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公塞利姆和双亲及叔叔阿米尔一同生活在一座充满秘密的房子里。某一天，塞利姆的父亲从家里搬了出去，而母亲对此闭口不言，之后又和一个陌生的男人组建了新的家庭。塞利姆无法理解父亲的选择，也为他的沉默感到羞愧。中学毕业后，塞利姆被成为高级外交官的叔叔带往伦敦，但这座城市的喧嚷和阴冷让他无所适从，只能在无尽的孤独中勉力求生。母亲去世后，塞利姆回到家乡，试图挖掘让他的家庭分崩离析的秘密。最终他不得不面对最亲近之人的创痛，而真相几近把他摧毁。小说背景从20世纪60年代的非洲延展至90年代的伦敦，用细腻的笔触、层叠呼应的叙事手法和跨越时空的视角，谱写了一曲普通人在动荡时代中的命运悲歌，却不一味沉溺于感伤与怀旧，超越了殖民写作的范畴，展现出更广阔的普世性。
特别收录古尔纳获奖演说未删节全译，一睹跨越两个大陆、多种文明交融下的成长与写作之秘密。

阿卜杜勒拉扎克·古尔纳，坦桑尼亚裔英国作家，2021年因“对殖民主义文学的影响，以及对身处于不同文化夹缝中难民处境毫不妥协且富有同情心的洞察”获诺贝尔文学奖。古尔纳1948年出生于东非海岸的桑给巴尔岛，60年代移居、求学英国，曾担任凯恩非洲文学奖和布克奖评审，2006年入选皇家文学学会。
古尔纳的作品围绕难民主题，聚焦于身份认同、种族冲突及历史书写等，展现的后殖民时代生存现状被认为具有重要的社会现实意义。代表作有《天堂》《海边》《砾心》等。

第一部分
1.一支棉花糖
2.父亲离去后
第二部分
3.我会每天给您写信
4.“非统”房
5.小乌托邦
6.比莉
7.母亲
第三部分
8.归来
9.第一夜
10.第二夜
11.怀疑会背叛我们
译后记
附录
2021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阿卜杜勒拉扎克·古尔纳获奖演说“写作”

《砾心》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阿卜杜勒拉扎克·古尔纳的代表作之一。小说名取自莎士比亚的《一报还一报》，情节上虽与这部莎剧经典存在重叠，却跳脱了原有的喜剧大团圆式结局，对权力和道德的关系做了更符合现实的审视，展现出古尔纳作为一个当代作家，对政治生活、个人际遇、婚姻生活独立的判断和立场。

