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冰川的刻墨艺术是世界艺术史在中国文化中的际遇的典型个案，他的绘画实践创造了一个新的画种，而他的用墨法、刻墨法，带来了美学革命，在这场革命中，中国画概念焕然一新。
本书是作家祝勇、洁尘与当代艺术家冷冰川合作的艺术作品集。精选100幅冷冰川的刻墨作品，由两位作家分别配以文字。祝勇的明晰思辨，简明直接，洁尘细腻而富有诗意的女性视角，共同阐释了冷冰川刻墨艺术冷峻而绮丽的独特美感，呈现出冷静的刻刀下生机勃勃的世界。

祝勇，作家、纪录片导演，艺术学博士，祖籍山东荷泽，1968年出生于辽宁沈阳。现任故宫博物院故宫文化传播研究所所长，国家社科重大项目“故宫文物南迁史料整理与史迹保护研究”子课题“故宫文物南迁记忆再现与重构”负责人。
出版作品五百余万字，主要作品有：《故宫的古物之美》《故宫的古画之美》《故宫的书法风流》《在故宫寻找苏东坡》等数十部著作。“祝勇故宫系列”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任《辛亥》《历史的拐点》《苏东坡》等多部大型纪录片总编剧，国务院新闻办、中央电视台大型纪录片《天山脚下》总导演，该片入选“新中国七十年纪录片百部典藏作品”，获金鹰奖、星光奖等多种影视奖项。

最后的罂粟
序 祝勇
凡·高之一
流霞
向晚
月夜
司徒的月色
凡·高之二
闲花房
红樱桃·绿芭蕉
暗香
凡·高之三
最后的罂粟
醉斜阳
醉眼
晚妆
凡·高之四
夜的如花的伤口
唐诗宋词之间
花底一声莺
凡·高之五
耳语
鸟儿乖乖
野望
春鸟秋虫
雨水——冷香
小雨
雨蕉
秋霜
踏歌
凡· 高之六
远方
迷蝶
死船
三角
西班牙山水
凡·高之七
传唱
春梦劫
传说
凡·高之八
情歌情节
媚眼
触处似花开
双唇
听笛
凡·高之九
残夜
霜夜里的惊醒
后院
箫声断处
凡? 高之十
跋 我们都为创作生活说着无与伦比的谎话 冷冰川
遁词
序 内景和远景 洁尘
暗伤
比喻
常识
谶语
成全
从容
脆弱
跌落
遁词
故事
规避
过分
还原
嫉妒
艰难
拒绝
剧痛
可怜
怜惜
梦境
迷恋
耐心
难题
能力
念白
俳句
评价
屏息
轻逸
清凉
忍受
失语
诗歌
湿润
顺从
丝绸
苔藓
痛苦
妥协
味道
无助
误解
写作
选择
询问
罂粟
遭遇
姿势
遥远
遗忘
跋 对岸——洁尘印象 冷冰川

祝勇
1.冷冰川说，这次合作
是我们迄今最亲密的接触。
第一次接触是多年前，
我出《声音的重量》，封面
用了冷冰川的画，那时开始
注意这个闪烁着几分寒气的
名字，猜想有这名字的该是
怎样一个人。后来发现《读
者》杂志不止一次地用他的
画作插图，又买到他的画册
，江苏美术出的，叫《冷冰
川的世界》，一直珍藏，再
后来就认识了冷冰川。
2.我意外于冷冰川的质
朴可爱——与预先的想象不
同。我们已经习惯了根据一
个人的身份来定义他们的外
形，在我们的想象里，干部
、知识分子、商人、画家，
早就戴上了各自的脸谱，像
中药匣子，各归其类，绝不
能混淆，如果一个画家外表
与官员无异，或者一个知识
分子长得像商人，肯定会引
起我们的感官不适。有人说
，作家绝对不能长得漂亮，
长得漂亮了肯定写不出好文
章，画家呢？外形不能正常
，正常了就不是好画家。
很传神，但，并不可靠
。
3.与朋友相识与交往的
细节，我常常忘得一干二净
，剩下的只是一种感觉，仿
佛一个故事没有过程，只有
结局。所以，我和冷冰川的
交往，过程很短，结局很长
。
4.冷冰川很安静。
他的画很细，那似乎不
