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是印尼著名作家普拉姆迪亚·阿南达·杜尔的长篇小说，也是其闻名世界的代表作“布鲁岛四部曲”的第一部。故事以一对印尼青年的爱情流变为主线，书写了19世纪末20世纪初印尼的风土人情，通过荷—印混血家庭温托索罗姨娘家的种种冲突，突出了当时荷兰殖民者与印尼土著居民之间尖锐的矛盾。小说人物众多，架构恢宏，时代民族特色浓郁，有较强的可读性。

普拉姆迪亚·阿南达·杜尔（Pramoedya Ananta Toer），印度尼西亚著名小说家，也是记者、散文家、社会批评家。1925年出生于中爪哇的小城布洛拉，其漫长高产的创作生涯跨越荷属东印度晚期（日本占领与独立革命时期）、印尼独立之后的苏加诺社会主义时期与苏哈托军政府“新秩序”时期，在三种政权下三次入狱。1965年“九三〇事件”发生，普拉姆迪亚经历了四年的关押、十年的流放、十三年的软禁；在流放地“印尼古拉格”布鲁岛，他以向狱友口述的形式艰难完成了代表作之一、长河小说“布鲁岛四部曲”。自流放时起，普拉姆迪亚逐步获得国际荣誉，多次提名为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2006年去世。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重校后记（罗杰）
附录
中译本初版前言（梁立基）
中译本初版译后记

普拉姆迪亚·阿南达·杜尔
与现代印度尼西亚
[印尼]埃卡·古尼阿弯
罗杰译注
1997年，总统大选前夕
，当时只有一位候选人可供
选择。他是苏哈托，已经掌
权长达三十一年。他将无可
避免地再次赢得大选。政党
和他是同路人，军队和他是
同路人，国家公务人员和他
是同路人。但即使如此，一
部分大学生的选择是行动起
来，对他说不。
我始终记得那一年里的
日日夜夜，记得学生们的小
型讨论是秘密进行的，记得
粗略的政治培训，还有筹备
示威之前的历次会议。我们
被恐惧的阴影笼罩。此前一
年，印尼民主人民党的各位
活动人士，其中一部分人还
是学生，遭到逮捕、绑架，
或者失踪。
那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发
生。无论如何，苏哈托在一
幕惨剧之后上台执政，对印
度尼西亚民族而言，这惨剧
将一直成为恐怖的梦魇，并
且带来创伤：几十万人，一
说超过百万人，遭到杀害、
绑架、流放。它发生在
1965—1966年及之后。
我们被恐惧笼罩，但也
满怀年轻一代的猛烈怒火。
我们憎恶几乎不受限制的权
力；憎恶见证苏哈托的亲友
和部下们控制着经济的各方
面；憎恶众目昭彰的腐败；
憎恶看到军队变成民事秩序
的实际掌管者，遍及荒僻的
乡野。
赋予我们勇气的那些因
素之～就是故事。我记得曾
经在一位朋友的房间看见一
张切·格瓦拉的海报。他是
谁？我的朋友讲述了关于他
、关于古巴革命的故事，一
直扩展到拉丁美洲各国所发
生的事情。得知外面世界的
某些人为了更好的生活，有
胆量直面强权，甚至准备做
出牺牲，这多少消磨掉一点
恐惧。
几位朋友还拎着丹·马拉
卡的著作到处去宣传，我克
制不住好奇，那人是谁？此
后很久，我觉得自己好像傻
瓜，甚至不知丹·马拉卡是
什么人。他是印度尼西亚共
和国缔造者之一，是必死者
之一，“被他自己国家创造
的革命所杀”。
在大学生们房间里的小
型讨论会上，我听说的人名
包括普拉姆迪亚·阿南达·杜
尔。当得知这是印度尼西亚
文学家的名字时，我忍不住
咒骂自己。我喜爱阅读。由
于获得书的途径相当有限，
自从十几岁开始，我读来到
我手头的任何一本书。我还
留心听学校里每一位语言文
学教师说起的印度尼西亚大
作家的名字。但我敢发誓，
我从未听说过普拉姆迪亚·
阿南达·杜尔。
1997年，我既没读过普
拉姆迪亚的作品，也不了解
任何与之相关的内容。学校
老师们的书里没有一本提到
他。我可以说，命运如此不
