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杰（1901-1993）是中国现代文学重要作家、文学理论家，20世纪20年代创作《惨雾》等一批重要的乡土题材小说，被茅盾称为“那时候一篇杰出的作品”，结构缜密，气魄雄壮。许杰是文学研究会成员，深刻体认“为人生而艺术”的文学观念，自觉接受无产阶级革命文艺思想，在创作实践中进行了真诚的探索与试验。后来赴南洋吉隆坡从事《益群日报》主编工作，倡导新兴文艺运动，为推动新马华文文学发展做出了极为重要的贡献。1935年，许杰应暨南大学文学院院长郑振铎之邀，担任暨南大学文学院中文系教职，1944年担任文学院院长，暨南大学教务长。许杰在暨南大学执教期间，积极从事文学创作，陆续发表《督学下乡》《旅途》《贼》《晚饭》等作品，而且也大力推进“东南文艺运动”，以此打造文艺阵地，凝聚东南地区作家队伍投身于文艺抗战。正是在这一段时间里，许杰撰写了一系列讨论文艺创作与批评原则的文章，对当时的重要作家作品进行了热情关注。
许杰先生勤于笔耕，创作量大，不少作品未结集出版。本书分为三编，分别遴选作许杰先生的小说（7篇）、散文（7篇）、评论（9篇），皆为作家代表作品。

前言
第一编 小说
惨雾
赌徒吉顺
旅途
冬日
放田水
公路上的神旗
的笃戏
第二编 散文
萤光中的灵隐
江边小景
跳蚤的故事
鲁迅论“古书与白话”
旅途小记
看木头戏记
一个人的独白
第三编 评论
周作人论
民族形式与民族文学
论文艺上的“真”
文艺批评的本质
作家和批评家之间
民族革命的象征——鲁迅
论文艺批评的积极性与建设性
文艺欣赏论
朱佩弦先生的路
编后记

在文化明星璀璨的暨南
大学校史上，不论文学创作
业绩还是与学校本身的密切
关系，许杰都称得上一个重
磅的存在。他入职暨南大学
之前，已是新文学领域擅长
乡土题材创作的作家，但是
暨南时光在他人生与文学生
涯的意义不言而喻，前后长
达1O年的暨南时光让文学
与教学融合，也塑造了许杰
先生作家、学者与师者交融
的身份。
根据布鲁姆对“强力诗人
”的定义，许杰完全称得上
小说领域的“强力作家”。
许杰（1901-1993），
1901年9月生于浙江省天台
县，是沐浴着“五四”文化朝
晖成长起来的一代，人生道
路充满强烈的启蒙与叛逆色
彩。他就读于浙江第六师范
学校时就多次带领同学上街
宣传考试制度改革和教学理
念创新，甚至学业也因此受
到影响。1921年春，许杰
与何兢业等发起组织新文学
团体“微光社”，编印《微光
》副刊，开始发表小诗、散
文和短篇小说。此外，他积
极组织龙山学会，创办龙山
夜校，迈出他“为人生”的文
学创作和改造社会的第一步
。毕业后在台州霞城小学任
教，后来在故乡与好友王以
仁一起发起成立“星星社”，
提倡以教育改革推动社会改
革。文学生涯则主要通过阅
读新文学期刊和五四作家作
品开始。步入社会、体察现
实的机会获得，与《小说月
报》《文学周报》《文学旬
刊》《学灯》《觉悟》等报
刊的阅读习惯，让他对文学
的感知变得更加切实和具体
，他积极参与“读者来稿”将
个人感触投寄到《民国日报
》《小说月报》等报刊，并
对郁达夫、胡适等人的新文
学作品有浓厚兴趣，由此实
现个人文学生活的发端。他
的写作动力来自跟刊物之间
的互动，比如1924年8月发
表于《小说月报》15卷8号
的短篇小说《惨雾》，是他
响应“非战文学专号”征稿活
动的尝试，后来经由郑振铎
之手刊发，入选《中国新文
学大系》（小说一编），许
杰后来介绍这篇小说属于想
象的结果，本意也不是书写
乡村——当然也离不开故乡
生活的关联和启示，可能证
明编辑的理解有时比创作者
自身更为全面，比如茅盾称
赞为“那时候一篇杰出的作
品”，“结构很整密”，“全篇
的气魄是壮雄的”，“大系”
的入选和茅盾的赞赏对于《
惨雾》成为20世纪中国乡土
文学代表作品显然至关重要
。当然这是后话，《惨雾》
的刊发及其丰厚的稿酬鼓舞
了许杰的创作热情，也进一
步塑造了他反映现实的文学
观念，“引起我毕生从事文
学创作的决心”。许杰陆续
发表《台下的喜剧》《菜芽
与小牛》《小草》《隐匿》
等描写农村题材的短篇小说
，使他成为当时“成绩最多
的描写农民生活的作家”。
后来短篇小说《赌徒吉顺》
在《东方杂志》发表，首次
在文学作品中描写浙东农村
的“典妻”陋习，也被选入“
大系”（小说一集）。许杰
的短篇小说集《惨雾》很快
由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
（1926），其中收入1924
年、1925年问的小说7篇，
这些作品大多以农村生活为
题材，结构缜密、气魄雄壮
，心理描写细腻，艺术成就
较高，被称为乡土文学的代
表作。
正如许杰在回忆中所说
，郑振铎当年就是“文学研
究会”的核心人物，研究会
的活动与发表平台主要依靠
郑振铎任职的商务印书馆和
《小说月报》搭建，而且不
少文学活动就在郑振铎家里
举行。实际上，许杰后来进
入暨南大学也正是这种人脉
关系的持续。许杰1925年
加入“文学研究会”，继续文
学“为人生”的理想。受他朋
友王以仁的影响，也在这时
结识了郁达夫、郭沫若等创
造社同人，这些交流一定程
度上变成精神上的联系，并
在创作中体现出浪漫主义甚
至颓废的风格。可以说，乡
村题材与城市题材成为许杰
文学创作实践中涉及过去和
当下的两个不同向度，并非
某种单一化的面孔。比如以
都市青年为主角的浪漫主义
作品《醉人的湖风》（《小
说月报》16卷l号）、《荧
光中的灵隐》、《火山口》
和《黑影》等，显示出与《
惨雾》等迥异的浪漫主义情
调，茅盾认为许杰创作在这
时候发生的变化，表明“题
材是两方面的，他的作风也
有两个面目”。
许杰先后任教于浙江天
台县文明小学、上海泉漳中
学、上海新华艺术大学、浙
江宁海中学，在任天台县文
明小学校长兼省立第六中学
小学部主任期间加入中国共
产党，后来在“四·一二”反
革命政变中被捕。保释后许
杰潜回上海，编辑《互济》
杂志，宣传无产阶级革命文
学理论，用心写作《明日的
文学》，此书是他任教上海
新华艺术大学文学课的讲义
，由郁达夫介绍给现代书局
于1928年5月出版，后来中
山大学聘请其讲授“文学概
论”课时，在此基础上综合
修订成讲义出版。
……
除《的笃戏》中篇小说
在《前线日报·战地》连载
以外，小说作品确实较少，
但评论类文章增加了很多，
也许可视为作家与教师角色
的扩展。抽出时间指导学生
各类文学活动，协助中文系
学生成立“中国文学研究会”
和“未明文艺社”，组建文艺
评论社（成员主要来自暨南
），在《前线日报》创立文
艺评论副刊，前后出版60余
期，为东南抗战文艺作出巨
大贡献

