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水与泥土》是沙特阿拉伯当代著名小说家阿卜杜·拉赫曼·沙伊尔的短篇小说集，其中包含了十四部精选短篇小说。在《汗水与泥土》收录的14篇短篇中，主人公们都是极具代表性的沙特人，他们有生活朝不保夕的穷苦之人，也有城市平民的心酸故事，作者以他们为视角，讲述了沙特普通平民的人生故事。《汗水与泥土》一书中收录的短篇皆充满了故事冲突，这种冲突来自乡村和城市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们，来自生于不同年代的人们之间的碰撞。《汗水与泥土》是沙特小说迈向艺术化时代的一部重要短篇小说集。

阿卜杜·拉赫曼·沙伊尔，1932年（伊历1351年）出生于沙特哈伊勒市。在麦地那接受教育。自1954年（伊历1373年）起撰写短篇小说与文章。现就职于沙特国防与航空部。
作者创作的故事展现了沙特活生生的社会，“艾布‘苏莱曼”“艾布·阿拉伯”“清醒者”“阿瓦德”等人物都是在沙特西部、东部及中部地区常常见到的一类人的缩影。他们呼吸着广袤沙漠的炙热气息，有着沙漠骄阳般的热情。精彩地展现了阿拉伯人真诚的品格以及人类与大自然的关系。故事风格朴实，既展现了沙特人的质朴生活，表达了对自然和谐生活的赞美，又还原了孕育出新一代人的阿拉伯社会原有面貌。

1 一封没有地址的信
2 清醒者
3 致命的幻想
4 街区里的佝偻人
5 旗帜终于倒下
6 苏莱曼父亲的母羊
7 马特鲁克
8 经理阁下
9 死亡阴影
10 汗水与泥土
11 黎明的眼泪
12 舞蹈的巴赫鲁勒
13 艾布·阿拉伯
14 达赫姆