该是由人来完成的，如果说
是上帝借用了他的手，那是
对他的吹捧，至少，那些细
如发丝的线条应该是由机器
完成。我只愿面对他绘画的
结果，而不愿面对过程——
是不忍。采风时，和他“同
居”，他开始画画，我就睡
觉，醒来时，他已结束工作
。每个夜晚，他的刀刃都要
经过一次历险——他的作品
都是一次性完成，不能修改
，刀锋的丝毫慌乱都会使他
前功尽弃。他握刀的姿势有
点像外科医生，他胸前的黑
纸上到处是一触即痛的敏感
神经。
我喜欢冷冰川的果断。
5.冷冰川果断地说：我
不可能很完美，你想连我犯
错误的乐趣也抢走么？我的
缺陷是我个性的一部分，我
的缺陷你都无法学到。
6.与名字相反，冷冰川
的画让我找到了南方—感官
上的南方。看不出明确的地
理位置，但每一片丰腴的叶
子都暗示着它们与阳光的联
系。冷静的刻刀下，呈现出
一个情欲旺盛的世界。每一
个细胞都在膨胀。他的黑白
画，不仅包含着绚丽耀眼的
色彩与光芒，而且包含着喧
哗的众声，像陈丹青形容的
，疏阔、明朗、幽深、响亮
。
7.冷冰川的画如黑夜，
为我们的梦游提供方便。每
个人都有可能情不自禁，被
它们裹挟而去。那诱惑来自
睡梦中的少女。她们的梦境
写在她们的脸上。
冷冰川的画令我感受到
双重梦境。
8.冷冰川又说:
美丽的作品（包括爱情
及所有的艺术）多少都含有
几分误解，或至少是幻觉。
没有误解和幻觉，艺术、爱
情会存在吗？
9.很久以后，我发现冷
冰川差不多每本画册的名字
都相同——《冷冰川的世界
》。每逢出书，他都要从上
次的书中抽掉不满意的册页
，更换以更好的作品。画册
仿佛游动的画展，他在其中
，不断地调整。他以此来保
证每一本新集在品质上都超
越前者，并可望在谢幕时出
一本最理想的画册。
10.汪家明先生刚到三联
书店，我和冷冰川就与他巧
遇。我们决定一起出一本书
——不是画册——有图画，
有文字。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好的建议马上变成我自己的
繁重的工作。读画是有趣的
，写画就变得艰难。第一年
没有动笔，第二年写了一点
，被电脑病毒一网打尽，现
在是第三年。三万字，写了
三年。我写得最慢的一本书
。
冷冰川不催，他一年只
画十张画。
我们俩比慢。
11.自由有时是最大的限
制。这本书写得辛苦，汪先
生的宽容是原因之一。自由
有时会使我失去言说的必要
。
自由导致失语。
12.画如梦，不可解。我
借画说了点自己的话，与画
无关，或有关。
但愿是误解。
二〇〇四年七月二日深
夜

在墨纸上用刀刻画线条是艺术家冷冰川独特的“刻墨”手法，细腻繁复的线条构造出的黑白世界让人生出各种想象。作家祝勇与洁尘信手拈花，分别以五十篇短文遥相唱和，与冷冰川的一百余幅画作隔空交锋，结成这本精致的小书——《念白》。
在洁尘笔下，每幅画作都仿佛一个女人的喁喁私语，细微、柔软、缠绕、隐忍，一如冷冰川刀下南方潮湿而茂密的植物；在祝勇眼中，那些女人体只是风景的一部分，而风景，与她的身体一样宁静和幽深。

我们都为创作生活说着
无与伦比的谎话
冷冰川
几年前，当我和祝勇在
某个无不良印记的春夜聊到
这本“情色”读本的时候，我
就猜到祝勇无论怎样用他的
力量，都写不到那个流水落
花的地方。果然，祝勇只写
到他的矜持就“不爱真理了”
。
祝勇是个严肃的人。他
从不在自己的生活里找灵感
，他似乎是离人群很远，但
他的所思所想却离人越来越
近——我也不在自己的生活
里找灵感，但我直接从生活
里冒名顶替，刻画得越真诚
无聊，越让我知道真心的重
量（能在无聊的时间中获得
