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与自由之歌:泰戈尔的诗
泰戈尔(1861—1941)一生写了近两千首诗歌,虽然他在绘画、音乐、戏剧、小说等方面的创作几乎同样丰富,但在印度和孟加拉国以外的世界,人们首先还是把他看作一位诗人。
泰戈尔的这些诗,内容可说无所不包,但是最中心的主题可以被列为两点:一是基于宗教虔诚的对生命的歌颂,二是对理性的自由的向往。
关于第一点,最关键的内容是泰戈尔的神。泰氏继承了“一个诗和宗教同为一体的传统”(叶芝语),因此他把对生命的歌颂寓于对神的歌颂。多数中国学者,例如季羡林,认为他的宇宙观脱胎于印度古代从《梨俱吠陀》到《奥义书》和吠檀多的类似泛神论的思想,这种思想主张宇宙万有,同源一体,这个一体就叫作“梵”,也就是泰戈尔心中的神。如印度当代学者阿玛蒂亚·森(Amartya sen)所言,泰戈尔认为这个神是欢快的和可亲的。最能代表泰戈尔这种思想的,莫过于他从自己的孟加拉文诗作中选择部分诗作译成的第一本英文诗集《吉檀迦利》(1912)。这本集子里的诗篇汲取了印度不同的宗教思想,文风兼有古印度典籍和民歌的特色。但是森认为,虽然泰氏自己的英译尽可能地拟古并得到叶芝的润饰,但原文的那种单纯依然不能全盘保留,而且原文中原始的人道思想不得不靠复杂而过分精神化的译文来表达。他举《吉檀迦利》第11首为例:
别再诵经唱经和数珠吧!在这重门紧闭的庙宇的幽暗寂寞的角落里,你在礼拜谁呢?睁开眼睛瞧瞧,你的神可不在你的面前!
神在农民翻耕坚硬泥土的地方,在筑路工人敲碎石子的地方。炎阳下,阵雨里,神都和他们同在;神的袍子上蒙着尘土……
(吴岩译)
当然,经过英文再到中文,森所提及的那些失落我们就更难寻踪迹了。也许,复杂而过分精神化的味道我们还能尝到一点!
森指出,泰氏的宗教经验是十分浑然的。事实上,除了印度教的影响之外,泰氏思想中还渗进了伊斯兰教的成分。他的祖父德瓦卡纳特便以精通阿拉伯语和波斯语知名于时,正是由于浑然,他的许多宗教奉献意味很重的诗才能普遍被各种不同信仰的读者所接受(印度和孟加拉国都选择泰戈尔的歌曲或诗作为国歌或其歌词,而孟加拉国是伊斯兰教徒居多的国家)。宗教感极深而又不带宗派色彩,正是泰氏诗篇的一大特色。特别在许多诗中,泰氏把人间的爱和虔诚的奉献糅合在一起,例如《吉檀迦利》第23首:
我今夜毫无睡意。我一再打开大门,向门外黑暗中张望,我的朋友!
我眼前什么也看不见。我不知道你所走的道路在哪儿!
你可是从漆黑河流的昏暗岸边,经过遥远的颦眉蹙额的森林边缘,穿过幽暗深处的迷津,迂回曲折地来到我的身边,我的朋友?
