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问学丛书之一种，是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可斌攒写的一组学术散文与文化随笔的结集。在这组散文中，作者回忆了在湖南大学，浙江大学求学期间，所问学过的老一辈学者，如马积高、徐朔方等。旨在记录前辈风范，传承前辈治学思想，同时将自己这辈人的所思所想留存下来，供后来者参考借鉴，从而完成传承文脉、学脉的历史使命。书中还收录了为学友和学生著作所写的序，以及对语文教育、文学研究、中文学科建设的若干思考。文笔优美，引人入胜，有较高的文化内涵。

第一辑
马积高先生《风雨楼晚年诗钞》跋
怀想如白云
独立不倚，精益求精徐朔方教授的学术道路
从师散记
人文学者与公众：沉痛悼念徐朔方先生
徐朔方先生《古代戏曲小说研究》前言
“我们相爱一生，一生还是太短”作者究竟为谁
第二辑
和而不同：写在《金庸小说论争集》前面
追陪杂忆
前辈是我们的一面镜子 在游国恩先生诞辰一百二十周年纪念会上的致辞
点、面、线袁世硕先生的学术道路的启示意义
我心目中的铃木阳一先生
第三辑
《清代骈文研究》序
《杨家将故事考论》序
《从礼乐到演剧——明代复古乐思潮的消长》序
《文学地理学视野下的明初岭南诗派研究》序
《李梦阳生平与作品考论》序
《自得的诗学：陈白沙文学研究》序
《星夜遥寄》序
《历代名家尺牍精粹》总序
《明代洪、永年间出版与文学关系研究》序
《桃李不言李生龙古典文学与文化论集》序
《历史的记忆 巴文化的多维考察》序
第四辑
辞赋是文化之眉——在《中华辞赋》改版座谈会上的发言
借用、借鉴，还是另起炉灶：关于建立中国古典学的一些思考
“数字人文”研究的效能及其限度
不忘初心：对目前语文教育与作文教学的一点感想
中国古代书院教育对当代大学中文学科建设的几点启示
新时代、新要求、新举措：学习《关于推进新时代古籍工作的意见》体会
附录一：转益多师是汝师(湖南师范大学八十周年校庆采访)
附录二：文以明道，学贵贯通(北京大学中文系一百一十周年系庆采访)

20世纪初，中国延续了
两千多年的帝制终结，整个
社会生活发生巨大变化；中
外文化交流也进入高潮，彻
底打破此前国内思想学术界
封闭保守的局面。这是中国
历史的重大转折点，也是中
国思想学术的重大转折点，
从此中国的思想学术进入一
个全新的时代。
一百余年来，文史研究
领域学者的代际传承，有人
划分为五代，有人划分为六
代。不管具体如何划分，这
种代际传承的梯次和脉络是
非常明显的。其中20世纪
50年代初至60年代前期出
生的学者，大都在70年代末
改革开放后获得读大学和研
究生的机会，在研究生阶段
大都从学于20世纪初至30
年代出生的前辈师长。这批
学者至今仍在学术之路上奋
力前行，但毕竟都已有六七
十岁，其学术事业大局已定
，已到了可以回头看和初步
作总结的时候。
这时我们发现一个重要
的事实：除个别特殊者外，
这一拨学者的学术成就普遍
都不如他们的老师！尽管这
一拨学者大多很努力，在某
些方面也有新的开掘，因为
现在出版方便，许多人出版
的论著数量都多于自己的老
师，但其学术研究的高度、
广度和深度，开创性、系统
性和在学术史上的地位与生
命力，对整个社会的贡献和
影响力等，似乎都不可能超
过自己的老师。我曾和好几
位学界朋友谈到这一点，他
们都表示认可。
照理说，前辈师长们身
逢动荡之世，相继经历北洋
军阀混战、抗日战争、国共
内战以及后来一系列政治运
动，颠沛流离，心惊胆颤，
饱经忧患，真正让他们能安
下心来从事学术研究的时间
相当有限。而他们的学生们
享受了改革开放以来四十多
年的大好环境，为什么学术
成就反而赶不上自己的老师
呢？是因为技术和商业的发
展导致文史研究在整个社会
中的总体地位下降了吗？是
因为前辈学者开创了沟通古
今中西的研究范式而后辈学
者仍然只能在这个范式内打
转吗？是因为前辈师长们都
有较好的文史基本功而这一
点对文史研究至关重要吗？
