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戴铁道冠,鱼尾模样;身穿皂①沿边烈火绯②袍。左手提着荆筐篮,右手拿着鳖壳扇。行缠③绞脚,多耳麻鞋。原来神仙有四等:
走如风,立似松,卧如弓,声似钟。只见那先生揭起布帘人来,看着主管。主管见他道貌非俗,急起身迎人解库,与先生施礼毕,凳上分宾主坐了,忙唤茶来。茶毕,主管道:“我师有何见谕?”那先生道:“告主管,此间这个典库,是专当琴棋书画的么?”主管道:“然也!”先生道:“贫道有一幅小画,要当些银两,日后便来取赎。”主管道:“我师可借来观一观,看值多少。”主管只道有人跟随他来拿着画,只见那先生去荊筐篮内,探手取出一幅画来,没一尺阔,递与主管。主管接在手里,口中不说,心下思量:“莫不这先生作耍笑?跳起来④这画儿值得多少?”不免将画儿叉将起来看时,长不长五尺;把眼一观,用目一望,原来是一幅美女图。画倒也画得好,只是小了些,不值什么钱。主管回身问道:“我师要解⑤多少?”只见这先生道:“这画非同小可,要解伍拾两银子。”主管道:“告我师!只怕当不得这许多。若论这一幅小画儿,值也不过值三五十贯钱,要当伍拾两银子,如何解得?”这先生定要当,主管再三不肯。两个正较论⑥之间,只听得鞋履响,脚步鸣,中间布幕起处,员外走将出来,道:“主管,烧午香也未?”主管道:“告员外,烧午香了!”那先生看着员外道:“员外,稽首!”员外答礼道:“我师,请坐拜茶!”员外只道他是抄化的。主管道:“此位师父有这幅小画,要当伍拾两银子,小人不敢当,今我师定要当。”员外把眼一觑,道:“我师这画虽好,不值许多,如何当得伍拾两?”那先生道:“员外!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幅画儿虽小,却有一件奇妙处。”员外道:“有甚奇妙处?”先生道:“此非说话处,请借一步方好细言。”员外与先生将着手①径进书院内,四顾无人,员外道:“这画果有何奇妙?”先生道:“这画于夜静更深之时,不可教一人看见,将画在密室挂起,烧一炉好香,点两枝烛,咳嗽一声,去桌子上弹三弹,礼请仙女下来吃茶。一阵风过处,这画上仙女便下来。”那员外听得,思忖道:“恁地是仙画了!”即同先生出来,交主管:“当与师父去罢。”主管道:“曰后不来赎时,却不干小人事。”员外道:“不要你管,只去簿子上注了一笔便了。”员外一面请先生吃斋,就将画收在袖子里,却与先生同人后堂里面坐定吃斋罢,员外送先生出来,主管付伍拾两银子与他,先生辞别自去。不在话下。
员外在家巴不得到晚,叫当值的打扫书院,安排香炉、烛台、茶架、汤罐之类,觉到晚也,与妈妈吃罢晚饭,只见员外思量个计策,道:“妈妈,你先去歇息,我有些账目不曾算清,片时算了便来。”不觉楼头鼓响,寺内钟鸣,看看天色晚了。但见:
十分俄然黑雾,九霄云里星移。八方商旅,回店解卸行装;七星北斗,现天关高垂半侧。绿杨荫里,缆扁舟在红蓼滩头;五运光中,竟赶牛羊入團。四方明亮,耀千里乾坤;三市夜横凉气。两两夫妻归宝帐,一轮皎洁照军州。胡员外径到书院,推开风窗,走进书院里面。吩咐当值的:“你们出去外面伺候。”回身把风窗门关上,点得灯明了,壁炉上汤罐内汤沸沸地滚了。员外烧一炉香,点起两支烛来,取过画叉,把画挂起,真个是摘得落①的娇娆美人。员外咳嗽一声,就桌子上弹三弹,只见就桌子边微微地起一阵风。怎见得这风?
善聚庭前草,能开水上萍;动帘深有意,灭烛太无情。入寺传钟响,高楼送鼓声;唯闻千树吼,不见半分形。风过处,只见那画上美人历历地一跳,跳在桌子上;桌子上一跳,跳在地上。这女子脚到头五尺三寸身材,生得如花似玉,白的是皮肉,黑的是头发。怎见得有许多好处?
添一指太长,减一指太短。施朱太赤,傅粉太白。不施脂粉天然态,纵有丹青画不成。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只见那女子觑着员外,深深地道个万福。那员外急忙还礼,去壁炉上汤罐内倾一盏茶递与那女子,自又倾一盏茶陪奉着。吃茶罢,盏托归台,不曾道个什么,那女子一阵风过处,依然又上画上去了。员外不胜之喜,即时自收了画,叫当值的来收拾了,员外自回寝室歇息。不在话下。自此夜为始,每日至晚便去算账。
却说张院君思忖道:“员外自前到今,约有半月光景,每夜只说算账,我不信有许多得算。”不免叫丫环将灯在前,妈妈在后,径到书院边,近风窗听时,一似有妇人女子声音在内。妈妈轻轻地走到风窗边,将小姆指头蘸些口唾,去纸窗上轻轻地印一个眼儿,偷眼一张,见一个女子与员外对坐了说话。这妈妈两条愤气从脚板底直灌到顶门上,心中一把无明火高了三干丈,按纳不下,舒②着手,推开风窗门,打入书院里来。员外吃了一惊,起身道:“妈妈做什么?”那妈妈气做一团,道:“做什么?老乞丐!老无知!做得好事!
P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