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流动的中国》取材于纪录片《流动的中国》，讲述了六个生活在高速流动的当今中国的普通人的故事。离乡与返乡，追梦与希望，奋斗与迷茫，在时代的横截面上，一幅流动中的中国的画卷，正徐徐展开。

下山记
云南·昭通
征服“垃圾山”的哈佛毕业生
上海
长安面试官
陕西·西安
我的小龙虾学院
湖北·潜江
返乡
广西·宾阳
范雨素奇遇记
北京
后记·答卷

前言·找坐标
一切都复归平静后，徐
小超给我们发来一条微信
，说他觉得能在十四亿人
中闪亮一天，已经很不错
了。
我们在上海市中心的星
巴克里偶然遇到徐小超，
他穿着外卖员的衣服，正
在学英语。“I am Xu
Xiaochao”,“I am a
deliveryman”,都是些最简单
的句子，他期望有一天能
用上。
徐小超是江西人，没上
过大学，打过工，开过店
，赔了钱。同千万背井离
乡的年轻人一样，他来大
城市是想赚钱。他选择去
送外卖，因为门槛低，只
要多出力，就能多赚钱。
一看，徐小超和上海五十
万快递员没什么不同，甚
至他也这样觉得。
是学英语使他变得不一
样。他在星巴克里和外国
人搭讪，还能碰到热心的
英语老师提点他几下，大
城市的魔力在此时展现。“
只有大城市才有这些意外
的收获，你可以和优秀的
人学习，然后向他们请教
，可以让自己变得更好。”
他说。
上海电视台的记者也发
现了徐小超。他们播了一
条名为《外卖小哥为干好
工作自学英语》的新闻，
然后被多家媒体跟进转载
。徐小超上了微博热搜，
他朗读了每一条网友回复
。虽然只是短暂的一夜，
但他很快乐，这是他在十
四亿人中闪耀的一天。
这是《流动的中国》中
的一个故事，一个关于普
通人在时代中寻找坐标的
故事。当徐小超离开家乡
，投身交错凌乱、碰撞又
分离的现代城市，离开熟
人社会成为面貌统一的快
递员，他用学英语向自己
确认了徐小超是独特的，
是一名在学习英语的快递
员。
何谓“流动的中国”，这
是导演组两年来不断思考
和讨论的问题。是春运和
外出务工那样的空间流动
；是人才的流动或金钱的
流动；又是梦想的流动或
职业的流动。我们按照这
样的设想去寻找选题，去
跟踪拍摄，最终找到了许
多打动我们的故事。这些
人物和故事既平行前进，
又彼此交叉，层次互异的
年龄、不同的口音，表明
他们所处的境遇不同，但
他们在许多时刻里，是精
神上的同盟者。
在广西拍火龙果的故事
时，女工林海莹说到第二
句话就哭了。第一句话是
报出大名，第二句话是介
绍自己为什么会在农场里
干活。林海莹说她想回家
，她原先在深圳工作，离
开孩子好久，如果能在家
门口找份工，每天能跟家
人团聚，那可能是世界上
最幸福的事情。说完她就
哭了。她是个感情充沛的
女人，给火龙果拧灯泡补
光时，她会在心里写诗。
有一首这样写道：“灯海点
亮了土地/光芒万丈/就像十
几年前，进城打工的小女
孩的心情/心里憋满了发光
的东西/谁也抢不走。”
林海莹说：“我的运气不
是很好。”她哽咽住，又重
复了一次，“我的运气不是
很好。我不是优秀的，但
我是最努力的”。她从广西
去往惠州，又从惠州回到
家乡；她从一名打工女孩
变为留守儿童的母亲，又
回到孩子们身边。
归根结底，这都是中国
人命运的流动。之所以称
之为“流动”，是因为回望时
，路径清晰可辨，因果环
环相扣，原点难以忘怀。
这其中，有的人随着时代
的浪潮，奔涌入海；有的
人遭遇逆流，奋勇展臂，
迎头向前。
是人的行动创造了流动
，是人用行动包抄生活，
