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三编组成，第一编是晚期尼采的一组诗，共9首，全文辑自《尼采著作全集》第6卷；第二编共161个短章（短诗），全文辑自《尼采著作全集》第13卷；第三编是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11篇诗文，节选自《尼采著作全集》第4卷。
本书第二编是尼采作于1888年夏天的笔记。该笔记的诗歌残篇可以部分地被理解为《狄奥尼索斯-酒神颂歌》的准备。
本书第三编“尼采-酒神颂歌选辑”从《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辑选了包括上述“夜歌”在内的11篇诗文，均为具有“酒神颂歌”性质的作品，是该书中最富有诗性和诗意的篇章。

编译前言
第一编 狄奥尼索斯-酒神颂歌
只是傻子！只是诗人！
在荒漠女儿们中间
最后的意志
在猛禽之间
火的信号
太阳西沉了
阿里阿德涅的哀怨
荣耀与永恒
最富有者的贫困
第二编 狄奥尼索斯-酒神颂歌残篇
狄奥尼索斯-酒神颂歌残篇
第三编 尼采-酒神颂歌选辑
夜歌
舞曲
违愿的幸福
日出之前
返乡
重力的精神
大渴望
另一支舞曲
七个印记（或：肯定和阿门之歌）
正午
梦游者之歌
附录 酒神是何方神圣，何种势力？
编译后记 关于尼采的《酒神颂歌》

2019年7月29日在酒乡贵
州，在一次尼采哲学会议的
闭幕酒会上，我脱口而出：
酒是自然人类的最后寄托。
纯属酒中随意之言，但朋友
们听了都作兴奋状。当时我
没喝高，我为什么要这么说
呢？是不是太过分了？
酒是什么？众说纷纭。
我想主要讲三项，就三句话
：
酒是自然人类的生活传
统。世界上的古老民族都不
约而同地发明了酒，这是偶
然的吗？自然人类生活需要
酒，用于聚会，用于节庆，
用于欢宴；也用于忘却，用
于否定，用于抵抗。自然人
类要是没有了酒，如何沉醉
？如何重启？何以此在？
酒是自然人类的艺术神
话。酒总是与音乐歌舞相伴
。听音乐观歌舞时我们才说
陶醉。酒具有形而上学性，
而且是一种艺术神话。我们
借酒抒情，我们借酒浇愁，
我们在酒中创造。自然人类
要是没有了酒，如何狂欢？
如何献祭？何以通神？
酒是自然人类的底限存
在。我们今天已经进入自然
人类向技术人类的过渡之中
。我们身上的自然性越来越
下降，而技术性越来越加强
。但机器人不喝酒，可以说
酒是AI难以触及的自然人类
最后的底限，是自然人类最
后的寄托。只要有酒，就还
有自然留存。
于是我决定，编译这本
《酒神颂歌》，致敬尼采，
献给酒神——不只是狄奥尼
索斯，还有杜康，以及苦中
作乐的饮酒的神人们。
孙周兴
2019年7月30日记于贵阳
花溪

酒是自然人类的底限存在。今天已经进入自然人类向技术人类的过渡之中。身上的自然性越来越下降，而技术性越来越加强。但机器人不喝酒，可以说酒是AI难以触及的自然人类最后的底限，是自然人类最后的寄托。只要有酒，就还有自然留存。本书寄寓于酒神精神中的尼采焕发的伟大诗情。

