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推荐 那是一个批判与划界线的年代。 他们将自己献给了革命──包括革自己的命,变得既世故又单纯、既冷酷又热情、既怯懦又勇敢、既迷惘又清醒、既虚伪又真诚;一种神秘的激动使他们心跳也使他们迷惑,一种繁复的挑战使他们苦恼也使他们跃跃欲试,一种阔大的无穷使他们赞叹也使他们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他们纷纷在政治的急风暴雨里失了足,于是风云突变,世界变成碎片,黑与白、上与下、是与不是,不再有任何区别,也大可不必去分辨讨论,他们只需要低头、需要认可。 如果原来是错的,那么现在是对的么?如果仇恨、报复、殴打才是真实的,而爱情、信任、理想全部是虚幻的,那还活下去做什么?如果美好的东西确实是真实的和压根应该如此的,那么这一切可怕的事情又是哪里里来的? 在那个失态的季节里,他们经历了一本正经的荒诞,以及煞有其事的无聊…… 作者简介 王蒙,中国当代著名作家,“人民艺术家”国家荣誉称号获得者。 1934年10月出生于北京,14岁成为中共地下党员,1949年开始做青年团工作,1953年开始文学写作。1956年发表小说《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引发广泛关注,也招致了麻烦,1958年被划为右派。1963-1979年赴新疆16年,曾任文学杂志的编辑、新疆伊犁巴彦岱公社二大队副大队长。 1978年,恢复党籍并开始大量发表新作。1993年出版文集10卷,2003年出版文存23卷,2014年出版文集45卷。曾获茅盾文学奖、意大利蒙德罗文学奖、日本创价学会和平与文化奖,并获俄罗斯科学院远东研究所荣誉博士学位、澳门大学荣誉博士学位、日本樱美林大学博士学位。 曾任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共中央委员、文化部部长、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常务委员,现为中央文史馆馆员。 目录 《失态的季节(新版)/王蒙文集》无目录 导语 《失态的季节》是“季节”系列长篇小说第二部。小说对“右派”生活进行了充满理性和反思色彩的全面观照与审视,相当逼真地重现了那场历史风暴的原始风貌,以及在那场历史风暴的袭击下,钱文、萧连甲等“右派”知识分子各种各样的“失态情形”。这部小说突破了作者自己以往类似题材作品以及其他作家同题材作品中那种人为矫饰与拔高的“浪漫化”的表现方式,对知识分子内在的精神世界进行了自审。 精彩页 第一章 据说曾经有过这样的“科学幻想”,当人们移动的速度超过了光速的时候,人们会走——不,冲到光线的前边,会追上已经散射过去了的光线,追上昨日的、月前的、年前的、往昔岁月的光,回首,看到往昔岁月的图景,如追上了时间,如回到往昔的岁月;正如我们在地球上看到的星星,与我们距离几万光年、几十(?)万光年,我们所能看到的是几万年或者更长更长久以前的它们发射的光,我们永远不可能感知它的现在,我们只能生活在它们的古老的过往的微光里。然而,同样栩栩如生,如光的今日,如亲切的遥远,如正在做着的闪耀的梦。而那个星球上如果有人,有人一类的灵性,有超灵敏的高倍望远镜,他们将在今夜看到几万年以前的我们的地球、我们的太阳系、我们的老祖先——类人猿还是原始人?——的同样是千真万确的生活。而我们的快乐,我们的悲哀,我们在地球上的胡作非为,我们的罪恶和忏悔的泪水,也只有在许多许多万年以后,在除了极少数极少数考古学家再没有任何地球人关心我们知道我们乃至相信我们当真这样生活过激动过哭泣过的时候,才能被那个辽远的星球上的智能人所觉察……他们想帮助我们……他们已经无法帮助我们了。 