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几乎一片空白的童年
不知为什么,我对自己童年的记忆几乎是一片空白。不是现在年纪大了记不起来,读大学时(时年16岁)就是如此。我是一九三九年十二月十七日(农历)出生的,属兔。我是家中的老大。出生地是湖南湘潭仙女乡“大韶号”(只记得是这几个字的音,具体是哪几个字就不知道了),我六七岁学校放寒假时还去过“大韶号”两次(当时我在长沙读小学),但一直记不起“大韶号”的样子,只记得门口有个小池塘。至于我启蒙的小学(在乡下)在哪里、叫什么名字,至今我都不知道,至于小学同学更是一个都想不起来。后来读小学四年级时我转学到长沙读一师附小(我记得当时一师附小就在中山路国货陈列馆旁边),读了半年就转学到城西三校,后来就考上了明德中学。
明德的初中同学至今已记不起一个人来,真是十分奇怪!而我身边的亲人如士子(我的太太),坚石、曼兰(我的弟弟、妹妹),对他们的童年往事都记得十分清楚,闲谈起来,如数家珍。对小时候的同学、朋友都有深刻的印象,有的人至今还保持亲密的关系。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感到一片茫然:为什么我会这样,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小时候的事我能记起的很少。记得最清楚的是,1946年父母把我们从乡下接回长沙,租住在北门外文昌阁,黄娭母也家后面两层楼的楼上,前后两间。当时父亲在明德、周南、长郡等中学教物理。父亲是所谓中学名牌物理老师,不在一个学校专职,而是在多所名牌中学的高中部兼课。这样虽然辛苦,但是收入较高,以此养活我们兄妹四个。父亲有时来不及,就坐黄包车从一所学校赶到另外一所学校上课。母亲当时没有工作,在家操持家务,家庭生活尚可维持。
1947年父亲得了一场大病,具体什么病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整日躺在床上,咳嗽不已。有一年多没有上课,家庭收入全无,只能靠变卖一些首饰、银元维持生计,日子过得比较艰苦。当时我七岁,经常拿着母亲给的首饰或银元,从北门外文昌阁一直走到南门的司门、口八角亭去兑换。我一个人,个头只比柜台高一点点,但当时社会风气很好,店铺也很讲信用,往返多次,从来没有出过问题,我也没有害怕过。这种事要是放到今天,几乎不可想象。想不到过了七十年,人们的物质生活大大丰富了,而精神境界却退步了,特别是安全感差。呜呼!
父亲的心愿和当时的许多教书匠一样就是想努力工作,赚点钱买一套房子。当时周南中学的总务主任万子才(不知是不是这三个字,父亲和其他先生都叫他“万夫子”)开了一个钱庄,他和许多中学教师都很熟,于是很多先生就将自己多年的积蓄存在他的钱庄。父亲也是其中的一个顾客。然而世事难料,当时国共内战正酣,经济萧条;万夫子又自己盖一栋房子挪用了钱庄的钱,致使钱庄倒闭。许多先生的多年积蓄付之东流,我父亲也是受害者之一。当时许多先生(债主)成立了一个讨债委员会,希望万夫子将他新盖的房子卖掉,偿还一部分债务,但时局不稳,房子也卖不出去。
我记得讨债委员会开过几次会,每家都要去一个代表,七八岁的我就代表父母参加会议(现在这也是不可想象的)。讨债委员会主席是周南中学的教导主任周世昭(字敦元)先生,他是国文教师,也是我父亲在湖南省第一师范学校读书时的老师。他与毛主席在湖南省第一师范学校读书时是同班同学,1949年后经常去北京看毛主席,后来任湖南省政府副主席,住在教育东街。他与我父亲私交很好,1949年后我父亲经常去他家打麻将、吟诗品茶,是要好的牌友和诗友。由于我父亲病卧在床,收入全无,父亲就时不时打发我去万夫子家讨债,以渡过难关。幸好万夫子家不远,就在西园,而且万夫子也很客气,每次都给我几块银元。他的确拿不出多少钱,房子虽然漂亮,又脱不了手,我当时虽小,但也觉得他够可怜的。
记得的第二件事是,刚到长沙读小学,我身体比较瘦弱,逢寒假父亲就送我到湘潭乡下“大韶号”,说那儿空气好,菜新鲜。当时我二伯父就住在“大韶号”,他每次都派一个雇工来长沙接我。我不知道雇工的名字,他个子很高,大家都叫他“杨长子”,估计是姓杨。为了省钱,“杨长子”和我都是走路去湘潭“大韶号”,路程45公里。我们一大早出发,傍晚赶到。至于路上的具体情况也是一片空白,只记得中午吃一顿饭,还要坐一次渡船。想想我当时才六七岁,能够一天走45公里,体质应该是可以的,所以小时候冬天很冷,冰柱从屋檐挂到窗口,我也不用穿棉衣。
寒假在“大韶号”是怎么度过的也记不起来了,只记得每天早上我都会到厨房去吃一碗米汤冲鸡蛋(没有糖,只放一点点盐),这算是对我最大的优惠,其他人(包括我的堂姐妹)都是没有的。因为我是黄家唯一的长房长孙(我生下来就过继给我的大伯父,因为我大伯父只有三个女儿,二伯父也是三个女儿。我一直叫我的亲生父母“叔叔婶婶”,直到15岁)。P2-3
