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知才疏气短,缺少浩瀚的史诗笔力,绝无写大作品
的勇气。本书草于20世纪80年代初,自知不成形,扔在箱
底,十年后全已忘掉。
感谢北影的洗戊开兄和儿童电影制片厂的梁晓声兄,
登门恳谈,约我写一部儿童影片——《外祖父》。这信任
与关切令我难忘。如何下笔,实在茫然。
1990年3月,杨毓珉、田增祥等先生约我去印文化研究
会看巴林鸡血石,恰巧与十月文艺出版社编审毋国政兄同
车,我偶然谈及此书初稿内容。他说:“电影剧本装不下
这么大的故事。能写四十万字的小说,书出了再改编拍片
也不迟。你写着写着思路打开,会有好些情节冒出来。小
说大梁是古今中外名著中所无,写好了,应在文学史上占
一席之地。决不催你,今天谈定写完给我。请把握好分寸
,防止不及与过头。将来文责自负,我尊重作家个性。纯
粹为艺术而约稿,这在我漫长的编辑生涯中还是首次。要
有自信,但别感到压力。”
构思之际,觉得生涩,再三向国政兄打退堂鼓,然而
他耐心、豁达、亲切。又现身讲起自己写作成败体会,即
外冷内热的兄弟之情,在赵公元帅大显威灵,出书奇难,
书稿越严肃、征订数越低的今日,十分珍贵。先秦鲁仲连
式的策士,东汉名士直言之风,六朝清谈人物中耿介廉悍
的情采,在忧患与希望同时眷恋不忍离去的神州沃土,总
有刚正人物给以发扬光大。否则,我们伟大的历史在知识
分子人格力量仅剩下肉麻地颂扬人格依附。
林语堂先生在中国不入思想家之林,他向西方介绍东
方文化时,却比多数西方汉学家深刻,显然是沾了生长于
中国的光。他的《京华烟云》比不上东方《红楼梦》、西
方杰出的家族史。但用道家观念净化人心的努力,为明智
或不智的文学史家可以讨论,我不懂、不议,也不看重失
误很多的诺贝尔奖为他提过名。我的习作生活底子薄,加
上妄图求全,不敢直面民族多面性格的怯懦,劳动势必化
为乌有,毋兄期待成为泡影。岁月无多,觉醒何时?
小时候爱看翻跟斗的武戏,少年时沉迷于长靠武生八
面神威,五十岁后方知谭、程两派唱腔为京剧双璧。预感
警策、准确、深沉,调子苍凉,悲天悯众之外,还依恋些
不该为岁月冲走、又逃不脱殉葬命运的东西。非白即黑,
结论轻率。不是阑尾,一刀了之。这才叫单纯又复杂,冷
峻更缠绵。存长去短,易说验证行的时空,鲁迅的创作与
杂文还算合法读物,成了照我心路的孤灯。尤其是耿耿长
夜,独守猪舍接生幼崽前后,哼唱两老伶工代表唱段,竞
发现二者与鲁翁刚健阿娜的壮美文风遥不可及,贯通其间
的人性隧道愈加幽峭j曲折,寒风越酸我毛孔,冰铁更能烙
人心底。我的思维稚弱,久惑于似是而非的诡辩,无梯上
达昭昭,逃不开混沌状态,哼哼读读大半生,还是交上白
卷。被斥为低能,名副其实。
本书描写凡人小事,题材未涉及古之名人,或具百分
之一二的历史感,为反武侠乡土风情小说,非历史文学著
作。生存土壤的嬗变,淘尽了风流、不风流的角色与龙套
们。作者情真,却掩盖不住非亲身参与过事件的隔膜。童
年见闻不断被记忆欺骗而增光缩水。理解肤浅,偏爱与向
往都会给严格的现实主义抽血,跟合理的文学夸张背道而
驰。
书里有挽歌的基因吗?
有从大地上消逝的乡土风习,少则几百年,多则千载
。如红白喜事;一村供养一名花匠,家家门口五盆花;一
家来客四邻献菜;给石头做生日;元宵灯会,唱草台戏;
猎熊,上刀梯;孩子失足掉人粪缸,要用糯米粉搓长条滚
过全身,煮熟叫小朋友吃掉免蹈旧辙;河灯放后吐苦水,
大抵像戏曲舞台上的“守旧”(不换的绣花天幕、人物花
卉山水兼具)可衬托人物的表演。西方小说有先例:乔治
·桑名著《魔沼》故事结束后,专写一章介绍乡村婚礼的
风俗志散文,传诵至今。科学发达,神话及民间文化的原
创力衰弱。法国作家日奈《阳台》《小偷日记》等书有中
译本,他将仪式视为戏剧原始形式之一,有些道理。我限
于胆识灵气,文字单薄,缺乏印象派运用颜色语言的修养
,宜得蜻蜓点水之讥。作为白描素材,还待有朝一日敲响
大作家的灵感点铁成金。遇到有缘导演,局部再现于屏幕
,为怀古家呈献驰骋妙思的酵母。我提前在此三致意!黑
龙江北原中国领土上的少数民族离我长江边的生地和虚构
地名牛尾镇锅底圩万里,石匠与北国鱼皮鞑子的神奇姻缘
原是百多年前画面,赖遗忘之网的疏忽,侥幸保留我外公
辈七十年前口述的记忆。天翻地覆的剧变,每个明天分娩
前阵痛的抽搐,真假易位,几十回交接班,汉语及少数民
族语言已为俄罗斯语更替。文内差误与笑柄,请高明读者
宽恕。可以告慰的是,比斯捷潘诺夫20世纪50年代获过斯
大林文学奖的《旅顺口》要真实。我不加评论,也不打算
宣传什么或掩盖什么,褒贬得失,个人行为。
除去石匠是一根竹签子,其他人物都是山楂,穿成了
糖葫芦,浇灌的不外咸酸苦辣麻涩甜。我灵魂及体躯都患
糖尿病,万不得已才用一点糖,但甜而无媚。小说跨度长
达数十年,地域广袤,大多数配角们极少从清末演到19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