长相酷似好莱坞著名影
星摩根·弗里曼的英国作家
阿卜杜勒拉扎克·古尔纳获
得二○二一年诺贝尔文学奖
。在此之前，大多数人对这
位坦桑尼亚裔的英国作家一
无所知。但其实这位非洲裔
作家在当代英国文坛颇为活
跃，是个典型的多面手。他
不但创作的小说颇受文学界
重视，并且还经常担任英伦
各大文学奖评委。与此同时
，他又长期在大学里讲授文
学课，主编过《非洲文学论
文集》，出版了《拉什迪剑
桥研究指南》。自身的移民
背景、丰富的跨界经历、学
院派的文学训练，这些因素
叠加起来自然赋予了古尔纳
文学创作多重维度。
时下评论界通常给古尔
纳贴上“非洲作家”的标签。
但是从严格意义上说，古尔
纳和早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的纯粹非洲本土作家，像尼
日利亚的索因卡、南非的戈
迪默并不完全一样。他的故
乡桑给巴尔虽然在地理位置
上位于东非，但是在文化上
却是属于阿拉伯一印度洋的
伊斯兰文化圈。在一九六四
年革命前，桑给巴尔曾经是
东非最大的港口城市，是该
文化圈的中心城市，居住着
大量的印度和阿拉伯富商。
古尔纳的父亲和叔父就是从
也门来东非做生意的阿拉伯
商人。因此古尔纳身上有浓
厚的中东阿拉伯文化烙印。
在古尔纳的小说中经常出现
迪拜、吉隆坡等印度洋文化
圈的名城，他也好引用《古
兰经》典故，这些地名和故
事为小说赋予了东非印度洋
沿岸的伊斯兰海洋文明气质
，从而与惯常的非洲大陆文
化保持一定的距离。
《砾心》主人公名叫塞
利姆，小说也以传统的第一
人称“我”作为叙事角度展开
故事。作为一名典型的印度
洋男孩，塞利姆童年时目睹
了父母分居生活的状态，但
母亲又坚持每天让他给独居
的父亲送食品篮，父亲也安
之若素地接受，这令年幼的
塞利姆百思不得其解。作者
在小说开头设置的这个悬念
，也是构成小说情节的关键
因素，直到小说结尾才解开
这个谜团。其实谜团解开后
，读者会发现其中的内核并
不复杂。原来母亲和父亲属
于自由恋爱，婚后本来感情
甚笃。但为了营救自己闯祸
的弟弟，母亲受到当权高官
的胁迫，并为之怀孕生女。
塞利姆的父亲对妻子的行为
虽然一定程度上能够理解，
在现实中却不堪其辱，愤而
离家独处。小时候的塞利姆
，在大多数时间里，面对的
就是潦倒自闭的父亲和沉默
痛苦的母亲，并蒙在鼓中。
塞利姆父母婚姻的困境，始
作俑者和最大受益者都是塞
利姆的舅舅。他是一个野心
勃勃、一心向上爬的年轻人
，敢于跨越门第的鸿沟，和
高官的妹妹谈恋爱。这位高
官本来勃然大怒，想教训一
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
人，但见到来给弟弟求情的
姐姐——也就是主人公塞利
姆的母亲后，被她的美貌和
气质迷住。他向塞利姆的母
亲提出交换，让她做自己的
情人。作为回报，他同意自
己妹妹和塞利姆的舅舅结婚
。婚后，塞利姆的舅舅平步
青云，官运亨通，成为驻英
国的一名外交官。舅舅为了
弥补良心的不安，顺带也将
塞利姆带去英国留学，小说
的情节从而顺理成章进入移
民生活。
塞利姆在英国的经历，
某种程度上可以看作是古尔
纳的人生自传。其实从作家
的文学创作规律来看，越是
晚年写就的作品，越具有自
传性质，这不以作家自身主
观意志为转移。岁月的流逝
、自身的经历、阅读的积淀
，甚至家族的历史，都必然
会渗透到作家的笔端，化作
一种无法抑制的创作动力。
在古尔纳的创作年表中，（
《砾心》出版于二。一八年
，距离他的第一部小说《离
别的记忆》已经过去了二十
多年。古尔纳长期在英国大
学里执教，他对本土学生和
外国留学生有着细致人微的
观察。譬如对于标榜进步的
欧洲“白左”学生，古尔纳一
针见血而又语带讥讽的评论
道：“他们总爱讨论车臣战
争、臭氧层、同性恋……他
们以海报、运动和游行作为
指导，要认领这世界上的一
切不公……他们本来是幸运
的人，却想拥有他人的不幸
。”而对于在伦敦的下层黑
人留学生，古尔纳也能用寥
寥数笔刻画出他们的众生相
。他们中有的人由于和离过
婚的女人恋爱，而不敢和家
里当阿訇的父亲吐露真相，
有的年少时做过童军，经历
过残酷的杀戮，心灵受到创
伤，看待问题极端偏激，有
的来自种族隔离的南非，在
阶级上既非白人，又非黑人
，而是有色人种，处于地位
尴尬的两难境地。这些细节
在古尔纳的作品中屡见不鲜
，需要读者在阅读过程中放
缓速度，慢慢品味。
和文学评论家关注作品
的思想、风格、艺术特点不
同，译者在翻译文学作品时
首先要在技术层面解决语言
问题。古尔纳在自己的文学
作品中喜欢穿插使用一些斯
瓦希里语。但是斯瓦希里语
作为非洲一门主要语言，就
像英语一样，存在许多变体
。英语中有加拿大英语，澳
大利亚英语，新加坡英语，
同样斯瓦希里语也有许多地
域分支。古尔纳所引用的斯
瓦希里语中有许多阿拉伯语
的词汇，这种巴别塔式的语
言混乱，虽然对译者构成了
翻译的难题，但却是作者坚
守自己文化主体意识的手段
。我不赞成用“文化移民”或
“政治难民”这些一目了然的