(吴岩译)
叶芝在《吉檀迦利》的序中对该书的评价无疑是很高的——序本身也像一首散文诗一般美丽。但是森认为,叶芝也许太急于让读者驰进泰氏的心灵世界,因而采取了过于单刀直人的叙述方式。例如:
旅人穿着红棕色衣服,以求蒙上尘土也不会显眼:姑娘在她床上寻找着从她那皇家情人的花冠上落下的花瓣;仆人或新娘在空空如也的屋子里等待着主人回家:凡此都是仰慕着神的那颗心的形象。
(吴岩译)
P13-15
欧凡,本名陈家鼐,1937年生于江苏南通,1946年随家人迁至台.湾台中。后进入台.湾大学攻读工程学,毕业后赴德留学,改习数学和物理,毕业于柏林自由大学,在德读书和工作前后共10余年。1976年底回北京工作,任教于首都师范大学数学系(现已退休),其间曾赴美、英、德、法、比诸国访问。业余广事阅读,尤笃嗜中国古典诗词和西方现代诗歌。退休后勤于阅读和写作,并翻译诸多英、德、法等文字的诗文作品。除数学专业著作外,出版有文艺类作品十余种:诗文集《回音壁》(民族出版社2003年出版),散文集《柏林苍穹下》(中央编译出版社2010年出版);译著《数学对话录》([匈]阿费瑞德等著,金陵出版社1986年出版),《巴赫曼诗选》(收于《巴赫曼选集》中,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出版),《歌德诗选》(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7年出版),《黑塞诗选》(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7年出版),《海涅诗选》(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9年出版),《漫游者寄居所:黑塞诗选》(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出版),《温泉疗养客:黑塞散文集》《朝圣者之歌:黑塞散文集》(与谢莹莹合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出版)。
作者既有天真的初心,像一个入迷的孩童发掘诗歌的真趣,又有老道的眼光,一针见血地指向诗歌背后“时代和社会幻化的深渊”,致力于寻找诗歌映照现实的光芒。读到幽默处,我总会忍俊不禁,又会被他的严肃和深沉关怀打动。这样纯真而复杂的矛盾统一,体现了一个学者真正的自由精神。
——杨沁
思与诗之国是欧凡真正的故乡。每当我读到他的文字,就不由自主地小心翼翼起来,像步入一座花园,里面的一草一木都比我更知晓这位暮色里的思想者的忧戚、深刻与绩效。我庆幸能遇到这些文字,能感动于浸润在文字里的风景与生命。
——孙纯
诗魂翩跹(序)
(一)
据说莲实在五百年后还能保持生命力,我心中埋着的莲实在五十年后发芽滋长,使我在垂暮之年还能沐浴在“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晚晴里,应该是不足为怪了,但不能不说这是我一生的莫大幸事。
从祖父授我以简单的古诗开始,这颗诗的莲实就已经落在我的心里了。当然那时我还不甚了了诗为何物,但已经懵懵懂懂有一种诗是一位簪花美女的感觉,虽然还不识她的真身法相,心头却已荡漾着“将来长大了要追求她”的愿望。
诗的种子没有在我心里继续发芽,也许和我父母告别我祖父母,带着我和弟弟妹妹迁居台湾有关。我的小学教育只有零星的片断,在抗日战争的逃难途中和在病床上度过的日子加起来恐怕比在课堂里还多。(诗的莲实在我心中暂时休眠可能是一件幸事,这为我心中的方寸之地留下了更多接纳世界各国诗人的余地。)到了台湾我才重起在学校学习的炉灶。初中过得很愉快,结识了几位平生的知交,我颇以常受他们父辈儒雅之风的熏陶为幸,有几位甚至还模糊地唤起我对古代诗人笔下那种淡泊无求的风范的想象。不过真正带我回到诗的记忆中的是两位高中国文老师:李步衢老师和曾振生老师。他们都是诗歌爱好者,喜欢在讲课之余介绍一两首古诗词。教我高二和高三的曾老师是真正把我引进诗歌欣赏之门的人,他略带客家口音的朗诵和解说常能为那些诗词更添几分古韵。我虽然只是接近了诗国的边缘,只能在诗的官墙之外窥望,却已经开始体味到古代诗人们的感情波澜,他们或潇洒或亲切,或淡泊或执着,或迷惘于爱情和生活的悲喜,或满怀抚今追昔的苍凉与失落。这些都曾拨动我纤弱而敏感的心弦,其余音直到今天还在我生命的晚霞中浮动。