是因为后辈学者的生活方式
和学术环境（包括学术评价
机制和学术生产方式）发生
了显著变化吗？
不管问题出在哪里，这
一辈学者的学术成就总体上
不如自己的老师，可能已成
事实。在这种背景下，浙江
古籍出版社组织出版这套“
问学丛书”，就有着特别的
意义。该丛书的作者，大都
属于上面提到的50年代初到
60年代前期出生者，这应该
是学术史上过渡的一代。他
们很幸运能够从师于自己的
老师那一辈人，有责任将前
辈的风范记录下来，传承下
去，也有必要将自己这一辈
人的所思所想留存下来，供
后来者参考借鉴，从而完成
传承文脉、学脉的历史使命
。
根据该“丛书”的体例，
这本小书不收专题论文，只
收向前辈问学、与同辈和后
辈论学的随笔类文字，共分
四辑：第一辑是怀念我读硕
士时的导师马积高先生和读
博士时的导师徐朔方先生的
几篇文章；第二辑是感念另
外几位师长和学友的文章；
第三辑是为学友和学生著作
所写的序；第四辑是对语文
教育、文学研究、中文学科
建设的若干思考。另有“附
录”两篇，也与自己的求学
之路有关。2016年我在孔
学堂书局出版过一本性质相
近的小书《文学史的维度》
，其中除有几篇怀念马先生
和徐先生的文章这次重复收
录外，其余十几篇书序这次
均不收入。
题为“梦绕云水问”，是
接受约稿时刹那间就想到的
书名。“云”指湖南长沙岳麓
山，更准确地讲是指山顶的
云麓宫。清代黄道让《重登
岳麓》诗云：“万壑风来雨
乍晴，登高一览最忪惺。西
南云气来衡岳，日夜江声下
洞庭。我发实从近年白，此
山犹似旧时青。读书老友今
何在，古木秋深爱晚亭。”
我在湖南师范大学读书和工
作的九年里，多次与师友登
临其地，俯瞰湘江，远眺星
城，逸兴遄飞。后来几十年
间，我曾多次到达岳麓山下
，但由于种种原因，一直未
能重到云麓宫。岳麓山头的
云卷霞飞，始终在我脑海中
盘旋不去，我知道那里面包
含着对母校和故乡的不尽思
念。“水”指杭州西湖，清代
萧鸿吉《西湖杂兴》诗中有
句云：“愿托湖上居，几生
修得到。”我在湖畔的杭州
大学和浙江大学求学、工作
二十二三年，实在三生有幸
。如今离别又已十四年，身
处北国，母校师友的深情厚
谊和人间天堂的美景，同样
令我魂绕梦牵。
感谢浙江古籍出版社王
旭斌社长、钱之江总编辑、
陈小林副总编辑等的盛情邀
约，感谢责任编辑沈宗宇的
细心审校。
廖可斌
2023年2月5日

本书共分四辑：第一辑是怀念作者读硕士时的导师马积高先生和读博士时的导师徐朔方先生的几篇文章；第二辑是感念另外几位师长和学友的文章；第三辑是为学友和学生著作所写的序；第四辑是对语文教育、文学研究、中文学科建设的若干思考。另有“附录”两篇，也与作者的求学之路有关。

马积高先生《风雨楼晚年诗钞》跋
我是怀着无比愧悔的心情来写这篇“跋”，的。我历来喜欢读恩师的诗，有些篇目还能背诵。1998年冬，我到北京出差，拜望北京大学陈贻掀教授，他是湖南人，也是马先生的老朋友。他送给我一本他的《梅棣庵诗集》，是由他的学生钱志熙君等编印的。当时我马上想到，自己为什么不能将马先生的诗作也编印出来呢？后经我再三恳请，马先生将晚年诗作159首钞付给我。至2000年夏，岳麓书社慨然同意出版。应出版社和我的要求，先生又补寄了诗十余首及诗集序跋文五篇。本来已经可以付印了，却因为我的“跋”没有写好而耽搁下来。我之所以如此拖延，与生性疏懒、杂事太多有关，但主要原因是我想说的话太多，又不知从何说起，难于下笔。同时我还抱有一种侥幸心理，想到先生秉松柏之性，生活意志达观而坚定，必可享期颐之寿，我还不必着急，也许先生还能回忆起或再写更多的诗，可以增人。直到2001年3、4月间，先生长婿王毅教授来电告知先生已生病住院，病中曾以诗集为问，我心头一紧，这才有些着急起来。5月22日，我在香港接到家中电话，惊悉先生已于5月20日上午9时溘然长逝，我悲伤至极，同时陷入无尽的愧悔之中。我知道自己的过失，给先生造成了终生遗憾，这一遗憾再也无法弥补了。先生是个自制力极强的人，平时不喜欢表白，但他的内心情感极为丰富细腻。