幸的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绝非
仅我一个。那只证明了一件
事：苏哈托政权试图抹去本
国最伟大的文学家及其作品
的集体记忆，使之从学校读
物里、从印度尼西亚文学中
销声匿迹。
……
这部小说历尽苦难，仿
佛为了给他想象的“成为印
度尼西亚”找一种诠释。尽
管从50年代末已在筹划，大
约十二年之后，他才写下“
布鲁岛四部曲”，其时置身
于布鲁岛拘役期内。
1979年，普拉姆迪亚获
释，四部曲的首部《人世间
》在一年后出-版，来自哈
斯塔·米特拉（Hasta Mitra
）出版社，是他和布鲁岛时
期的老朋友共同创办的。六
个月后，第二部《万国之子
》跟着到来。即使获得了读
者热情洋溢的欢迎，这两部
小说却遭遇政府讥讽般的回
应：封禁。因为出售这些小
说，一名大学生被迫入狱。
普拉姆迪亚态度坚决，通过
哈斯塔·米特拉出版社接连
发表新作，包括四部曲的后
两部——《足迹》和《玻璃
屋》。苏哈托领导的“新秩
序”政权也态度坚决，权力
之手接连封禁他的作品。
这个代价必须由“现代”
小说来支付，在据称是“现
代”的印度尼西亚。
2021年1月

“印尼的鲁迅”普拉姆迪亚作品；“印尼古拉格”十年流放，廿世纪亚洲文学与良心之巅峰。
普拉姆迪亚·阿南达·杜尔布鲁岛四部曲之一——《人世间》，一部能够激发人们重新发现被抹去的文学和历史的小说。
既坚信人类通往伟大的潜能，也深刻同情其弱点。

罗杰
印度尼西亚著名作家普
拉姆迪亚代表作《人世间》
于1980年8月正式出版，属
于史诗鸿篇巨著“布鲁岛四
部曲”第一部，该书为作者
赢得诺贝尔文学奖提名。迄
今为止，这部世界文学的经
典名著先后以几十种语言文
字在全球范围内出版，中译
本是最早面世的几种译本之
一。
此次《人世间》与中文
读者再度相见，原译者和校
者（居三元、孔远志、陈培
初、张玉安、黄琛芳）已有
两位过世，其余几人均年届
耄耋。重校者对原译文展开
的修订工作具有如下特点：
首先，依照新版《人世间》
印尼语原作，润色及优化译
文，订正误译和不通顺之处
，在必要时重译部分字句段
落，改动、重译或者补译遍
及每一页，总计约达数万字
；其次，利用信息化时代便
利条件，增添多处新撰写的
注释，补充过去所遗漏和忽
视的重要信息，以利于读者
充分了解作品的时代背景及
文化语境；此外，重校者在
查看印尼语版和中译本之余
，尝试引入他山之石作为参
照——企鹅出版社发行的马
克斯。莱恩（Max Lane）
英译本（This Earth
ofMankind）在全球范围内
广为流传并多次再版，通过
参照以上三种语言版本，有
益于重校者对该小说文本多
重意蕴的充分把握；最后，
尤其值得注意，印尼语“布
鲁岛四部曲”第二部《万国
之子》与《人世间》同年出
版，而第三部《足迹》首版
于1985年，第四部《玻璃
屋》首版于1988年。1982
年《人世间》中译本的译者
们是在尚未阅读“布鲁岛四
部曲”后两部的情况下，尽
快启动该书翻译工作，故而
当时未能知晓完整四部曲的
后续情节、整体构思和叙事
策略，译作难免会因此留下
些许遗憾。此次中译本重校
一修订工作开始之前，重校
者成员已阅读“布鲁岛四部
曲”完整全四部，同时还读
过普拉姆迪亚的回忆录《哑
者的无言歌》、访谈录、其
他多部作品，大量中外文研
究论文、相关学术专著等各
种资料，可谓是在更有利条
件下展开的译文重校一修订
工作，希望值此时机，能够
令已受好评的中译文增益其
所不能。因此，重校一修订
工作可视为该书中文版翻译
工作的一个后续组成部分，
二者前后相隔将近四十年时
间。
此次重校工作所依据的
印尼语版本共有三个，主要
参照印度尼西亚Lentara
Dipantara出版社2015年8月
第20版，同时也参阅印度尼
西亚Hasta Mitra出版社
2002年10月第9版，以及荷
兰Manus Amici b.v.出版社
1980年11月的印尼语欧洲
版。《人世间》中译文重校
一修订工作团队成员有：罗
杰、对方。此外，谢侃侃为
部分专有名词的译法提供了
参考意见。