任何生存的困难都掩盖不
住生命本身的美丽。在命
运的流动中，山水关联，
风云呼应，个体走过的城
市和山川都化成了生命，
点亮心中的灯塔，光芒万
丈。

一个流动的中国，我们都在努力奔跑，我们是追梦人。《他们，在流动的中国》脱胎于大型纪录片《流动的中国》，高分纪录片《人间世》团队以深入蹲守式拍摄，讲述流动中的中国的人和事。六个生活在高速流动的当今中国的普通人，从城市到乡村，千千万万个流动的个体，逐渐改变命运的方向。这些你我身边的人和事，在时代的横截面上，共同构成一幅流动中的中国的画卷。

后记·答卷
大概是法国人说的吧，
你吃什么，就会变成什么
样的人。有时候我会想，
是不是我拍什么，就会变
成什么样的人。又或者是
，我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所以我去拍什么。
2013年，常德举办了一
个“寄给2020的信”的活动，
7年后，我们去跟拍了送信
、拆信的过程。信中，有
的孩子说七年后的自己一
定是个大美女，有的孩子
期望自己成为一个发明家
或是设计师，有的孩子还
惦记着暗恋的同学，等等
。拆开信的瞬间，少男少
女们有惊喜、害羞、感动
，也有失落。
这样的故事或许在每个
时代都可以发生，所以与
《流动的中国》中的其他
具有时代特性的故事相比
，这个故事显得很特别。
这是少年的梦，是珍贵的“
做梦”时刻，再也不会重来
。
我在河南新乡的一个村
子里度过了十五年。小时
候我并不知道新乡以外的
世界是什么样的，我以为
我们村能考上的最好的大
学就是河南师范大学。
十五岁那年，有一天我
顺着泥泞芜杂的小路从村
口走到镇上，想从镇上坐
一块钱的公交车去新乡市
。我已经记不得当时发生
了什么，也记不得那条路
是不是真的漫长又难走。
但那时候心里突然冒出的
念头让我记忆犹新，那就
是我一定要离开这里，无
论如何，我要离开这里。
高考那年我一直在做梦
，梦到自己可以去往更好
的城市，工作、赚钱，把
全村那间最破的瓦房——就
是我家——给修好。我拼命
学习，午休时用参考书把
自己围起来，躲在书中算
数学。现在想起来，那真
是很可爱的时候，再也不
会重来。
后来我考上了河南大学
，是一所比河南师大更好
的学校，再后来我去了上
海读研，进入上海电视台
工作，然后攒钱，把我们
家的房子修起来了。
我非常清楚我命运的流
动，是受益于高考，是中
国的时代激流中留给寒门
子弟的机会。“流动的中国”
这个意象中，我最认同的
就是因为有机会，所以能
流动；因为流动，所以创
造了机会。这个时代不是
死水一潭，这个社会充满
机遇，就像徐小超说的，
你有机会让自己变得更好
，有机会证明自己。
我真正的启蒙时刻来自
于萨特。研究生时，我读
到萨特那本薄薄的《存在
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
13年后，其中一些段落依
然深刻于我心：“是懦夫把
自己变成懦夫，是英雄把
自己变成英雄，而且这种
可能性是永远存在的，即
懦夫可以振作起来，不再
成为懦夫，而英雄也可以
不再成为英雄。
“人只是在企图成为什么
时才取得存在。可并不是
他想要成为的那样。因为
我们一般理解的‘想要’和‘意
图’，往往是在我们使自己
成为现在这样时所做的自
觉决定。
“人除掉采取行动外没有
任何希望，而唯一容许人
有生活的就是靠行动。……
换句话说，人们必须相信
进步。而这或许是我最后
一句天真的话。”
萨特向我印证了，人要
积极地与这个世界相处，
要用乐观的态度去铸造自