他一生著作等身，细心的读者自可从这些著作看出先生的为人，但这种映现毕竟是间接的，只有诗作才是先生自我的真实写照。先生的诗中还写到与许多故友知交的情谊，流露出他的诚挚心曲。我想，在先生生命中最后的日子里，他是多么希望拿到这本诗集，看到自己平生特别是晚年心迹的记录，同时将它赠送给故友知交，以作为最后的留念呢15月25日，在先生遗体告别仪式上，我悲愧交集。先生，您为三湘四水的莘莘学子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仅为我这个学生就不知操了多少心，我仅仅想为您做一件小事，想给您带来一丝安慰，结果都没有做好，反而让您带上更多的遗憾离去。“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先生，我对不起您！
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我从来没有忘记出版先生的诗集这件事，也曾多次想动手写这篇“跋”。但每次一坐在窗前，剧烈的愧疚感就向我袭来，攫住了我的整个心灵。先生已经远去，不管我再做些什么，他老人家都不可能知道了，都不能给他带来一点快慰了，还有多少意义呢？而且，我一想起先生，他那高大魁梧的身影、那温和慈祥的面容，就浮现在我的眼前。二十余年来承蒙先生教诲关怀的桩桩往事也络绎而至。我感到一种巨大的心理压力，觉得自己实在难以描述先生的高尚人格于万一。
先生1925年11月29日出生在湖南省衡阳县石口乡桃花坪村一个小知识分子家庭，从小就受到严格的家庭教育，读过《左传》及大量古诗文。但由于14岁时父亲病逝，家境日益贫困，兼值国家多灾多难，他的学业时辍时复，自1935年起，辗转就读于衡阳县达济小学、衡阳县第四高小、湖南省立第三中学、衡阳市平智中学等学校。在中学阶段，先生便已崭露头角，以文学才能见称于师友。1944年10月，先生考入国立师范学院国文系，更以颖慧好学、才思敏捷受到著名学者马宗霍、骆鸿凯教授的赏识，并开始对中国古代文学、语言、历史、哲学产生浓厚兴趣，为以后的研究打下坚实基础。骆鸿凯教授对先生尤为厚爱有加，除在课堂上授业解惑外，还在家中耳提面命，先生因此学问大进。1948年7月毕业后至1951年7月间，先生分别在衡阳含章中学、衡阳市第一中学担任过校长、教导主任等职，1951年8月至1956年8月任衡阳市第八中学校长。1956年9月调入长沙师专任讲师，次年10月长沙师专被合并，他随之转入湖南师范学院（后改为湖南师范大学）中文系，历任讲师、副教授、教授，1963年担任副系主任，1979年至1984年任系主任，1996年退休。
先生1958年7月在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他的第一部学术著作《关汉卿的生平及其作品》，1961年10月在《湖南文学》上发表他的第一篇学术论文《从金圣叹谈起》。二者皆署名“野马”，借以寄寓其不受传统观念羁束的学术追求。前者系统论述了关汉卿的生平思想及其散曲、杂剧创作的艺术成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较早出版的研究关汉卿的著作之一。后者则针对当时古代文学研究的现状而发，在理论上具有开拓意义。它提出了两个重要论点：一是研究中国古代文学理论不能只注重《文心雕龙》等评论古代诗文的著述，也应开展小说理论与批评的研究；二是对中国古代作家和文学理论批评家，不能只看他对农民起义的态度，而应从多方面考察，例如对金圣叹就应一分为二，给予重新评价：“就他对《水浒》的批评来看，金圣叹也表现出他的思想和文学见解都有进步的一面，特别是批语中某些精湛的艺术分析，超过了在他以前与同时的小说批评家。”在当时提出这样的观点是需要有理论勇气的，因而文章一发表，就受到学术界的注意，《文艺报》1961年第11期即以“略谈金圣叹对《水浒》的见解”为题转载了该文。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