关于尼采的《酒神颂歌
》
读者眼前的这本小册子
《酒神颂歌》由三个部分（
三编）组成：1.第一编《狄
奥尼索斯-酒神颂歌》，德
语原文为Dionysos-
Dithyramben，或可简译为
《狄奥尼索斯颂歌》，是晚
期尼采的一组诗，共9首，
全文辑自《尼采著作全集》
第6卷；2.第二编《狄奥尼
索斯-酒神颂歌残篇》，共
161个短章（短诗），全文
辑自《尼采著作全集》第13
卷；3.第三编《尼采-酒神
颂歌选辑》是尼采《查拉图
斯特拉如是说》的11篇诗文
，节选自《尼采著作全集》
第4卷。
1888年夏天至1888年底
，尼采新创作了5首诗作：
《太阳西沉了》《在猛禽之
间》《最富有者的贫困》《
荣耀与永恒》《火的信号》
，此间又抄录了作于1883
年的《最后的意志》，加起
来共有6首。1888年11月，
尼采想让人出版这6首诗作
，书名却定为《查拉图斯特
拉之歌》。但此后，尼采不
断改变自己的想法。在
1888年底至1889年1月2日
之间，也就是在他精神崩溃
前夕，尼采完成了一份付印
稿（编号D 24），上面第一
页上出现了《狄奥尼索斯-
酒神颂歌》这个书名，在最
后一页上则有他亲自编的一
个目录，列出9首诗歌，即6
首“查拉图斯特拉之歌”和3
首“酒神颂歌”。这3首“酒神
颂歌”并不是新作，而是摘
自《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第四部的三首诗（略有改动
），即《只是傻子！只是诗
人！》（原题为《忧郁之歌
》）、《在荒漠女儿们中间
》、《阿里阿德涅的哀怨》
（原题为《哀怨》）。
编完这本诗集，尼采就
疯掉了。一般人们认为《瞧
，这个人》是尼采的最后作
品，现在看来，尼采最后想
出的书是这本《狄奥尼索斯
一酒神颂歌》。而显然，尼
采想出而未出的这两本书—
—“遗著”——是紧密相关的
，甚至是一体的。
本书第二编《狄奥尼索
斯-酒神颂歌残篇》是尼采
作于1888年夏天的笔记（
相应手稿编号W Ⅱ 10a）
。该笔记的诗歌残篇可以部
分地被理解为《狄奥尼索斯
-酒神颂歌》的准备。1888
年夏天，尼采把查拉图斯特
拉时期（1882-1884年）尚
未利用的诗歌残篇（可参看
科利版《尼采著作全集》第
10-11卷）汇集到这个笔记
本上。此外，该笔记本还包
含对新撰的几首“酒神颂歌”
的直接准备。该笔记也早就
由本书编译者译成中文了。
就所谓“酒神颂
歌”（Dithyrambus）而言，
尼采录入本书中的3首均来
自《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因此本书又是与《查拉图
斯特拉如是说》紧密相关的
。那么，《查拉图斯特拉如
是说》是一部“酒神颂歌”吗
？在《瞧，这个人》中，尼
采在概述自己的风格技巧时
曾经说过：“用符号，也包
括符号的节奏，来传达一种
状态，一种激情的内在紧张
——此乃任何风格的意义。
查拉图斯特拉这样一个形象
需要何种语言呢？尼采说：
需要酒神颂歌的语言，并且
颇为自得地声称“我是酒神
颂歌的发明者”。此所谓“酒
神颂歌”又是何种语言，何
种声音？仿佛是作为“酒神
颂歌”的例证，尼采在此引
用了《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第二部的“夜歌”一节。
本书第三编“尼采-酒神颂
歌选辑”（Nietzsche-
Dithyramben）从《查拉图
斯特拉如是说》中辑选了包
括上述“夜歌”在内的11篇诗
文，均为具有“酒神颂歌”性
质的作品，是该书中最富有
诗性和诗意的篇章——这当
然属于编译者的个人判断。
在编译者看来，尼采的这11
篇诗文实在还要比他的诗歌
（第一编《狄奥尼索斯-酒
神颂歌》以及其他诗作）更
具诗意，更能让我们用来验
证尼采是不是“酒神颂歌的
发明者”。
所谓“酒神颂歌”原是公
元前7世纪古希腊人祭祀酒
神狄奥尼索斯时所颂唱的即
兴曲。至公元前6世纪，“酒
神颂歌”发展成为由50名男
子组成的合唱歌队，以抒情
合唱诗为主，进而演变为希
腊悲剧。“酒神颂歌”既为“
酒神”而设，热情奔放、甚
至于狂热激越本是题中之义
。我们看到，尼采以颂扬酒
神精神的《悲剧的诞生》开
始其思想道路，最后竞以《
狄奥尼索斯颂歌》（或《狄
奥尼索斯-酒神颂歌》）来
为自己的思想生涯做总结，
终致疯狂，委实耐人寻味。
诗不可译。尼采诗更不
好译。我们的译文力求呈现
原作风貌，但欠缺和未及之
处应不在少数，敬请方家指
正。
2014年2月26日晚定稿于
杭州水岸山居
2019年8月8日补记于长
春