集中展示许杰波澜壮阔的文学生涯，编者决定按文体分类选择代表性作品。
许杰陆作品大多以农村生活为题材，结构缜密、气魄雄壮，心理描写细腻，艺术成就较高，被称为乡土文学的代表作。
本书为“暨南中文名家文丛”系列之一。

许杰先生在20世纪中国
文学版图上一直以关注乡土
、呈现农村而为史家所称道
，我之前在留意许杰的南洋
经历时发现，虽然他在吉隆
坡停留前后不到两年，但在
担任《益群日报》总编辑时
所做的大量工作，对于新马
文学甚至新马华人社群的影
响极为深远。而“暨南中文
名家文集”的出版计划，让
我得以有机会对许杰的文学
生涯进行相对较为完整的追
踪，尤其是暨南大学任职的
经历对其人生道路的走法获
得了更加详细的感知。
许杰任职暨南前后差不
多10年，因为教学工作需要
写下大量理论文字，其中涉
及文学社、学生写作的指导
，对现代文学作品的评介，
以及文学规律的寻找与阐释
，远远不止小说家的角色作
用。暨南生涯可能建构了“
作为学者的许杰”，在篇幅
受限的选文中实际上也进行
了适当的呈现。许杰1945
年离开暨南大学可能带着相
当复杂的情感，也从另外的
角度证实一个作家与一所学
校之间的关联，他耗费的时
间、贡献的精力以及相互之
间产生的依存，注定了文化
缘分的重要性，也是许杰之
于暨南大学人文积淀的独特
意义。
大学精神自有其不可剥
离的价值内涵，许杰内心那
份深邃、复杂的情感体验，
也许只有放到回望历史的语
境中才会被看得更清晰，毕
竟集体总是给孤独的个体塑
造一种难以言明的归属感。
一部文集的出版对于许杰而
言未必具有某种心灵的告慰
，而从学校单位的角度审视
其成员，抑或具有内在的参
照作用。
对作品已然发表、作者
已经离场的对象进行编选，
编者的作用可能微乎其微，
甚至只能体现出作为编者的
视野局限，因此这本文集难
以呈现出许杰先生作为文学
家、教育家、编辑、学者的
整体面貌，这是一种显而易
见的遗憾。而为降低基本层
面的失误与缺陷，编者获得
了不少人的大力帮助。文集
计划开始即得到许杰先生的
家属支持，从作品授权到相
关资料考证，许杰的女儿许
玄女士提供了重要的直接帮
助，许玄的女儿周好小姐作
为我们的中间联络人也解答
了编者不少问题，谨向母女
俩致以衷心的、诚挚的感谢
。此外，感谢丛书主编程国
赋教授、贺仲明教授的宽容
与鼓励，加州大学戴维斯分
校奚密教授的邀约让我减免
了不少难以应付的琐碎事务
，我的研究生钟溪、何文琴
协助处理了文稿事宜，正是
所有这些善意与帮助让我的
心理压力减轻不少，特此一
并致谢。
龙扬志
于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
彼得·J.希尔兹图书馆
2022年12月2日