(二)
之后,我进入台湾大学读书,大一时英语是公共必修课,大三时我又选修了德语,于是我开始接触到英、美、德的诗人。这为我开辟了一片新天地,我就像柯提斯从他船上的嘹望塔看到太平洋一样兴奋和喜悦。当然,课本上读到的都是入门性的小诗,但是华兹华斯的清新自然、斯蒂文森的亲切宜人、爱伦·坡的灵动流畅……都留给我不可磨灭的印象。教我们英语的是一位来自美国纽约州的浸信会女牧师,她朗诗时的清越婉转之音使我初次领会到西诗的音韵之美。由于爱之深切,我当时就尝试译了几首英诗,包括华兹华斯的《水仙》和《露西》。《露西》很短,我把译文录在下面:
露西
露西独居处,鸽泉何清清。
未尝夸颜色,花径惜屐痕。
兰芷在幽谷,非为俗世生。
孤星浮天际,只照眼明人。 一朝辞我去,冥路隔重泉。
此恨少人会,相思一泫然。
德语老师是来自维也纳的黄树萱神父(Pafer Konig),他选用的课本里第一课便是歌德的《静笼众山巅》,后来我又读到海涅的几首小诗。歌德的沉稳圆融和海涅的轻灵尖新同样使我痴迷。很幸运,我在台北的文星书店(几乎是台湾前卫文人的唯一据点)买到一本歌德的诗选,薄薄的本子,只选了50首诗,而且只有德语原文,印刷十分精良,是日本岩波书店出版的。我如获至宝,研习之余便发愿将来要把它们译成中文,五十年后我终于得偿夙愿,翻译出版了《歌德诗选》和《海涅诗选》,所选的诗都比岩波的小册子多出几近一倍,某几首诗基本上和当时的试译出入不大。
……
诗人们和更多在龙门下腾跃得头破血流的准诗人们无法通过回顾过去把自己融进他们正生活于其中的社会,太多的历史空白使一个个诗的天才夭折在历史的各个孤立点上。诗人们勤奋地写着,却做不到经验和我们十分相近的东欧诗人那样,不仅是作为个人写诗,同时还作为社会中的一分子写诗。这里有太多问题需要我们反思。
中国的古典诗歌是美丽的。在诗人们笔下,中华民族的性格是多么温静,感情是多么细腻,语言是多么精巧……先人们的许多杰作都足以被列为世界文学的珍品。不过我还是要不时指出他们所生活的社会因受制于封建制度而缺乏进步的动力;指出他们所置身的人际关系的畸形,包括他们爱情生活中的不平等和礼教束缚,后者注定了他们爱情的悲剧性。
当然我们不会离弃它们,它们有时带给我们安慰,有时也通过自己的控诉激励我们、催促我们向现代性跋涉前进。
周游诗的列国后,我又匆匆奔返故土——那里有我的诗魂,等待我去把它唤醒。
(七)
我把我的周游经历汇集在这里,它们多是我阅读的心得,偶有我的寄慨和感触。我此刻的心情,多么像牛顿所说的:
我不知道世人将怎样看我,但就我自己来说,我一向就像一个在海滨嬉戏的孩子,不时随兴地找一找,有没有一块光滑些的小石子或一颗漂亮些的贝壳,而伸展在我面前的是一点还没有被发掘的真理之海。
它们的确是我在诗的海滨随意捡来的一些石子或贝壳,我把它们陈列在这里,供读者们随意浏览和选择。有缘人也许会捡起一些,让它们做伴,遨游在那美丽而又深邃的诗的海洋。
在此,谨向山东文艺出版社致以诚挚的谢意,感谢他们接受并赞赏这本不很适合市场的书。我还要衷心感谢我的朋友们,特别是余序江(S.K.Yu)、吴肇熙(C.H.Wu)、哈廷先生及夫人(Mr&Mrs.Harting—schuler)、穆韦普先生及夫人(Mr.&Mrs.Muepu)、诺特先生及夫人(Mr.&Mrs.Noth)、奥顿先生及夫人(Mr.&Mrs.Orton)、施伦克尔先生及夫人(Mr.&Mrs.Schlenker),没有他们多方面的宝贵帮助和热心支持,本书的问世是无法想象的。
欧凡
2016年春
欧凡著的《诗国漫游录(欧凡说诗)》汇集了欧凡对各国诗人及其作品的读后感和评介,包括读、译、写的心得,以及对少数中国古典诗词作品的评论,后者着重以现代的观点和理念去考察诗人们为他们的时代所写的作品。宗旨是把读者引进更广阔的视域,希望能帮助读者们培养读诗的兴趣,提升欣赏诗的境界。
一个数学家的诗歌地图,与聪慧而敏感的心灵相遇。
欧凡著的《诗国漫游录(欧凡说诗)》是对各国诗人及其作品的读后感和评介,也有作者自己翻译和创作诗歌的心得以及对少数中国古典诗词作品的评论。基于作者多年来的阅读和翻译经验,见解深刻,新意迭出。对中国古典诗词的评论着重在以现代的观点和理念去考察诗人们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