通过对市井小贩的生动刻画，展现出小人物在大时代中的挣扎和彷徨。和很多青年作家的作品不同，本书既有时代的厚重，又有情感的细腻，更有人生悲喜，看似平实的语言描述，却处处透露着幽默、诙谐，沉重却令人忍俊不禁又满含热泪。那些人物有太多我们父辈的影子和自己成长的影子。我们阅读他们，仿佛也是在向昨天的自己走去。

第一章
马公民赤裸地躺在澡堂的蒸木上。
蒸木下的水不断地在他的屁股下面起泡翻滚，翻滚的热气凝成水珠挂在了他的身上，也挂在了他头顶的房梁上。此刻，他微闭双眼开始做起了春梦。
他梦见自己站在一条宽阔的大街中央。
他看着远处的水泥路翻滚着热浪，飞驰的汽车和人影在热浪里上下起伏，就像泛起的滚滚潮水，汽车平时也很常见到，现在它还没有火柴盒大。那些远远的人影小得就像蚂蚁，不知是男是女，还是不男不女，他看见他们正奔向自己。他想看清那些人是什么模样，是不是一群光着屁股面庞俏丽的女人，但那些人影的脸实在模糊得一点也看不清。马公民闭上眼张开了怀抱迎上去，他的裤裆里的小鸟也一点点地硬了起来，像拉直的弓紧绷着，突然一条黑狗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对着他大叫。
马公民正要快步走过去冲黑狗无情地踹上两脚，却感觉后背一阵发热，哆嗦了一下，猛地张开了眼睛，一个鼻子上套着金色圆圈的男人趁机捏了一把他的小鸟，捏完就笑嘻嘻地走出去了。马公民抬起头，抹了一把脸，环顾着四周，看不见人影。他身上的毛孔已经全部张开，额头的汗珠晶莹透亮，顺着脸颊滑到肚皮上，又顺着肚皮继续滑到大腿根。
这时他屁股下面的水已经混浊得看不清池底，汩汩地往上冒着一缕缕白色的热气，热气从蒸木下面飘出来，渐渐弥散开堆积在空气里，越来越厚。
马公民感觉肺里已经快装满热气，他的小鸟表面的皮肤被捏得有点发红，钻进了热气后，隐隐火辣辣地烫。那个对他小鸟下手的男人真狠，不知道轻重。他正快速地思索是不是熟悉的人时，瞧见半躺在他旁边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正吃力地从蒸木上坐起来。他坐起来缓过神后，把澡堂毛巾的一角垂到蒸木下面，在沸腾的热水面上扫来扫去，然后像钓鱼一样，又把毛巾从缝隙间抽上来，用烫过的毛巾一角来回在每个脚趾间搓来搓去，嘴角发出了一阵阵“咝……咝……啊……啊……”的声音，他脸上舒展的表情就像刚被温柔的少女抚摩了一般，他肚上的皮和肉一坨一坨被挤压在腰间，像早晨菜市场叠在案板上的五花肉。
马公民看着老男人舒服的表情顿感几分恶心，他的胃里开始一阵一阵地翻滚，他拨开层层闷热的蒸汽，看见他爹马三斤抬脚跨出水池的背影。
马三斤在镇上的六一桥集市卖烧饼，他不喜欢说话，刚好卖烧饼这个生计也不需要说话，不需要像走街串巷卖冰棍的老姜，每天口干舌燥地敲着木箱子喊：“卖冰棍……卖冰棍……”
每天，第一声鸡鸣后，他便拉开床头的灯，躺在床上，六十瓦的灯泡照得他眼睛很难睁开，他把手搭在额头上，挡着光眯着眼，好似在睡回笼觉。有时这一眯眼就能眯过去半小时、一小时。当钟楼的钟声敲响四下的时候，他的媳妇李玉芳便开始不断地用臂膀摇他，推他，接着用脚踹他。这时候马三斤揉开惺忪的睡眼，打一个长长的哈欠，才从床上走下来。
他媳妇说：“鸡都叫不醒你，钟也叫不醒你，你上辈子一定是个瞌睡鬼。”
马三斤不急不慌地穿好鞋。
他媳妇问：“面开始和了吗？”
马三斤说：“不急。”
他媳妇问：“葱剁好了吗？”
马三斤说：“不急。”
他媳妇一会儿又说：“鸡还没喂吧？”
马三斤说：“不急。”
他媳妇着急地在房间用手拍床：“你一万个不急，真能急死人！”
当马三斤支好摊位，开始拿出醒好的面团时，已经有头天就约好买烧饼的人过来等候着了。这时候他的烧饼还没有推进烤箱。
很多人都喜欢吃这第一锅烧饼，不是因为第一锅烧饼和后面几锅的烧饼不同，也不是第一锅更干净，而是吃到这第一锅烧饼的人心里都有种捷足先登、在人群中抢食的感觉。
那些人说：“六一桥的烧饼就是比华光大桥卖的烧饼好吃。”
那些人说：“那个卖烧饼的叫老鲍，听说是溱西庄的人。”
那些人说：“那个人一脸横肉，看着心黑，还是六一桥的老马心善。”
那些人说：“华光大桥的老鲍原来是在乡下赶牛车的，赶牛车的人能做出多好的烧饼？”
在他们说话的时间，马三斤已经把烧饼馍刷上金色的黄油，洒上香味扑鼻的芝麻，放在铁制的抽屉托盘里，推进烤箱，中间拿出来翻了下烧饼又推了进去。出炉的时候烧饼上飘出了一阵白色的雾气，那四散的香味瞬间就把他们心里的馋虫勾引了出来。
马三斤把出锅的烧饼晾在一边，说：“别急，烫嘴。”
他们拿着这些大小一样的圆形烧饼，走在路上便迫不及待地咬了起来，嘴里响起被烫到的哈气声。
老马卖烧饼只卖两种口味，一种是“萝卜丝烧饼”，一种是“龙虎斗烧饼”。前者的馅是咸口的，用萝卜丝和猪油渣调配而成；后者则是甜口，把大葱剁碎了和白糖制成，最后加点盐。龙虎斗的烧饼深咬一口，酥软香脆，甜中带咸，所以叫“龙虎斗”。
老马统计了一下，爱吃龙虎斗烧饼的人比爱吃萝卜丝烧饼的人多。
吃过他烧饼的人说：“六一桥这摊地方，有卖豆腐脑的，有炸油条的，有炸糖糕的，有卖干货的，有杀鸡卖鸭卖鱼宰牛卖鹅的，有烤山芋的，有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