关于翻译，严复先生说
：“一名之立，旬月踯躅。”
普拉姆迪亚文风简洁质朴，
学识渊博，掌握多种语言，
重校者面对各种文本细节，
竭力迎难而上，却时而感到
力有不逮。例如，书中其他
人物对主人公明克的称呼多
达十余种：Tuan、
Tuanmuda、Ndoro、Sinyo
、Nyo、Mas、Raden Mas
、Gus、Nak、Kowe等，取
决于说话者各自的身份；至
于叙述者Minke（明克）这
个名字读音、由来以及他所
使用的笔名Max Tollenaar
。（马科斯·托勒纳尔）究
竟致敬何人，则蕴含作者巧
思，值得读者深入了解。再
如，第九章原文里峇峇阿章
（Ah Tjong）讲话时使
用“belplesil”等发音拼写错
误的专门设计，体现出作家
对日常生活细致入微的观察
能力和幽默感，大概只有通
过阅读印尼文版原书才能充
分领会，任何语言的译文均
无法传神。重校者对此类单
词尝试保留原文，以供读者
参考。翻译家周克希先生说
：“不同的语言之间天然有
缝隙，译者奋身跃入其中，
从黑暗中重新打捞出词语，
编制成句子。他们用两种语
言，让两种文明交汇，让人
类的精神成果再往前推进那
么一点点。”重校者何尝不
是同感？此次译文重校一修
订工作的不足之处，还望读
者及专家不吝指正。
普拉姆迪亚花费多年时
间，为准备创作“布鲁岛四
部曲”搜集了大量历史资料
。1965年10月13日夜晚，
他被军人从家里带走，没来
得及捎上这些资料里的任何
一页。1969—1979年，在
未经正式审判的情况下，他
被流放到布鲁岛。1973年
，他向难友口述《人世间》
。1975年，他获准写下此
书。1980年，《人世间》
甫一出版，即刻蜚声世界。
然而，鲜为人知的是，早在
1947年，普拉姆迪亚曾将
《小王子》的作者、法国著
名作家圣埃克苏佩里的另一
部名作《风沙星辰》从荷兰
语译成印尼语，译名也叫作
BumiManusia（参照该书法
语书名Terre des Hommes
），与《人世间》的印尼语
书名相同。普拉姆迪亚从来
都不仅是一位杰出的作家，
他也是一位阅历丰富的译者
、编者和历史研究者，更是
“新秩序”时期一位不屈的斗
士，长期为国际社会所关注
。他本人被称作“印度尼西
亚的良心”，早在1960年就
已出版《印度尼西亚华侨》
一书，为彼时印度尼西亚华
侨华人的不公正待遇而发声
。在命运未卜的长期流放与
强迫苦役之中，写作以及对
家人的思念使他得以保持面
对困境的勇气，深刻思索人
性、人世、人道主义、人与

一位义人，给我无数愉
悦、困惑的作家。
（本尼迪克特·安德森）
“布鲁岛四部曲”是昔拉
姆迪亚为了回答“何为印度
尼西亚”的一次努力。……
其中“身份”的意义重大，人
及人性成为一切之上的首要
事项。
（埃卡·古尼阿弯）
一部能够激发人们重新
发现被抹去的文学和历史的
小说，一部逼迫我们持续地
质询“世界文学”及其既定秩
序的存在。
（汪晖）

第一章
人们叫我：明克（Minke）。
至于我自己的真名实姓……我觉得，目前暂且没必要告诉你们。这倒不是因为我爱玩弄神秘，而是出于这样的考虑：在别人面前显耀自己，真没有多大必要。
起初，我是在悲痛欲绝的思念中记下这桩人生逸事的。她离开了我，不知是暂时的告别，还是永久分离。（那时，我真不知道事情会怎样发展下去。）未来啊，总是在捉弄人，神秘莫测！每一个人，不管你愿意与否，你的整个心灵和躯体，总是要落到它的手里的。无数事实已经证明，它是一位残酷无情的暴君。归根结底，我将来也是要去朝见它的。它到底是一位什么样的神呢？是位善神呢，还是位恶神？那是它自己的事情。人呀，总是一厢情愿，到头来事与愿违……
十三年之后，我重新翻开、细细地读了这些札记，把它们和梦想、虚构编织成一体。确实，故事变得与原稿不同，我也得以免除了责任。因此，下面就是后来的成文。
第二章
在我这一生中，在我这短暂的一生中，我已经体会到，科学给我带来了无限美好的前景。
有一次，我们校长在课堂上说：老师们讲授的一般科学知识已经十分广博。我们所了解的，比他们欧洲的同一年级学生所知道的，还要多得多。