第一部分
l
一支棉花糖
我父亲不想要我。我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小到我还不知道自己的哪些东西正在被夺走，至于我能猜出其中缘由，则是后来很晚的事了。从某种意义上说，蒙在鼓里也是一种幸运。如果我大一点才知道父亲并不想要我，说不定我就学会如何更好地和这种境遇周旋。那样的话，我很可能要借助伪装并心生憎恶。我可能会假装不在乎，也可能在背后痛骂他，把一切都怪罪于此，并设想如果他要我的话，情况又会如何。我或许会苦涩地想，在生活中没有父亲的爱，也没什么了不起。没有父亲的爱，说不定还是一种解脱。父亲并不总是那么好当的，尤其当他们自己在成长过程中也缺乏父爱时。因为那样一来，他们所知道的一切会令他们懂得，不管怎么说，身为父亲，必得照自己的意思办事。况且，和其他人一样，父亲也要和无情的生活规则打交道，他们也有胆小怯懦的自我需要抚慰，需要支持。很多时候，他们都没有足够的力量做到这一点，更不用说还有多余的爱去匀给他们心中无足轻重的孩子。
不过在我脑海中还有别样一番回忆。我和父亲待在同一间小房子里，他对我并不冷若冰霜，故意回避；他和我一起大笑，一起打滚，爱抚我。在这别样的回忆里，没有语言和声音，是我藏在心里的小小财富。从时间上讲，这种别样的回忆一定在我很小的时候，幼儿时期。因为自打我能清楚记事起，父亲已经变成一个沉默寡言的人。身体胖嘟嘟的幼儿其实能记住很多东西，这会成为日后的麻烦。但并不一定每件事情幼儿都能如实地记住。我有时会怀疑，那些和爱抚有关的记忆，是我为了安慰自己凭空想象出来的。还有些我记得的事情，可能并不是我本人经历过的。有时我怀疑它们是外人强塞给我的。他们中的有些人待我很好，想利用这些记忆填补他们和我生命中的空白。还有些人这样做，是想给乏味无常的生活增加条理性和戏剧性，并相信将来发生的事在过往中皆有征兆。当我悟到这一层，便开始疑惑，自己是否真的了解自己，因为很有可能关于我幼儿时期的事情，都是出自他人之口，而且众说纷纭，最后迫使我接受更为执拗的那一派叙述。当然，偶尔我也会选择年轻的自我更喜欢的说法。
这些充满负罪感的念头有时在我脑海中十分荒唐地挥之不去。但即便如此，我印象中依旧有这样的画面，和父亲一起坐在房前台阶上晒太阳。他举着一支粉色棉花糖，我还想把脸埋到棉花糖里。对我来说，这种记忆是不请自来，没头没尾，也没方向。我怎么可能会凭空想象出这样一件事？我只是不确定它是否真的发生过。父亲看着我，用他那特有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方式大笑着，好像永远停不下来似的。他的两只胳膊紧贴在胸前，搂住自己。他还对我说着什么，可惜现在我听不到了。也许他压根不是在和我说，而是和在场的另外某个人说话，说不定他是在对我母亲说话，边说边笑着直喘气。
我猜我当时穿着一件小背心，刚刚盖住肚脐眼，下面则什么都没有。我相信情况大致如此。也就是说，我相信小背心下面很可能什么也没穿。我曾见过自己这副模样的照片，呆呆地站在街上，一身标准的热带地区男童打扮。女孩则不允许这样穿着出去溜达，担心会招来意外麻烦，伤及她们的贞洁和体面。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们能免于注定会发生的事。我确信我见过这张照片，很可能是用方镜箱照相机照的，由于显影不足，照片模模糊糊。照片上的男孩一看就是本地的，大概三四岁，光着膀子，眼睛盯着相机，一副怯生生、可怜巴巴的样子。当时的我可能有点惊慌。我小时候胆子小，对着照相机会让我不自在。在这张褪色的照片上，看不清我的五官轮廓，只有对我外表熟悉的人才会认出是我。这张照片发白，显示不出我膝盖上的伤痂、胳膊上蚊虫叮咬的包，或者挂在脸上的鼻涕。不过两腿之间鼓鼓的小玩意倒是照得清清楚楚，上面没有疤痕，没有瑕疵。我那时年龄不可能超过四岁。因为过了四岁，再拿小鸡鸡开成年人的玩笑，说什么小鸡鸡要丢掉帽子之类的话，就能被听懂。小男孩们一想到即将到来的割礼就不寒而栗。一名上了年纪的妇女攥着小男孩的睾丸，发着抖，打着喷嚏，故作疯癫状，这种场面非但不有趣，倒让人觉得像闹剧。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