己的人生。作为一个纪录
片导演，我恰好是一个拥
有积极性格的人，我也希
望通过我的影片去传递一
种积极的情绪。每个时代
都有每个时代的困境，每
个时代也有每个时代的机
遇，我希望向观众们展现
抓住机遇、突破困境的可
能性。
摄像机的镜头就这么大
，我们拍的是一个偶然的
、局部的真实，不可能包
容全部。但你可以相信它
，因为它就发生在我的摄
像机面前。
因为和兄弟们打赌，宋
楠一冲动就去报名成为驻
村扶贫干部。他玩过摇滚
，喜欢潮牌，兄弟成群，
潇洒自在，但这些在他下
乡后不复存在。他看起来
老了十岁，每天都在村子
里走来走去，为了五块二
和五块三的成交价格，跟
人唠一下午。一下午没唠
成，就明天再来。
宋楠说这一年多他正儿
八经地长大了，很严肃地
去对待脱贫工程。以前，
他总觉得自己虽然潇洒，
但游戏人生好像总不得人
尊重，现在不是了，现在
他干了一件特别能被人尊
重的事情，家人朋友都说
他做的事情有意义。
“这个时代是中国这么多
年来最好的时代，咱们的
政策好，你想你通过自己
一个人这几年的努力，你
无论付出多大的辛苦，你
改变了几百人甚至上千人
的命运，这是你人生中特
别完美的一件事。”宋楠说
。
老家的房子已经盖起来
五年了，年少时的梦想早
已实现。从我成为纪录片
导演开始，我反复问自己
：在这个时代，我可以做
什么？我应该做什么？我
奋斗的意义是什么？人生
本无问卷，所以人人都是
出卷人，人人也都是答卷
人。
《流动的中国》中的每
一个故事，都反映了当代
中国人寻找人生的意义、
确立自身使命的过程。
53岁的廉宏彬在西安做
人才引进工作已经13年了
，我们跟着他从深圳到上
海，一路看着他使出各种
法子吸引应届生来西安工
作。他就像是西安城市形
象宣传大使，路上遇到个
学生就能唠上半天西安的
好。他喜欢加学生微信，
然后和签约成功的学生说
：“我就是你在西安的第一
个朋友了！”
他的奔波不为自己，他
所在意的是：“在整个进步
当中，有没有我们的脚

下山
2019年年底，临近春节，海拔一千八百米之上，云南昭通的桃子丫口村村民，正在准备搬迁。这些搬迁户中，有的在这个小山村生活了一辈子，有的刚从外地赶回来，还来不及近乡情怯，就要开始收拾行囊。桃子丫口村属于山区，是老官房村下辖的一个自然村，位于偏远的少数民族乡镇——以古镇。老官房村是以古镇中较为贫困的一个村，没有街道，采买东西要到以古镇或岩洞脚村街上，大约有6千米的距离。在2017年修路工程尚未完成前，老官房村19个村民组的村民外出办事走的基本是山间的土路，只有一条通向村委会的柏油路。
搬家的前一天，九岁的陈亮在家门口的台阶上坐了很久。他家的房子已经老旧，白色的墙皮斑驳脱落，露出砌墙的石头和土块，木门上的漆也掉了，唯一的亮色，是门前那片油绿的菜地。说来也怪，陈亮在广东出生、上学，回到村里的时间不过三个半月，但他感觉好像在家里已经待了很久了。关于新家，他的父亲已经去看过，并且给他看了照片，他也觉得好看，觉得美，尤其是新家附近的学校。他去过一次县城，但没有去过新家，搬家这件事，仍旧使陈亮感到陌生与无措。他知道，他的父亲很喜欢那个新家，“爸爸说他想搬家，所以我们就全部搬家了”。陈亮准备把写毛笔字的字帖和寒假作业带到新家去，他说在那里，他会更认真地完成作业。
那天晚上，陈亮的父母做了白菜炖肉当作在桃子丫口村老家吃的最后一顿晚餐。熏肉在灶上的锅里炒了很久，炒出很多油，其间陈亮的母亲足足切了两大盆白菜。熏肉盛出来后，陈亮的父亲掌勺，把肉炒出的油倒回锅里，放姜丝、蒜末和辣椒，又把熏肉放进去一齐炒了。陈亮和他的姐姐就坐在灶台的一边看着，身后的墙掉皮了，沙发上的红苹果图案和蓝色条纹已经褪色。门外，是灰蒙蒙的天，偶尔有挑着担子、背着箩筐、手上提着菜的村民过往。