张清华
最近几年，因为某些机缘，我有幸多次到阿拉伯国家
参加文学活动，得以近距离地了解这古老土地上的人情与
风俗。2015年夏，我与几位作家朋友一行赴约旦参加国际
书展。在迪拜机场转机时，因为要乘坐室外摆渡车，有几
分钟我们是裸露在过午的骄阳之下的，片刻间，我有了被
“灼伤”的感觉，周身火辣辣的，仿佛再有一分钟我的衣
服乃至皮肤就将被点着了。幸亏摆渡车很快便到了，我们
马上钻了进去，躲进了豪华凉爽、有着室内飞瀑喷泉的迪
拜机场。站在那巨大的玻璃窗前，看着远处热浪蒸腾的地
平线，我遥想着旷远的古代阿拉伯传奇究竟是如何存续的
。那一刻，这疑问变成了一个谜。
一弯新月出现了。是的，这一角阿拉伯新月告诉了我
，在这片灼热的土地上，唯有夜晚才是宜人的。那婉转而
撩人的、充满独有的忧伤与黑夜气息的音乐，那晚霞中风
姿绰约的椰枣树，还有那讲述于漫漫黑夜的《一千零一夜
》——为什么是“夜”？因为，故事与夜晚在他们这里有
着如此独异的不解之缘。原来我以为这是一片富饶的黄金
之地，到了这里才知道，那文明的诞生和存续得来之不易
。天可怜见，即便到了纬度更为靠北的约旦，我也没有见
过一滴地表水。八月天，离开空调便片刻也难以忍受那四
十度以上高温的炙烤。在去往著名的佩特拉古城的路上，
一望无际的沙漠里，间或有稀疏的植物、村落，天地间几
乎看不到人影，甚至也没有羊群——如同天上没有一丝白
云。我在想，如果不是耶稣和真主都在不远处诞生，怎会
如此眷顾他的人民，赐予他们无穷无尽的、比水还便宜的
石油，让石油换来的滚滚财富维持这沙漠中海市蜃楼般的
神奇之景与幻境之城的繁华。
有了这样的经验，再来读阿拉伯世界的文学作品，似
乎有了某种真实性。正如我在这部《汗水与泥土》中遇到
的关键词一样：贫瘠与苦难、汗水与泥土，正围困着、折
磨着我们的主人公，构成了他们充满不幸、贫穷和卑微的
日常生活。当然，这一切也引发了他们倔强的诉求，激励
着他们对良知与正义、富足与平等、人道与进步的渴望。
关于这位小说家的资料并不多，就笔者所见，作为沙
特阿拉伯当代最知名的作家之一，阿卜杜·拉赫曼·阿卜
杜拉·萨利赫·沙伊尔（1932-2008）在其国内可谓广有影
响。他出生于沙特阿拉伯北部的绿洲之城哈伊勒，这里海
拔较高、气候干旱、物产贫瘠，但周边有草原和农田分布
。这些特点在沙伊尔的作品中，似乎依稀可以窥见些踪迹
。沙伊尔青年时代在麦地那接受教育，后就职于沙特国防
与航空部。从1954年起，他开始创作短篇小说，也曾尝试
戏剧创作，还担任过《阿尔迪发》杂志主编。他的文学观
倾向于将深刻的思想和强烈的道德感相结合，对于低俗粗
浅的内容抱有警惕，擅长描写底层人群的生活，对社会现
实常持有较强的批判和讽刺态度。
本书只有五六万字的篇幅，但篇目达到了14篇之多。
沙伊尔小说的“短”就显现出来了，每篇平均只有数千字
，短的只有一两千字。按照中国人的概念，其中的一多半
几近于“微型小说”，篇幅稍长一点的才勉强算得上是“
短篇小说”。一般来说，每篇文章中讲述的是一两个主要
人物的际遇，笔墨俭省，擅截取一两个场景，在比较抒情
和较多议论的前提下，兼收戏剧性的元素。
……
沙伊尔小说的心理描写也是一个特色。或许由于旧传
统的压抑，看得出作者的心理刻画并非其叙事的长项，为
了强化人物性格与命运的展现，作家常常刻意而努力地赋
予文中人物以心理的活动。有时是成功的，比如在《经理
阁下》一篇中，小职员“他”被经理大人故意找茬，内心
承受巨大压力，经历了激烈的心理斗争。一方面，强烈的
自尊使他想愤而反抗，另一方面，却因为卑微的身份想自
我保全，挣扎于一种小人物的自我痛苦中。或许作家可以
像契诃夫写《小公务员之死》那样，用精细的笔法写出内
心的惶惑与卑贱，但他是通过戏剧性的突转，最终解决了
问题——正当“他”写好义正辞严的辞职信，想要呈递时
，那位霸道的经理被调离了岗位。在这里，小说的叙事似
乎重新回归了旧文学的传统：善恶有报，奸计不会得逞。
沙伊尔似乎还有很多特别之处，比如喜欢使用对话。
沙伊尔对话带有很强的戏剧意味，例如，在小说的开头设
置“格言”，更显示了传统文学中“训诫”主题的延续，
等等。
总体上说，与欧美文、日本和拉美地区的文学相比，
沙伊尔的小说或许显得有些简单和稚嫩，但相对于较少有
机会了解阿拉伯世界文学的中国读者来说，沙伊尔是一个
案例和侧面。他的短小精悍的故事涉及阿拉伯社会方方面
面的叙述，故事中小人物的悲欢离合与爱恨际遇，对我们
认识和了解这片古老土地及众生，是不可多得的标本。透
过这些人物的故事，我们还看到了一个悲天悯人的知识分
子形象，一个站在“沉默的大多数人”一边的写作者的情
怀。在没有读到沙伊尔之前，我一直以为，在地球上有着
最巨量石油财富的土地上，到处都是黄金与奢华，是富足
与快乐，阅读沙伊尔，才知道这世界与其他地方一样，充
满了众生的苦难与悲愁。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除了感谢
，还要对作者表达一份敬意，因为无论在哪里，无论在什
么时代，这就是文学的要义，是它之所以存在的最根本的
理由。
2019年7月，暑热中于北师大京师学堂

本书中遇到的关键词：贫瘠与苦难、汗水与泥土，正围困着、折磨着我们的主人公，构成了他们充满不幸、贫穷和卑微的日常生活。当然，这一切也引发了他们倔强的诉求、激励着他们对良知与正义、富足与平等、人道与进步的渴望。
沙伊尔有时也会通过人物命运的转折喻示社会的变革。《汗水与泥土》一篇就是描写乡村青年阿瓦德历经乡村的贫穷与破败，不得不辗转来到城市谋生的故事。

