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到了明年,我依旧不喜欢老年人。步履迟缓地蜷缩在助行架后,莫名其妙的急躁脾气,没完没了的抱怨。还有,茶歇时毫无新意的点心,连连不断的叹气声。
有人把糖粉撒得到处都是。为了将桌子彻底抹干净,斯密特女士把盛着苹果肉桂派的盘子临时移到一把椅子上。
福特郝伊生夫人径直走来,大屁股扑腾一下坐在了肉桂派盘子上,却丝毫没有察觉到。
直到斯密特女士到处搜寻,想把盘子放回桌上的时候,才有人想到去福特郝伊生夫人的屁股下找找。当她站起来时,花裙子上还粘了三块苹果肉桂派。“和你裙子图案很搭呢。”埃夫特说。我笑得都快岔气了。
这个新年美好的开端应该是充满欢笑其乐融融的。然而与此相反,这件事引发了长达三刻钟的牢骚,大家纷纷讨论谁是罪魁祸首。只因我明显表露出对刚刚发生的事情感到好笑,周围的人都对我怒目而视。而我,只能连声嘟囔着对不起。
我不敢再放声大笑了,而是喃喃地向大家道歉。
我,亨德里克·格伦,向来都是正确的、惹人喜爱的、友善的、有礼貌的而且乐于助人的。实际上并不是因为我本性如此,而是我不敢不这样。我几乎从来不敢直言不讳,而总是选择更加安全的表达方式。我的特长就是做好好先生。我的父母给我取名亨德里克的时候就很有远见:你很难找到比他更乖的人了。“你不认识亨德里克吗?就是每次碰到别人都很有礼貌地摘帽行礼的那个。”对,那就是我。
我自己也感到非常郁闷。当时便决定要让世界认识真正的亨德里克·格伦:不长不短,正好一年时间,我要将阿姆斯特丹北部一家养老院的生活原原本本地展现出来。
如果我在年底之前辞世,那也是不可控制的。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会让我的好友埃夫特·杜克尔在我的葬礼上读一小段我的日记。当我被梳洗得千干净净,衣着整洁地躺在火葬场名叫“终点”的一个小厅里时,埃夫特刺耳的声音将会打破那让人不安的沉默。他将面对困惑的人群朗读几段优美的篇章。
我只担心一件事:如果埃夫特先我而去怎么办?
如果那样的话他就太不厚道了,因为与他相比,我更是疾病缠身。你最好的朋友肯定能靠得住。我要就此和他谈谈。
埃夫特对我的提议倒是挺热心,但他不保证会活得比我长。他自己也需要考虑一些事。第一件就是读了我的日记后,他很可能不得不另找一问特护房居住。第二件则是关于他的假牙,是由范梅特伦打台球时一次粗心大意的击球造成的。自从范梅特伦右眼患白内障以来,他瞄准球的时候就需要有人从旁协助。埃夫特之前从来不是最倒霉的那一个,但那天他偏偏就在范梅特伦身后指导他瞄准,鼻子还正好与球杆齐高。“往左一点,然后再往下点,用力,再……”没等埃夫特说完,范梅特伦手中的球杆就狠狠撞上了他的门牙。两球连击!
埃夫特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就像在儿童换牙期一般。他口齿不清,几乎没人能听懂他说的是什么。为了能在我的棺材旁读我的日记,他得去把门牙补一补。但该死的,那位镶假牙的医生对此表现得十分倦怠。当然对于一位年薪20万、配有貌美女助理并且每年去夏威夷度假三次的医生来说,过劳还是有可能发生的。也许他对看到那些旧的假牙缝里由于长期残留剩饭剩菜而爬出蛆来这种事已经厌烦透顶了吧,可以这么理解。
养老院在楼下聊天室里提供的荷兰油糖饼大概是在旧货商店买的吧,不然不会如此难吃。昨天上午我先是很有礼貌地要了一盘,结果花了20分钟才吃完,并且我还得假装鞋带松了,弯下腰偷偷把最后一块不想吃的油糖饼塞进袜子里。
因此就算你去的时候,盘子里还是装满了油糖饼。一般来说,养老院里只要是免费的东西总是马上就会一抢而光。
聊天室每天上午10点半准时提供咖啡。要是咖啡在10点32分还没供应的话,第一批排队等候的老人们就已经特别夸张地开始看手表了,好像他们之后要赶着去做什么事似的。这种情景在每天下午3点一刻供应下午茶时会再次上演。
以下是一天中最紧张的时刻之一:今天提供哪种饼干来配咖啡和茶呢?前天和昨天配的都是去年的油糖饼。因为“我们”肯定不会把食物丢弃,宁愿把人噎死也不愿丢掉。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