地势的原因，桃子丫口村的房子几乎都依坡而建，多是石头砌的瓦片房，也有几栋两层的楼房贴了瓷砖，矗立在梯田或菜地旁边。这里山路蜿蜒，好在新修了路，少了雨雪天的泥泞，但走路爬起坡来还是颇费体力。村里没有学校，像陈亮一样需要读书的小孩子通常每天需要花上两三个小时在路上行走，才能到达学校。遇上雨雪天，便更艰难。极个别的，则在学校周围租个房子，等到周末再和陪读的家长走回村里。因此，桃子丫口村搬迁户的小孩子们几乎都因为新家旁的漂亮学校而振奋。他们基本没有真正地见过新学校，都是经由父母拍的视频或照片看见的，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最想做的事就是到新家以后，去看看学校离家有多远。等明天搬家以后，他们就要跟新同学在一起学习。那些老同学，他们都会想念，有的说会再回来找他们，有的却说，不回来了。这些孩子，对家乡怀着不舍，又对新的生活满怀期待。
当然，也有一些少年，以平常心对待这次搬迁，邓辽就是其中一个。邓辽今年十八岁，还在读高三。关于搬家这件事，他很平静，只说：“我在哪儿都可以。”他已经看过新家的视频，东西还没搬过去，只有空空的房子，设施还不齐全。他帮家里搬一张红色的床垫，从斜坡弯道一路小跑到搬家的卡车后刹住，车上的东西太多，几乎是全部家当，大人们商量着衣柜要横着放还是竖着放好。邓辽的弟弟已经在二楼的窗台看了很久，身边停着一辆不打算带走的摩托车。全家的行李都被打包进了两只旧木箱和一只行李箱里，放不下的就用被单裹着，系成一个大圆球。木箱叠着木箱，上面放着他的蓝色书包，也是鼓鼓囊囊的，一同放在条椅上头，准备装运。这边人在搬着行李，另一拨人也不闲着，他们为了即将到来的新年，正准备杀猪来吃。猪的号叫声从后头穿过枯树与老房，传到了前头。准备杀猪的村民穿着迷彩服，戴上黑色袖套，叼着烟，沾水磨刀。猪很快就不叫了，他们用喷火枪烧猪皮，一边炉子的火烧得正旺，有人添水，有人舀水，把开水浇到猪身上，紧接着刮毛的大叔下场，刀刃划过，猪皮变得白净，已具过年菜的雏形。
但在桃子丫口村，杀猪过年并非常事。更多的村民，是没钱买猪杀的，王秀家便是如此。邓辽家打包行李的时候，王秀正背着她十一个月大的孙孙走过，手里拿着两条小毯子。王秀穿着薄荷绿的外套，内搭一件白色半高领毛衣，长长的马尾搭在身前，留着齐刘海，看起来并不像是奶奶。她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除了一个女儿还在读书，儿子、儿媳和另一个女儿都外出打工了。儿子和儿媳在浙江的被子厂工作，但也挣不了多少钱，按王秀的话来说，是“生活费都不够”。王秀的一只眼睛有问题，用刘海稍稍盖着，因为这只眼睛，她几乎失去了务工赚钱的机会，本地没有活干，也一直没去城里找过。她没有去过新家，但仍旧感到开心，却没有具体的原因，只说：“农村人嘛。”实际上，王秀看得很透，对于她的家庭而言，地理位置的改变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地理位置的变化能否带来财富的变化。倘若问她城里的生活舒不舒服，她会答：“在城里有钱的舒服，没钱的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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