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的命运沉浮，叛逆者谢克尔的心灵成长史。《谢克尔传》是阿格叶耶重要的长篇小说作品。《谢克尔传》注重人物个性与心灵成长线索，深刻刻画主人公的内心世界，聚焦平凡人物的成长历程。《谢克尔传》的创新性与先锋性在当时的印地语文学中掀起波澜，是背离传统的一次勇敢尝试。小说语言风格独特古雅，有着印地语独特的诗化语言风格，充满节奏感与诗意。

本书表现的是主人公谢克尔——一个参加了秘密革命组织的“叛逆者”，在北判处绞刑后，以一种经痛苦磨砺而成的平静心情和澹然心态对自己一生所做的回顾。面对死亡，谢克尔并不感到恐惧，而是以一种超然的理性回望过去，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回顾自己的生命历程。谢克尔的精神和灵魂对另一个谢克尔——经历了二十多年的坎坷风雨□终成为“革命者”的谢克尔——的人格和情感进行了理智和清晰的剖析。随着回忆和思绪的展开，谢克尔充满叛逆的一生渐渐清晰地浮现在读者面前。

全书分为两部。第一部主要讲述谢克尔从出生到17岁大学毕业这一时期的生活经历；第二部表现的是谢克尔从在拉合尔读硕士到谢西死去，即他17到20岁这一阶段的生活经历。两部小说各自具有独立性，但情节、内容与时间方面又具有连贯性，可被视作是独立的两个作品，亦可被视作一部作品的两个部分。

序言

一                   

痛苦中隐藏着一种使人富于洞见的力量，一个身处痛苦中的人或许会成为一个洞察者。

《谢克尔传》是我十年努力耕耘的成果，十年的时间并不算短，   然而“传记”至今仍未完成。它是将我在一个极度痛苦的夜晚所看到的visiona 诉诸文字的一种尝试和努力。

您可能认为这是吹嘘。但我的意思并不是说，这样大部头的作品是在一个晚上创作出来的。不，请您一个字一个字地再仔细读一遍——《谢克尔传》是将我在一个极度痛苦的夜晚所看到的vision 诉诸文字的一种尝试和努力。

您很可能想知道那是怎样一个夜晚，但是在此描写个人隐私既不可能，而且对您也没有任何意义。对您而言，那晚我看到的vision 才是值得描述并且意义重大的。关于我在那个夜晚的经历，我只能告诉您——警察像强盗一样半夜闯进来，把我关进监狱。时隔不久，   警署的高级官员对我进行了审讯，我们之间起了争执，之后我遭到了一定程度的刑讯拷打。当时，我感到生命即将走向终结。此前我从未想过自己会被处以绞刑，现在也不会这么想，但当时的处境和心态让我觉得绞刑并非不可能，而且我当时坚信，这个命运就在前面等着我。我在前文中说过，巨大的痛苦可以将人变为一个洞察者，   在此我想补充的是，身处绝望之中，人往往会超然于物外，从而成为一个洞察者。我的意识仿佛跳脱于情绪之外，化为一个诘问出现在我的面前——如果这就是我生命的终点，那么对于个人而言，对于社会而言，对于人类而言，人生的价值何在？有何意义？实现了什么？面对超然而冷漠的诘问，在痛苦所具有的充满穿透力的目光的审视下，我的人生之门开始慢慢开启。我的人生不再以一种个人化的、孤立的形式存在，而是成为了一个事件，成为了社会的一部分。人生的因果链条上的种种线索渐渐被解开，我开始领会其中的玄机。

拂晓时分，一切都发生了变化。我已领悟到许多关于人生意义的线索，但是整个身体轻飘飘的，几近虚脱。尽管疲惫至极，但内心又无比平静。我就这样一直睡了两三天。

这就是我能描述给您的关于那个夜晚的一切。之后的整整一个月时间风平浪静。一个月之后，我从拉合尔堡a 被转往了阿姆利则监狱。在那里我得到了纸笔，于是我花了四五天时间，将我在那晚领悟到的关于生命的意义和线索记录下来。这两三百页用铅笔写成的文稿就是《谢克尔传》的基础。此后的九年多时间里，我一直试图为这灵魂瞬间折射出的光芒创造一个载体。强烈的感受（intensity） 来自于生活，仅凭想象无法得来，但借助于想象力则可以把控它， 使之变得具体而且鲜活。当然，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创造这个载体。

如果您对革命者的生活有所了解，那您一定知道他们是一些不知疲倦、勤勉工作的人，在他们所有成就的背后，潜藏着一种强烈的宿命感。归根结底，革命者都是某种宿命论者。但是这种宿命论并非那种使人消极无为的命定论，它反而会激励人们更加坚韧克己地工作。这种宿命论比“薄伽梵歌”a 中所说的业瑜伽b 更进了一步，因为它并非只将践行者视为纯粹的工具。如果可以这样说——革命者的宿命论不是接受既定的命运，而是坚定地（纵使有些盲目地）相信生活中存在着某种合乎科学规律的因果关系——那么也许可能更接近于真相。我认为，当今很多科学家也是这种宿命论者。