黄素逸,男,汉族,1940年出生。1961年毕业于华中工学院(现华中科技大学),1961年至今在华中科技大学工作。1981~1983年在德国慕尼黑工业大学做访问学者,1989~1990年在德国慕尼黑工业大学做不错访问学者。华中科技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能源学院核能研究所所长、热能利用新技术研究所所长。曾任国家自然科学基金第六、七届评审组成员,科技委第三届热电仪自控学部成员。国家重点基础研究发展计划(“973”计划)第二、三届咨询组能源领域专家,湖北省科技奖励委员会委员,湖北省政府特约研究员,武汉市工程咨询专家委员会委员。1991年获政府特殊津贴。主要研究方向:能源转换与节能技术;传热传质学;现代能源经济学;多相流;热物理量测试技术;核聚变堆包层中的热物理问题;材料加工中的热物理问题等。已在靠前外重要学术刊物上发表学术论文250余篇。出版专著和教材20余本。指导过的研究生中,博士后6人出站,34人获博士学位,104人获硕士学位。
我的这本回忆录是忽然心血来潮而动笔的,至今正好一年。今天终于可以落笔,太令人高兴了。
人随着年龄的增加很容易让自己跌进往日的回忆里,一个很久不曾忆起的小物件,或一个似曾相识的场景,就会把你拉进去,遇见过去的自己。我们每个人都有这样的体会:一个事件经历时,有一种艰辛;回顾时,又别有一种惆怅。人只要一回忆就会生出一种暮年的心态,观人、观物、观事都是如此。所以几十年来,除了和朋友叙旧或与亲人聊天时,我很少让自己跌进回忆里,这也是很多事情的细节我记不清楚的原因之一。
这次写随笔,我完完全全让自己跌进往日的回忆里,写到某些部分时都禁不住老泪纵横,想起某人某事时也心怀内疚或愤愤不平。但在我执笔时尽量平和,或刻意回避。现在想来,凡事没有必要争个明白。水至清则无鱼,人至清则无朋。跟家人争,争赢了,亲情没了;跟爱人争,争赢了,感情淡了;跟朋友争,争赢了,情义没了。争的是理,输的是情,伤的是自己。几十年都过去了,难道还要在字里行间写得明明白白?怪不得郑板桥老爷子讲,要难得糊涂。
几十年的经历使我体会到:世界上最永恒的幸福就是平凡,人生最长久的拥有就是珍惜。生活中多一份阳光,就少一份阴霾。让我们记住:每一棵大树的成长都需要接受阳光,也需要包容风雨。大海的宽广在于汇集大大小小的川流,生命的汪洋在于包容深深浅浅的缘分。
人生似梦,往事如风,几许欢乐,几许惆帐。发生一件事,喜欢它就享受它;不喜欢它就避开它,避不开它就改变它,改变不了就接受它。
随着随笔的落笔,我也从回忆中走出来。在总结我的一生时,忽然想起了我的名字“素逸”,父亲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为什么取这个名字,我也没有问过他。不少人在给孩子取名时是依据时局,如名“胜利”,多是抗战胜利前后出生的,名“抗美”或名“援朝”,一定是朝鲜战争期间出生的,“超英”、“赶美”则是“大跃进”的产物。更多的人在给孩子取名时是一种寄托,即期望孩子成为某种所希望的人。我应属于后者。按照我父亲的性格和经历,我猜想,他并不期望黄家的长子“岁月有痕”,而是希望他保持个性和本色(“素”),潇洒悠闲(“逸”)地度过一生。应该讲,和大多数芸芸众生一样。我做到了。
世界在变化,社会在进步!让我和云淡风轻、岁月无痕的芸芸众生一起,在亲人、朋友和大自然的怀抱中一起祈祷:夕阳无限好,人间正晚晴。
作者
2016年11月于华中科技大学喻园
年初我买了一本2015年的日记本,本来是要送给士子的(士子是我对太太曾士的昵称),因为看她经常在本子上记点什么。她不要,于是我留着并开始写日记。想不到还真的坚持下来了。现在快一年了,差不多写了10万字。最大收获是,忘记写的字都“捡”起来了。
日月如梭,还有两个月就76岁了。忽然心血来潮,想就自己的一生写点什么,也希望能像写日记一样坚持下来。
俗话说:人过留名,雁过留声。(这句话的原意是,人到世界上来走一回,理应轰轰烈烈地干一番事业。但其负面影响已经不言而喻,在埃及狮身人面像上刻“到此一游”就是其心态恶劣的体现。)实际上对绝大多数的芸芸众生而言,到这世界上走一回,都是默默无闻地生活一辈子,既没有留名,也没有留声,但依然活得多姿多彩。只是有的人一辈子过得开心、踏实,有的人却潦倒一生。是命?是基因决定?是主观因素还是客观原因?没有人能说清楚。
我也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回顾已经走过的岁月,感慨良多,于是就有了这本随笔《云淡风轻 岁月无痕》。
黄素逸
2015年10月29日
黄素逸编著的《云淡风轻岁月无痕》按时间顺序,内容包括求学,如明明德中学、华中工学院学习,留校参加工作,工厂劳动,西安交通大学进修,参加社会运动,慕尼黑工业大学进修,实验室建设,科研,到德意志、台湾地区等学术交流,国家自然科学基金评审、国家教委科技委学部、国家重点基础研究发展计划专家咨询组工作,还有爱情、生活、友情等。
《云淡风轻岁月无痕》是华中科技大学能源学院老教授黄素逸的回忆录。一个名校教授的人生轨迹与感悟,反映了我国高等教育发展史、我国当代社会发展史个人经历是国家、时代、学校发展的缩影。本书保存了一代人的记忆,将来可以作为我国教育史、科技发展史、有关校史的佐证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