乐趣，就不是浪费）。所以
我的无聊繁复、作乱、执拗
——但它的抚慰真诚，有心
有信有语法，没有毒素。其
实我与画中的人都没有什么
享乐，“我”和“她”只是无聊
地展示一下自然自由的个人
造型，一种素朴草就的性命
自己写完就行。一切不过是
“人”性情中的即兴之作。但
它的妙处，在于这种不着边
际的对自由和情色的心花顿
发的机锋唱答——好诗都是
这一瞬间的（当人说着瞬思
的单纯，经常是想找借口让
自己可以不用再去想它，因
为我们无法理解真实的单纯
和单纯的鞭打。十步之外你
就听不到人诚实的话语了）
。事实上，祝勇真情用心用
实的文字也常常唤着我们匆
匆的自由、醉意、滋味。我
们都因为单纯、生活说着无
与伦比的谎话。
祝勇是个明白人。他的
深省与惊醒，冰冷又敏感，
很适合他文字里叛变的气质
——我也像个明理的人，但
创作中我不想讲理，我随心
性表达——不承前，也无心
越过什么东西；不想世俗的
见识，也不用理性判分；生
活、创作都是个骗子。就像
我们都幻想以独有的方式编
排或越过生活、欲望，我们
有无数的花式但没有真诚。
我们只能徒劳地用大雪大雪
大雪，扫扫赤裸苍白的虚火
，不停地接近“热情”的灾难
（热情，说着独有灼热、重
量）。创作就是这般无聊，
直到——值得。
祝勇笔下的分寸和他的
身体的分寸是平实典雅的，
从没有怪诞的表情。他明晰
思辨，简明直接，像老刀手
——我也像个刀手，一刀刀
地蛮荒和沉重不动的美人…
…不，我不是成熟的刀手，
从来不能成熟，那样会高出
我的位置。看祝勇的文字，
我们像遇见一个一个风光孤
冷的陌生的行程，在酒火连
绵的历史戏台上有他足够支
付的风骚、锣鼓、坦诚和隐
衷，也有他赤身的雪光、轻
雷和独孤的中年；祝勇凭借
与时不同的细节、光线和心
跳建立了他与人与历史的渊
源、辽阔、酒力和独来独往
的唱腔。我们要说的都是森
林一样的静默和渊深。
祝勇还是个有文字洁癖
的人，从他干净的文字里见
着他清洁沉思的影子。实际
上，很难准确地评说他的鲜
活的文字，也难三言两语说
清他作品里的庄重沉着的声
音——他用文字筑了一座一
座的城、一些历史渊深的“
决定性的瞬间”，用灵性智
的习惯深度解释了思考中漫
无边际的历史账单和自己—
—这些矜持的声响轻声细语
地调校感动着我们孤独的属
相、记忆、荒路，像深深地
在我们心里埋下的诗句。埋
下了，就是栽种的意思。

凡·高之一
一个赵光腚似的穷苦人给后人留下了巨额的遗产，这是工业时代里令人匪夷所思的神话和笑话。凡·高早已不是那个为艺术发疯的男人，而是一笔利润可观的股票，是画廊的价签上像荷尔蒙一样不断飙升的数字，是黄世仁们的新别墅里必不可少的装修用品，是品牌店里的最新时尚，是“文人”们喋喋不休的“人文”话题，是凡·高自己生来就畏惧的一个词语：交易。
流霞
女人坐在窗口，眺望着她身体外的迷宫。城市如同她的身体一样宁静和幽深。它比她更早地出现，因而城市是摆在女人面前的一个事实。
女人赤裸于窗口。这一构图表达了女人对于一座城市的渴望。也许，她的故事，那些即将到来的秘密，正在城市的角落里埋伏着，蠢蠢欲动，像阴影里的猫，宁静、诡秘，等待着某种事情发生。
城市是一片浩瀚的词汇，它们的词性表面上是名词——街衢、楼房以及各种事物的名字，干净、整洁、优雅、秩序。但每一个具体的名字都暗含着一连串的动作，而且这些动作又无不与欲望有关。城市本身就是欲望的产物，因而城市的所有零件都无法与欲望脱开干系。但是城市能够很好地把它们掩藏起来，它与乡村的区别之一就在于它能为所有肮脏的勾当提供掩体，如同燕尾服是男人的掩体，只有了解他历史的人，才能从他体面的身份里看出他的邪念。