身为一个革命者，《谢克尔传》中的主人公在自己的人生中努力探索和认识命运发展的线索，因为认识了这一切，也就理解了生活，完满了人生。另一种观点认为，神的所有安排都是完美的，也就是说，每一件事都是对其自身的完满和实现。这当然不失为一种人生之道。但是，如果有人不能接受这种逻辑，那么对于他们而言，前一种观点可能是另一种包容生活的方法。因此您会发现，在本书的□□部中，谢克尔也在仔细审视自己童年时期的一件件小事。对童年进行研究自有其意义，而且国外的许多艺术家们也对童年进行了研究和描写。但在《谢克尔传》中，这种对童年的关注本身并不是目的，仅仅是探寻人生线索的手段。每个人的生活中都会发生一些事情，但是我们不可能时时拥有洞察它的力量，只有在某个事件的打击下，生命的光芒被忽然激发出来的时候，或是在痛苦的强烈刺激下，人变得具有敏锐的洞察力时，我们才能获得这种力量……关于我的作品，我没有权利再继续说三道四，但是出于“谢克尔”和我之间的联系，我感到这部作品中既表现了他的伟大，也刻画了他的渺小。伟大是因为他的求知和探索中充满专注和虔诚， 渺小是因为虽然他的求知欲非常强烈，但在很多方面，他并未成为一个真正的探寻者，而是沦为一个诡辩家，而他论辩中的逻辑

（rationalisation）令人感到可怜和可悲……a

简而言之，这就是《谢克尔传》□核心的故事。您也许会说， 这根本不是什么vision，这是一种逻辑论证、一种哲学。但是我认为，哲学□终也是一种所见，是vision。为了佐证我的观点，我要举的例子是——“哲学”一词在印地语中正是“所见”之意。

二

这部《谢克尔传》是否是自传？一定会有人提出这个问题，而且即使没有提出这样的疑问，读者们也会带着这样的成见阅读作品。在印地语文学中，每个诗人都会以自己的情人作为描写对象，抒写离愁的情诗往往被证明是某个诗人在妻子亡故后的悼怀之作。在这样一种状况下，奢望读者不要把《谢克尔传》仅仅视为一部普通的自传，奢望读者了解《谢克尔传》是作品中一个人物的口述传记而非作家的自传，可能是徒劳的。我记得，三年前当我的一首名为

《鸾胶》a 的诗作发表时，有好几个读者给我写信表达慰问之意，其中一个读者甚至写道：“我对您抱以深切的同情，因为我自己也身处同样的境遇，所以非常理解您。”甚至连刊物的编辑（有些调侃地） 也问我：“您还一次婚也没结过，怎么和再婚的妻子吵架了？”这样的读者如果得知我本人未婚，但作品中写的却是再婚生活中的故事，一定会认为自己受到了欺骗。这样说非常令人遗憾，但现实却是——当今大多数印地语文学作品和文学批评都建立在一种错误的观念上，很多人认为对亲身经历（不是个人感受，因为感受不必亲历也可获得）的描写才是□真实的描述和□辉煌的成就。能够借助于想象力和敏锐的感受（sensibility）进入他人的故事，同时能够抛弃个人亲身经历形成的成见，是作家能力的一种体现，所获得的感受也是真实客观的，但只有为数不多的印地语作家能够理解或者认同这样的观点。相反，许多作家会说，这样的感受（我要再次重申：   亲身经历并不等于自我感受，但如果我们具备对此开敞心扉的能力， 那么经历才会成为我们的个人感受。）是来自于他人的，是□□的，   也就是说是次要的和不真实的。对于这样的人而言，T.S. 艾略特b 的下述观点毫无意义，而这番表述本来正是对于这个问题的□□解答 ——There is always a separation between the man who suffers and   the artist who creates，and the greater the artist the   greater the separation.c