惨雾
上
自从新嫁的香桂姊从她的夫家环溪村回门的那天以后，我们的村里就接连的和环溪村聚起兵来。
环溪村和我们的玉湖庄是隔着始丰溪的邻村。溪水在它俩中间流过，天然的画了一道界限。我们的村舍后面，从前都是一片肥沃的土地，正如现在我们从村后望过隔溪树林里隐藏着的土地那么丰饶。无情的溪水，因为距离它的发源地不远，还带有奔暴的气概，在东冲西决的奔腾，差不多每日都要改换它的故道，践踏我们的田地。现在流到我们的屋下了。我们的建筑，因为要避免溪水的威胁，在村外筑上了坚固的城寨；溪水奔腾的冲来时，破不了那坚固的城寨，就在它的下面潆洄了一回，转了几个漩涡，泛成澄碧的深潭，驷马一般的向下驰去。
我们到村后的溪滨眺望时，我们可以看着溪流的后面，是一滩黄色的沙石，沙石的后面是一片草地，草地上面生长着丛密的柳树，和许多芦苇，柳林长满了绿叶，直遮蔽了远山的山巅，与苍碧的青天相接，相离不远的隔岸的环溪村，已埋没在柳浪之中，找不到一个屋角。
我们的村舍尽处，恰与村后相反；流水汤汤地从西南方冲来，直到了村舍的靠壁；在那边顺势成一个反动，汇成一个射出角，向东南方流去；因此就堆成了一个沙渚。
沙渚渐渐的涨大起来，有几处已可种作。我们玉湖人希望在那边有一个最大的开垦；虽然在现在是满眼的蓬蒿。 这里靠着我们的溪滨，倘若用始丰溪的界划作证，环溪人当然管不到这些未来的财富。但是他们说那是他们从前所有的地址，他们有重新开垦的权利。
这是一个权利和财富的冲突；因为他们看重它，正如一座国际的矿山。
已是五月的天气了，小麦早已收获，大豆和田禾，正待耕耘。村人们虽然不是正忙的时候，却也不能十分怠惰。
暖风轻拂柳梢，新蝉开始歌唱，善鸣的黄莺儿飞过时，正直的投下一个黑影。我和我的妹妹杂在村人们的行列中，在祠堂前的樟树下纳凉。
那边坐在石凳尽处的老人，是加裕大伯，他穿着一件青布小衫，豁开了胸口，很安闲的吸着旱烟，他说话的时候，额纹一定折成三叠，短短的胡子，一根根的矗了出来，正似一个脱了毛的旧刷子。他最爱说话，大家都喜欢听他。靠着加裕大伯右面蹲着的是多理哥；他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后生，头上还有一条辫子，终日盘着；他手里拿着一大碗的粥，和一块麦粉的饼干，蹲在石凳上吃。再顺数过来：第三个是做鞋子的老六，他比较懦弱一点，不大说话。第四个是麻皮加来，他是一个最憨的人，而且是最黏滞的人，大家都叫他麻皮加来，就是我们下辈，也没有一个叫他加来叔的。第五个——这边的尽处，是金樱妹扶着她的刚才周岁的弟弟站着。这边呢：那个坐着的独眼，是独眼三，因为他不是我们同姓，所以大大小小都叫他三哥，他侧着头，坐在门槛上。同样的坐在门槛上面的，是江林公：他抱着他的小孙女儿拍着，俨然似一个白发的保姆。此外还有许多小孩子，都随意的立着跳着；而最使注意的，是穿着全身白衣服的香桂姊的弟弟多能，我叫他能弟，他也在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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