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断
天色灰蒙蒙的,阵阵冷风与疾驰的汽车像一把把胡甩的扫帚,时而将地上的纸屑与零散的杂物刮到墙角,时而又将它们赶到街头。道旁的树枝在风中摇来摆去,沙沙地嚷闹着,似在低语,似在打闹。这样的天气,在中午和傍晚的下班高峰期,人流车流猛然像蜂群一样挤过街道。别的时间,街道显得空荡、孤寂、惆怅。
冬季的白天异常短。傍晚,还不到六点,街灯就瞬息亮起。渐渐昏暗的天空中弥漫着无际的浮云浊雾,虚晃晃地遮蔽着高楼矮巷的盏盏灯光,城市仿佛浸泡在海水中一般混沌、模糊。
下班时间到了,忙碌了一天的医生护士们聚拢在更衣室,纷纷脱掉白大褂,取出各自衣柜里的羽绒服、大衣和鞋帽换上。随着楼梯间里发出踢踏舞般乒乒乓乓的阵阵响声,他们走出科室,走出医院,匆匆的身影消失在黑沉沉的夜幕中。
此刻,除了门诊部的大楼没有灯光外,急诊和那两栋住院大楼的灯光都满满地亮着。各科室的值班医生从这间病房到那问病房,从这个床头到那个床头,逐个给病人进行晚间查房。值中班的护士脚步如飞,连续给病人做着各种治疗,为病人监测血压,还要写记录、打扫卫生、整理用物等。
家属们有些提着保温盒给住院的亲人送来饭菜,有些坐在床边陪亲人说话,有些给卧床的亲人喂饭。病情轻的病人,有的让医院餐厅送了饭,有的穿戴暖和去医院对面的餐馆吃饭,有的向医生请假回家了。
诊断明确了,妈妈患的是肝癌。噩耗雷电般击中欧阳砚,她疼痛、眩晕、瘫软、绝望!欧阳砚跌跌撞撞地走出安装着核磁共振仪、CT机、X光机、彩超仪等检查设备的功能科,躲在二楼一处僻静的角落,一次次把妈妈的检查结果展开,折起,再展开,再折起……簌簌的泪水挡着她的视线,那可怕的诊断结果仿佛锐利的尖刀,狠狠地刺在她的瞳仁上,扎进她的胸膛里,毫不留情地将她的五脏六腑搅成肉泥!
欧阳砚喘息着,眼前浮现出妈妈从前的身影。小时候,亲爱的妈妈经常牵着她的手,去离家不远的一片树林里采野花、捉蝴蝶。那时候,妈妈是多么年轻,她们是多么快乐呀。
记得有一年暑假,欧阳砚从学校回来,远远地看见一个女人推着手推车,车里盛着满满的水泥。面前是一道几米高的陡坡,每推几步,女人就将车子停在坡上歇息片刻,然后,接着推!快推到坡顶了,女人无论怎样挣扎,车子还是左右摇摆着,不肯上坡。女人用身子扛着车把,拭了拭额头上的汗,然后双手握紧车把,“啊”了一声,终于,车子上坡了。
欧阳砚认出了她,忙喊:“妈,等等。”当她跑到跟前时,妈妈喘着粗气,抬头看见她,高兴地说:“我的砚子回来了,快回家吃凉面去。”欧阳砚说:“妈,这车子太重了,还是我帮你推。”妈妈笑着说:“一点都不重,你坐了半天车,快回家歇一歇。”这时,有人喊妈妈,妈妈就推着车子走了。那时候,妈妈还很精神。这才过了几年,妈妈就满头白发,眼窝深陷,身体干瘦,完全变了个样。
妈妈向来乐观坚强,她怎么会得这种恶病呢?
不!不可能!肯定是报告出错了!
欧阳砚核对了好几遍,这致命毒瘤的确长在妈妈的肝脏上。从下午四点钟拿到检查结果到现在,她已经在这里撕着、揪着自己的胸口,暗暗抽泣,无力地徘徊了近两个小时。她怎么也无法相信,却不得不强逼自己接受如此无情的事实。昨天她和妈妈拿着刚做完检查的彩超单去找许大夫,许大夫看后,用怀疑的口吻对她说:“还是让你妈住院检查吧,彩超上显示肝上有东西,等明天影像和化验结果出来就明确了。”当时,欧阳砚赶紧办了住院手续,妈妈一手牵着她,一手压着疼痛的腹部说:“砚子,我就是打扫卫生时跌了一跤,把内脏震了,你给大夫说说,给我开些药吃就行了。”欧阳砚牵着她妈的手说:“妈,还是住院全面检查一下吧。”“唉,住院要花钱呢,我还寻思着给你……”“妈,先不想那么多了,给你看病要紧。”欧阳砚见妈妈犹犹豫豫的,就硬拉着妈妈住进了外科大楼。
哦,可怜的妈妈,生活为何对你这般残酷?从我记事起,无论冬春,你总是半夜出门去工作。为了拉扯我长大,你承担过多少重活儿,背煤、扛麻袋、抱砖、和泥……你含辛茹苦,自己从来舍不得吃一顿好饭,舍不得穿一件新衣……如今我长大了,还没来得及报答你的恩情啊!妈妈,我恨你!你为什么会得这种可怕的病啊!妈妈,你说什么也不能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丢下,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欧阳砚拭了眼泪,挪着沉重的脚步向住院部走去。还没到外科楼,眼泪又哗啦啦掉下来。她只好转身,摇摇晃晃回到那个角落,接着落泪,接着默念。
欧阳砚的妈妈又出现了撕裂般的剧痛,她咬着牙跪在病床旁,双手紧紧攥着床腿,额头抵着地面,冷汗一滴滴落在地面上。旁边病床上的老太太见她这样,急忙问:“你咋了?是不是有心脏病?”她疼得咬着嘴唇,不能说话。老太太就让家人跑去叫大夫。
一阵脚步声,许大夫和护士赶来了。剧痛过后,欧阳砚的妈妈脸色蜡黄,无力地倒在地上。大家一起慢慢扶起她,许大夫问:“你女儿咋不在?”“她拿检查结果去了,一直没回来。”“结果下午四五点钟就该出来了。你这样的疼有多长时间了?”“一个多月了。”“你身体原来就这么瘦,还是近些天瘦的?”“我本来就瘦,上冻前三个月在建筑工地上加班干了一份重活儿,费力得很,我猛跌子就瘦了。”许大夫轻轻一笑说:“看你,就不能悠着点干。饭量咋样?”“一点都不想吃,大夫,你说我这是啥病?说疼,一下子就把人要疼死,疼一阵又过去了。”许大夫说:“检查结果出来再说吧。”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