这幅风格唯美的作品暗藏杀机。我领悟到了某种危险，那危险并非来自窗口的高度，而是来自城市的深度，来自一个年轻艳美的身体在老谋深算的城市面前的不堪一击。
向晚
向晚是一个空间概念，它分属于怨妇、诗人、流浪汉和卖笑女。作为白昼与黑夜的中间地带，这里地形复杂、深不可测。被公文包与写字楼、电脑与数表包装的生活，一旦进入这一地带，就会发生某种奇异的转向。只有在这里我们才可能看到真正的生动景象，诸如抽搐的公交车、暖昧起来的酒吧灯光、商场内部骚动的欲望、无家可归的诗人、不知去向的丈夫、跃跃欲试的妓女、养精蓄锐的绑匪、觥筹交错的阴谋……纷纷在这里寻找着合适的位置。它打破了城市井然有序的假象，使它原形毕露——城市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摆脱了拘紧而进入松弛的自然状态，如同明星走进了自家的卫生间。一个未经训练的人可能在向晚惊惶失措，因而，在向晚的街道上平静地走过，可以被认为是一份值得称道的能力。向晚容纳并且侵蚀我们，它以丰腴别致的造型和迷宫般的内部结构，极尽所能地企图扭转我们的脚步。进入向晚的身体，你会滋生出某种离奇、怪诞的感觉。培育着欲望、快感和细菌，向晚是通向黑夜的一条诡计多端的隐秘走廊。
月夜
在城市里，一个人的活动区域通常被包含在两种事物中——窗子与街道。一般情况下，街道归白昼管辖，而窗子是夜晚的臣民。这两种不同规格的空间，得到了时间的授权，因而对人的生命进行着托管。它们性格内敛，从不发号施令，却忠于职守，只有街道把人们送抵窗口，它才在月光下，开始短暂的休眠。
道路为一个人的生命提供了诸多变数，它们四通八达，为欲望指明了最迅捷的通道，它标志着生活中的未知部分，而窗口却对此无动于衷，作为生活中已知的和确定的部分，它总是否定道路的功能，如同一个早已得知的结果，对那些复杂多变的运算程序发出鄙夷的笑声。
房屋标定了一个人的界限，但房屋与囚室的区别之一就在于它拥有随时敞开的窗子。窗子预示了道路的诱惑，同时指出了道路的危险。于是，开放的窗子给人以有限的自由——他们可以在规定的时间内外出，却必须在预定的时间里返回。这决定了一个人不可能走得太远，在更多时候，他们只能走重复的道路，而不能把道路衔接起来。窗子通常高于道路，这使它获得了某种优势，但它的高度并不足以展现道路的全貌，因而，尽管形影不离，窗子对道路仍然是一知半解。
如同所有街道都只是迷宫的一个构件，任何笔直的大路都将汇聚成十字路口，使本来明确的方向突然诡秘地失踪，窗子也显现了一座城市的内在矛盾——它试图为生命提供庇护，却很容易把这种庇护转换为关押，这又从根本上否定了生命的意义。
司徒的月色
窗子把复杂的世界化约为简单的图画，它省略了声音、温度、气息和可能的伤害。它把尘世挂在墙上，使之成为一件装饰。
但是也有例外，月色就是其中的被豁免者。窗子越是企图以其高大显示权威，就越适得其反；窗子的边界越是巨大就越有利于月光的偷渡。月光如幽灵一般掌握穿墙术，它手中的利刃可以轻而易举地瓦解窗子的傲慢。
房屋为人们设定了虚拟的安全。它将大干世界拒于窗外，成为被观赏品，人们便得以在个人空间中，高枕无忧。彻底的安全来源于彻底的隔绝，但是安全显然惧怕黑暗，因而它在墙上留下了窗口。窗子的功能是保持一个人内部世界与外部世界的联系——尽管这种联系已经被降到最低。但有一个简单的事实被忽略了，窗子并不能成为保护安全的卫兵，它脆弱不堪，它的防线很容易被突破。作为外部世界的先头部队，月光的入侵已经预示了这种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