不用说，我们听了后，一个个自豪得挺起了胸膛。我从来没有去过欧洲。我不知道校长先生讲的是否属实。不过，听起来使人心里感到舒服，我也就更加相信老师不会骗人。再说，我的所有老师都是在那里生长、在那里受教育的。似乎这就更没有理由不相信他们的话。我的父母把我托付给了他们。在知识界，欧洲人和混血欧洲人，被认为是荷属东印度最优秀和最有学问的人们。因此，我一定得相信他们。
科学知识，这是我从学校里求得的，在生活中，我也亲自体会到了它的正确性。它在促使我起着变化，使我变得与本民族的人有所不同。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我到底像不像一个爪哇人。因为我这个人，生长在爪哇，学的却是欧洲的科学知识。正是这样一种经历，促使我养成了爱记笔记的习惯。有朝一日，这种习惯将会给我带来好处。譬如现在，我就从中受益不浅。
其中有一项科学成就，我对它赞叹不已，那就是印刷技术，特别是其中的照相制版技术。你想想，人们在一天之内就能印刷出几万张相片来，这有多了不起呀！
风景画，伟人像，新机器，还有美国的摩天大楼——全世界一切的一切，我都可以在印刷好的报纸上亲眼看到。我们的前人真是太亏了！他们只能在村子里走街串巷，以此为满足。我真该感谢那些为创造新的奇迹而付出辛勤劳动的人们。五年前，在我周围还没有看到发行印刷的画片。那时，只有木刻或石刻，印出来的画像和真正的实物差远了。
从欧洲和美国传来了大量的消息，报道了当代最新的发明。据说，比皮影戏中我们祖先信奉的神仙和英雄们还要神通广大。火车，那不用马、不用牛、不用任何牲口拉的车，我的同胞亲眼见了已经有十几年了。至今，在他们心中，仍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从巴达维亚到泗水，只需要三天时间就可以到达。而且还预言，将来只要一天一夜就够了！啊呀，只需要一天一夜！那一个个像房子那么大的车厢，连成长长的一串，装满了货物，满载着乘客，仅仅靠蒸汽的推动就能风驰电掣般地迅跑，真是威风极了！倘若史蒂文森还在世，我见到了他，一定要给他献上一个花环，献上一个缀满兰花的花环。今天，在我的故乡，在爪哇岛上，已经布满了铁路网。火车头在祖国的上空吐出一道道浓烟，渐渐扩散，最后消失在云端。无线电，缩短了世界各地之间的距离，使人们感到好像近在咫尺。大象和犀牛，不再是仅有的大力士了。人们用螺钉、螺母和连杆等做成的机器已经替代了它们。
在欧洲，人们正在制造一种新的机器，这机器体积更小，力量更大，或者至少可以和蒸汽机媲美。但它不用蒸汽，而是用石油来发动的。最近还风传着这样一则消息：德国人甚至已经在制造一种用电力发动的火车了。天哪，到现在为止，我自己也还没弄懂，电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
人类已开始利用自然的力量来为自己服务。有人甚至已经在设计一种工具，使自己能像加托卡扎（Gatotkaca）或者像伊卡鲁斯（Ikarus）那样在天空飞翔。我的一位老师说，人们干起活来，汗流浃背，累得精疲力竭，效率却很低。不用多久，这种状况就要改变。机器将要代替所有部门的工作。人类无须劳累，每天都可以尽情地玩。她还说，同学们，你们真幸福呀！你们将要亲眼看到，在东印度马上就要开创一个现代化的新时代。
摩登（Modern）！这个词迅速传遍了整个欧洲，一传十，十传百，比细菌繁殖的速度还要快。尽管我并没有完全理解它的含义，但是我仍然要请你们允许我暂且借用这个词。
不管怎么说，总之这是事实，在当今的时代里，人们已经能够在一天之内印刷出几万张相片来。而最最重要的，是其中有一张少女像，真叫我百看不厌。她，正值芳华，美丽、富足，有权势，前途无量，拥有一切被人称羡的，是所有男性追逐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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