1 一封没有地址的信
谨以此文献给每一位父亲和每一位丈夫
我将眼前的信展开，开始阅读。
亲爱的：
愿一切安好。我无权干涉你的事务，尤其是你的私事。对于你漠不关心的事物，我也无权为你敞开它的大门。或许我的这种行为会摧毁你的生活，粉碎你家庭的和睦，彻底推翻你的现状，揭露你的最终计谋和你的男子本质。狂风会使你茫然无措，将你抛向充满耻辱及煎熬的地狱。我认为我不应当那样做。或许我的这种行为幼稚愚蠢至极，但无论被如何描述评价，我认为自己就是一位劝诫者，尤其是我作为你的朋友，不容许自己看着你迈向深渊，却不闻不问，视而不见，不向你施以援手，提醒你警惕那几乎要将你吞噬的深渊。而你——正如我所看到的——是一个善良的人，然而有时你善良到了愚蠢的地步，以至于令你的生活迈向迷茫。你的一只脚已迈进了深渊。没错是深渊，我不止一次地重复强调。我善良的朋友啊，我害怕深渊里腐烂的气息与刺鼻的烂泥将你侵蚀。而你完全如我所见，对那些算计你的人永远报以灿烂的微笑。对待朋友你亦是如此宽容。不，我的朋友，你错了，你的微笑不应如此灿烂，你也不必绝对地宽容。没错，你的善良损害了你，这的确让人无奈。你的愚蠢将你禁锢——我不再说善良——抱歉我这次使用“愚蠢”一词形容你。在我眼中现在的你愚蠢至极。的确你应当为你的不幸而痛哭，应当寻求作为男人、作为一家之主的真正意义。你明白了吗？你当然没明白。可能你的脑中有着无数的答案，但我确信你并没有明白。那么就让我坦率地告诉你，揭晓真实未被歪曲的答案：“你的妻子背叛了你，没错，她背叛了你，你还不明白吗？”
“主啊，为何如此残忍，为何要如此坦白告诉我真相，家门不幸！我的家毁了！”我仿佛听到你这样呐喊，仿佛看到你的心脏因为受惊几乎要蹦了出来。你可以抱怨得再多点。但别急，在了解清楚真相前，你的冲动不会有任何意义和价值。事情的真相定使你吃惊不已。
我说你的妻子背叛了你。但是和谁？我们最好别提那些人的名字，他们都是牺牲品，而她也是。为了不让我自己逃脱干系，我向你坦白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不，不，不要像这样攥住你的拳头在空中挥舞。请别直接看信的落款以期知道我是谁。
我的兄弟，你不会以为我蠢到告诉你我的名字吧——愚蠢的人。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是谁，正如你看到的，我的署名是“马尔谷弗”。无论你有多么聪颖，也绝不可能知道这个“马尔谷弗”是何许人。但不妨让我向你稍稍透露点信息。我是你近来结交的众多朋友之一，是经常在你家聚会的人之一。
我的朋友，你怎么了？别这样着急地略过行行文字寻求真相或故事——我是指你的妻子背叛你的故事。但是既然你如此焦急地想要知道真相，那么让你知道了也无妨。
你是否还记得那晚我们分开，你去你的“床”上进行“夜谈”，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我觉得你应该不记得了。这很正常，毕竟我只是那几十个人中的一位。你不记得，然而我记得与你告别时，我向你表达了最美好的祝愿，发出了最诚挚的邀请，但现在我不再恭维你，我厌恶你，我与你似乎不是同一类人。你生来幸福，而我生来痛苦。你回家被妻子孩子围绕，在温暖柔软的床上享受生活的安稳与快活。而我呢，可怜的我唯有忍受孤独、折磨以及饥渴。我俩天差地别，仿佛是不同的物种！无论是年龄抑或认知，我俩都有差距。或者就像别人说的，我就是运气差而已。我只知道我是你的追随者，我的内心嫉妒着你，嫉妒你的幸福。那几个小时我躺在床上发着呆，于是恶魔将邪恶的想法灌入我的大脑，当被寂寞禁锢时，人往往是最接近恶魔的。他能够——我指的是恶魔——将这些邪恶想法点燃，并趁我微醉神志不清时用鞭子抽打我，迫使我遏制住身体中的愤怒之火，盲目地被他驱使。我害怕地拖动着自己的双腿，去往我印象中一位外国人的住所，里面进行着不道德的交易。我拖着沉沉的步子，几乎将我的脸面尊严踏平。我在门口驻足，想象着公正之手伸向我的头颈，几乎要使我窒息。在这牢笼中，我的心跳加剧，几乎双耳失聪。但年轻的我热血沸腾，终于敲开了门。我进入了屋子，我不多向你描述我的内心有多么沸腾，我向中间人表明了来意。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我等待着那个将与我共同陷入罪恶深渊的同伴。我好似被端到火炭上的烤肉，不断退缩。我甚至感觉墙壁中会时不时地冒出正义之士。直到中间人带来了那位将与我一同堕入罪恶深渊的伙伴，我相信你才会嫉妒我的感受，我因此结识了她。当然我绝不知道她是你的妻子，我只知道她貌美如花，令人神往。她的美丽似乎能化解罪恶感，我多么希望她是一位温顺的已婚妇女。在这黑夜中，我很想多了解些她的故事。她说她无法宽恕自己的丈夫，我看到泪水从她的脸颊滑落。她离开后，我拽住那位中间人，问及她的故事。他告诉我，她是一个不幸的人，她的确有着自己的故事。她就是你的妻子。你可知道，当我听说她是你妻子时，我一时难以承受这一打击。我朋友的妻子背叛了他，我差点跟上去想要教训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