只是傻子！只是诗人！
在清澈的空气中，
当露珠的安慰
降临于大地，
不可见，也无可闻
——因为这安慰者的露珠，如同所有
乐善好施者，穿着轻柔的鞋子——
于是你想起，你想起，热烈的心呵，
你曾多么渴望，
天国的泪水和露珠
你焦灼而疲惫地渴望，
那时在枯黄的草地小路上
黄昏的阳光邪恶地
穿越你周遭的黑树林，
那刺目的太阳的灼热目光，幸灾乐祸的。
“真理的追求者吗？——你？”他们如此讥讽
不！只是一个诗人！
一只动物，一只狡黠、劫掠、潜行的动物，
它必须说谎，
必须自觉地、蓄意地说谎，
渴求于猎物，
打扮得五彩缤纷，
自身就是面具，
自身就成了猎物
这个——是真理的追求者吗？……
只是傻子！只是诗人！
只讲花哨胡话，
以傻子面具胡乱叫喊，
在骗人的言辞之桥上踅来踅去，
在谎言的彩虹上，
在虚伪的天空
四处漫游、飘荡——
只是傻子！只是诗人！……
这个——是真理的追求者吗？……
不安，僵固，圆滑，冷酷，
变成了雕像，
变成了上帝的石柱， 而不是矗立于庙宇面前的，
上帝的门卫：
不！仇视这类德性之立式雕像，
在任何荒野中比在庙宇前更习熟，
满怀猫的恶意，
穿过每一扇窗户
快啊！跃入每一种偶然，
窥探每一片原始森林，
在原始森林里
在斑驳的野兽中间
你有南国的健康，绚丽地奔跑，
带着贪婪之唇，
快乐而讥讽，快乐而剧烈，快乐而嗜血，
劫掠、潜行、欺骗着奔跑——
抑或就像那兀鹰，久久地，
久久地凝视着深谷，
它自己的深谷……
——呵，正如它的深谷在此向下，
往下，往里，
盘旋于越来越深的深渊！——
然后，
突然，
直线地
疾速飞行
冲向羔羊，
突兀往下，贪婪地，
渴望着羔羊，
怨恨一切羔羊灵魂，
愤恨于一切看起来
绵羊般的、有着羔羊眼睛的、鬈毛的，
蠢笨的，带着羔羊和绵羊般的善意……
就这样
如鹰如豹一般
是诗人的渴望，
是你千百种面具下的渴望，
你这傻子！你这诗人！…… 你观看人类
于是上帝成了绵羊——，
撕毁人类中的上帝
犹如人类中的绵羊
而且撕毁之际大笑——
这，这就是你的福乐，
豹和鹰的福乐，
诗人和傻子的福乐！……
在清澈的空气中，
当新月的镰刀
青绿夹着紫红
而且嫉妒地潜行，
——仇视白昼，
每一步都隐秘地
用镰刀割向
玫瑰花吊床，直到它们沉落，
苍白地沉没于黑夜中：
我自己也曾这样沉落，
从自己的真理幻想中，
从自己的白昼渴望中，
厌倦于白昼，染病于光明，
——向下沉落，向黄昏，向阴影，
为一种真理
所烧焦，干渴地
——你还想起，你还想起，热烈的心呵，
当时你多么干渴？——
我被放逐了
被一切真理放逐了！
只是傻子！只是诗人！……
在荒漠女儿们中间
一
“别走开啊！”那个自称为查拉图斯特拉之影子的漫游者说道，“留在我们这儿吧，——要不然，那古老而阴沉的悲伤又要侵袭我们了。
老魔术师已经给了我们他所有的东西，从最坏的到最好的，而且看哪，这位善良而虔诚的教皇眼含泪水，他又完全驶入忧郁的海洋中了。
这两位国王可能还想在我们面前装出一副好表情；但倘若他们没有证人，那么，我敢打赌，甚至在他们那儿又会开始那种凶恶的游戏，
——那浮动的云朵、潮湿的忧郁、阴翳的天空、偷走的太阳、怒吼的秋风，凡此种种的凶恶游戏，
——我们的怒吼号叫和苦难呼声的凶恶游戏：留在我们这儿吧，查拉图斯特拉呵！这里有许多隐蔽的困苦想要说话，有许多夜晚，有许多云朵，有许多发霉的空气！
你用坚强的男性食品和有力的箴言来供养我们：别让柔弱的女性精神重又侵袭我们，成为正餐后的甜食！
唯有你能使你周围的空气变得浓烈而清新！除了在你的洞穴这里，我可曾在世上找到过这么好的空气吗？
我倒是见识过许多地方，我的鼻子学会了检测和品评各种空气；但在你这儿，我的鼻孔才尝到了最大的快乐！
除非，——除非——，呵，原谅我的一点老旧记忆吧！原谅我的一支老旧的甜食之歌，那是我在荒漠女儿们中间创作的。
因为她们那里有同样美好而清澈的东方的空气；在那里，我离昏暗、潮湿、忧郁的古老欧洲最遥远！
那时候，我爱这样的东方少女，以及另一种蔚蓝的天国，上面没有任何云朵和任何思想悬垂。
你们不会相信，她们不跳舞时是多么乖巧地端坐在那里，深沉但没有思想，有如小小的奥秘，有如饰有带子的谜团，有如甜食中的坚果——
真是缤纷而奇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