但是这已经有些离题太远了。我必须承认，如果能够按照艾略特的观点进行创作，我或许能够成为一个伟大的艺术家。尽管《谢克尔传》中的每个角色都具有多面性（composite character），但我个人的感受和痛苦的确渗透在《谢克尔传》这部作品中。有人说，所有故事文学都带有自传的性质，即使不是对自己生活的描绘也是自己生活的一种映射（projection），是可能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但这种说法并不能使我感到轻松。《谢克尔传》中有许多我的影子， 我无法践行艾略特的理念（尽管我承认它非常伟大）。《谢克尔传》无疑忠实地记录了一个人的个人际遇（a record of   personal suffering），但它同时也反映了一个人与时代的抗争。它并非一个仅仅属于个人的故事，您无法简单说一句“这是某个人的私事”，就把其中的诉求和呼声轻易抛在脑后。我坚持认为，在这部作品中发声的是我身处的社会和时代，这部作品是我和谢克尔所生活的时代的象征。尽管如此，我也知道如果这部小说的创作是在另一种条件和环境下，或是以另一种方式进行（抑或出自于另一位更有才华的作家之手），那就既无写这篇序言的必要，也不存在任何令读者们无视其他，认定“《谢克尔传》不仅是故事情节，甚至连故事情节发生的地点都与作者的生活轨迹完全吻合”的可能性了（尽管作此论断的人可能必须对我有特别的了解）。

关于□后所说的这种相似性我要做一下解释。出于真实刻画儿童内心世界的目的，我根据自己的生活经历，为《谢克尔传》的开篇部分选取了故事发生的地点。然而随着谢克尔的成长，他的生活和精神世界与我自己的生活和精神世界逐渐脱离开来，乃至于连我自己都感觉到，我是一个独立个体成长的见证者和记录者，我并未对他的生活进行任何干涉和控制。对于一个文学人物的创作者而言，   这样的表达是否合适？文学人物能否能够作为这样独立的个体而存在？文学人物并非由作家随意摆布的傀儡，反之却能够掌控作家， 这样的可能性是否存在？对这些深奥的问题感兴趣的人可以求证于皮兰德娄。 

三

关于《谢克尔传》的创作缘起，以及读者应该如何清醒地看待这部作品，这些对读者的期待和寄语我已经讲完了。但是除此之外，   或许还有一些情况需要说明，因为即将和序言一起呈现于读者面前的只是《谢克尔传》的□□部，另外两部尚未出版。

《谢克尔传》共分为三部。尽管三部中贯穿着同一主题，但是如果各自独立成书，也基本上都是完整的作品。可以说，《谢克尔传》实际上是系列三部曲。如果不把它们视为三部曲，每一部其实也可以独立出版，这样也就没有进行特别说明的必要了。假如有人读完□□部之后不想继续再读第二部，他不必觉得自己为一部残缺的作品浪费了时间，将□□部视为一部完整的作品，在这部作品的基础上形成自己的阅读体验，我不会抱怨这种做法有任何不公之处。

但是，如果有读者在读□□部的时候希望了解他们为什么要读其余部分，或者应该带着怎样的预期阅读其余部分，针对这样的读者，我觉得在此提出一些请求不应算是非分之举。因此，我想告诉这些读者——从本意，或者毫无愧言地说，从作品想要传达的内涵而言，《谢克尔传》三部曲中存在着一种与众不同的特质。如同织毯上粗硬的素色经线织缚着五颜六色的纬线一样，在《谢克尔传》三部曲色彩斑斓的故事中也贯穿着一条线，它正是我所期望和试图表达的东西，这条线贯穿始终、无法割裂，它是我对生活的批判和我的生活哲学。在创作《谢克尔传》时，在对故事情节的创作中我费尽心力，因此无论怎样，虽然不能对读者提什么要求，但我只想说——如果您希望成为一名评判者，那么请先慷慨地付出时间，读完整部作品吧！

在将谢克尔这个人物呈现于您面前之后，我即将抽身而去，请您自己去熟悉和了解他吧。谢克尔不是什么伟大的人，也不是完美的人。但是他一直试图在人道精神的光芒下诚实地认识自己。他可能也不算是一个好的同伴，但是我相信，与他同行，□终您不会冷酷地对待他。而且在当今这个时代，我或者您都具有多面性，也许您会发现，您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也有一个谢克尔，他并不伟大，   也不优秀，但是清醒、自由而且诚实，非常诚实！

———阿格叶耶

   阿格叶耶，1911-1987，印度人。阿格叶耶，本名萨基达南德·希拉南德.瓦德斯亚因，1911年出生于印度北方邦的佛教圣地拘尸那迦，是印地语文学史上的重要作家。他从小深受家庭影响，自幼学习梵语、英语、波斯语与孟加拉语，并大量阅读文学名家的作品。他在大学学习期间开始投身政治运动，并与1930年被捕。在狱中，阿格叶耶阅读了大量文学与人文社会科学著作，并从此走上了文学创作之路。出狱后，他长期从事编辑、记者和教师的工作。

   阿格叶耶是一位高产的作家，发表了大量的是个、小说、散文以及文艺理论作品，在印地语小说、诗歌、散文以及文学理论等方面都有所建树。他是一位具有现代主义创作风格的作家，对印地语文学从传统向现代转型过程产生了重要影响，是印地语文学现代主义的开拓者和奠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