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性伴侣
上海人把阿进这一类男人统称为“娘娘腔”。瞧瞧阿进,说话拖腔带调,言语细碎,猛一听。你以为是个女人。看起来阿进的荷尔蒙也不够指标,脸颊光滑皮肤细腻,就好像阿进没有发育,还停留在少年时代。可偏偏是阿进这样的男人最有女人缘,公司销售部那几个伶牙俐齿却又春风满面的Workinggirl(上班女郎),和阿进勾肩搭背同进同出,让自认为是“标准”的男人们愤懑不已。
上海的上午八点之后车流就不太畅通,淮海路被红灯截成一段段,但这段时间正好被她们用来“讲账”,她们有三女一男,这一男当然是阿进,所以可以用“她们”指代。“讲账”是上海话闲聊的意思.但这一类方言在本地已经没落,阿进却很怀旧地将濒临死亡的语言说得津津有味,让同路的这三女发痴一样笑个不停。三女分别是朋朋、阿杜和薛兰。
她们四人住在相近的马路,所以“拼”一部出租车上班,这在公司的上班族也很通行。问题是这一个雷打不散的女性小群体只肯把唯一的空座留给阿进这样的半男人,恨得公司的其他男性彼此询问,是不是时代往后的进化,是以男性退化作为标志?
女性之间没有这般忧患的话题,她们不懂男人的心思,或者是装作不懂,谁知道呢?也许她们更愿意退回到智力还未开发的时代,至少她们在一起的时候,是以这样一种简单方式分享时光。
眼下,她们坐进车子还睡眼蒙咙,彼此连招呼都懒得打,各人抓紧时间完成早上的功课——功课倒是一样的——打开化妆袋,对着袖珍镜子上粉底、描眼线、涂唇膏……
待阿进上车时,这几张面孔正在如火如荼的色彩中挣扎,是完美之前最一塌糊涂不忍卒“睹”的一刻,本应该藏在密室里的面孔,现在却毫无顾忌地对着阿进粲然一笑,露出标志性的灰牙——七十年代儿童被四环素腐蚀过的齿——奇怪的是.这些笑出一口灰牙的女孩通常总有一张白皙标致的脸。
看惯了这些面孔从草创到完稿的变化,阿进倒也处变不惊,稳稳当当地坐在驾驶座旁的位置,用他的雌雄莫辨的语调讲述着晚报上的隔夜新闻,因为他的女同事们似乎没有读报的习惯。诸如“蔷薇花下”这类有几分荒诞感的市井小故事,常让她们笑得人仰马翻,把车厢嘈杂成互相串台的频道,因为司机正热衷于他的电台节目——一首歌搭配超量废话的FM频道。司机乘隙将音量拨到更高,而这时的阿进便怔怔地看着其中一张涂到一半的唇,发出评论:
“我觉得你的面孔好像长了两张嘴。”
于是又引来一阵疯笑,阿进的肩膀还被姑娘们的粉拳砸了几下,这正是阿进讨女人喜欢的地方,憨拙中闪现的一星半点的机智,就像随便翻一本平庸的书却意外看到精彩的插图,让人有突然被穿透的快感。P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