我们互为历史,互为博物馆的展览,互为寻找和追怀、欣赏和叹息的缘起。 我们互为长篇小说。 整整二十多年间,钱文常常想起那个最后的夏天,那个“夏天最后的一朵玫瑰”,那个昙花一现的日子,那个日子布满了他的从此以后的生活,却永远不可能再出现一次就是说出现第二次。他的遐想一进入这一天,一进入那寂寞的奢华的自由的享受的——却又流露着青年人的一种难言的脆弱和惆怅的一天,他就会想起苏联彩色宽银幕故事片《苦难的历程》来。 在那种处境下面他居然赶上了到刚刚开业的宽银幕影院——首都影院去看根据阿·托尔斯泰的名著改编的最新电影,这只能说是天意。他下乡才一个月,远远不到可以休假的时间。到了休假时间也多半不会休假,因为积极,因为农业生产的需要,因为“大跃进”和多快好省,更因为他们需要改造、脱胎换骨的改造,革面洗心,重新做人,彻头彻尾,置之死地而后已,而后生……还能够生吗?这个时候忽然接到了上级的通知,说是要全体回城市看关于下放干部的成绩的展览,于是一个个心花怒放,心里头开花而表面上仍然是一副低头认罪、罪有应得、诚惶诚恐、夹尾缩脖、彻底晦气的样子。他们必须注意不要给人家得意忘形的印象,或者是想家想城市一一意味着不安心在农村劳动改造也就是意味着没有改造好也就是意味着更亟须不让他回家不能让他进城只让他在农村劳动和改造直到他改造好了那一天也就是等到他根本不想进城不想回家只想在农村里劳动为了改造改造为了更好地劳动的时候才让他进城回家为止。 为了回家他们早晨——应该说是午夜——三点钟就起来了,很冷。山影风声水流响动都比白天强大。从村口到火车站十八公里,六点多钟会有一班汽车。但他们还是决定步行,步行更有把握。等汽车的话,万一汽车到时候不来怎么办?也许它路上抛了锚,甚至于出了车祸……火车是不管这一套的,到八点二十三分就会开行,有人上车没人上车汽车准点汽车晚点它都要准时驶离那个地形险峻的车站。过去,他们从来不知道其实离城市并不能说是很远,就有一个这样的小小的地名小小的车站。他们不知道到了大城市外边便立刻不是大城市了,就与大城市毫无共同之处了。 为了到达这个与大城市毫无共同之处但有一趟火车把它与大城市联结起来的地方,到了关键的时刻,能够信得过的只有自己的腿。而且,或许还有一个没有人愿意说出口的理由:这些已经失去了“人民”的称号因而理所当然地接受了并且至今接受着严酷的对待的人,这些自然而然地学会了严酷地对待自己的人,他们宁愿采取比人民更下一等的赶路方式。人民坐班车,他们走路,这也是锻炼改造。再说,在步行期间,他们可以短暂地脱离人民的监督,他们或许会暂时忘掉那种矮人一头的羞耻;他们会觉得——让我们偷偷地说,可真是罪过——自由一点。 他们在山间公路上走了四个多小时。有时候走大路,有时候为了抄近走牧羊人和他的羊们走出来的小道。星光闪烁,黑幢幢的已经枯干了的柴草与正在欣欣向荣地生长的、夜半时分溢出一股刺鼻的香气的青草常常绕住他们的脚,别住他们的腿。有的大得就像小树,甚至于划过他们的脸。凌晨时分下起了一阵骤雨。他们分辨不出雨是大还是小来,但觉得山变得更高路变得更滑石头变得更大更硬。一会儿顺着头发梢儿滴滴答答地流水。汗水和雨水混合起来。“我他妈的裤裆里怎么搞的也全是水!”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出现了猥亵的应答和制止这种语句的嘘声:“一顶帽子就够了,别他娘的再奔一顶‘坏分子’的帽子戴!”“我日他先人!”钱文也骂了一句,他摔了一跤,觉得应该骂人,可用这一类言语骂他显得算不上熟练自如。他根本看不到路,这一开始让他害怕,立即觉得像自己这样的人摔死也没有什么可惜所以也就没有什么可怕的,看不见路却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