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只猫儿。要说名字嘛，至今还没有。
我出生在哪里，自己一直搞不清楚。只记得好像在一个昏黑、潮湿的地方，我曾经“喵喵”的哭叫来着，在那儿第一次看见了人这种怪物。而且后来听说，我第一次看见的那个人是个“书生”，是人类当中最凶恶粗暴的一种人。据说就是这类书生时常把我们抓来煮着吃。不过，当时我还不懂事，所以并不懂得什么是可怕，只是当他把我放在掌心上，嗖的一下举起来的时候，我有点悠悠忽忽的感觉罢了。我在书生的掌心上，稍稍镇静之后，便看见了他的面孔。这恐怕就是我有生以来第—遭见到的所谓人类。当时我想：“人真是个奇妙之物！”
本书是夏目漱石著的《我是猫（全译插图本）（精）》。

正文

得知我在翻译《我是猫》之后，许多朋友都自然
发出疑问：“市场上《我是猫》的译本已经有这么多
，你为什么还要翻译呢？”的确，这是本书之所以诞
生的最根本也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不如就以译者序
的形式，围绕这个问题简要说说我的想法。
一个作品有这么多译本，那么它的重要性以及对
后世的影响力，毋庸置疑一定都是巨大的。众所周知
．夏目漱石是日本的“国民作家”，其在日本近代文
坛上的重要度无人比肩，而《我是猫》又是漱石的处
女作兼成名作，其地位自不必多言。这部作品中，漱
石不仅批判了以金田家为代表的大资本家为达目标的
不择手段，还将连同自己在内的知识分子也列入批判
对象，处处可见其对知识分子戏弄群众、死要面子的
辛辣讽刺。这些已有不少先贤已论述过，因此不作为
此次的重点讨论对象，这次我们主要说说《我是猫》
的影响力。
《我是猫》的第一章最早于1905年在《杜鹃》杂
志上发表。本来只是一个小短篇，没承想广受欢迎，
于是漱石才又写了续篇，一直在同一杂志上连载。集
结成册的单行本通过大仓书店和服部书店出版，其后
一百年间，各大出版社争相再版发行．使得该作品成
为日本近代文学作品中发行部数最多的作品之一。不
仅如此，《我是猫》早在1908年就被选入日本中小学
教材之中，并一直被一代又一代的日本中小学生口口
相传。不只限于文本，《我是猫》在1933年就已经被
近藤浩一路改编为漫画、1936年被制作成电影，1975
年又被市川昆导演再次翻拍。此外，体现《我是猫》
的影响力的最有趣的一个现象，就是仿作和续作的大
量出现：《我是马》《我是胶卷》《我是千里眼》等
等各式模仿，以“我是……”开头的作品层出不穷，
同时，还有那些名字虽有异、但也模仿漱石的手法以
猫眼或其他动物视角旁观人类的作品出现，比如藤川
淡水的《我所看见的男与女》。各类《我是猫》的续
篇也相继出现，如保坂归一的《我所看到的关利坚》
，里面说猫其实没死，不仅没死还漂流到美国去了．
借猫之口大论移民与关日关系。可见，《我是猫》在
完成之后，影响力不但毫未衰减，反而越来越萌发出
生机和活力。
有人会说，《我是猫》影响力大，地位重要，这
都是事实，可是已经有那么多翻译了，我们看既有翻
译作品不就可以了吗？的确，先行翻译已经非常杰出
，很好地诠释了作品的精髓．特别是刘振瀛先生的译
本，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就能译得如此精确且雅致，
实在令人叹服。但是不得不说，先行译本中还是有一
些值得商榷，有待讨论之处的。
说实话，《我是猫》并非一部容易读完的作品。
许多人反映．作品读起来总有诘屈聱牙、磕磕绊绊之
感。究其原因，确实与作品内容本身多少有些关系。
这部作品并非以情节跌宕起伏取胜．甚至可以说没什
么特别的情节可言。也就是一只猫听一群知识分子坐
在屋子里聊天，然后转述下来。很多人觉得这或许更
像散文。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不可忽视的原因．那
就是译本的语言风格。
《我是猫》目前各个译本的风格可谓“百花齐放
”“百舸争流”，刘振瀛先生的译本文言色彩很浓，
侧重漱石知识分子的秉性；于雷先生的译本最具特色
，将原文中“吾辈”译为“咱家”．趾高气扬的“猫
陛下”形象跃然纸上；近来年轻译者的译法更随性，
有些甚至还加入了网络流行词汇。《我是猫》究竟适
合什么风格的语言？要回答这个问题，不妨还原到作
品发表当时的语境中去看看。《我是猫》初发表时为
1905年，那时明治维新过去已将近四十年，距“言文
一致”运动兴起也已过了二十年之久原作本身的文体
中虽然还残留有些许文言体，但绝大部分是以当时的
白话来写作的。换句话说，已经是按照当时的日常用
语来写作的了，若翻译为中文，那么对当下的读者来
说。译文整体语言风格应该比文言要柔和些，却也不
至于随意到流行用语上去偏日常化的书面语加一点成
语辅助，应该与漱石当时想要传达的文体质感很接近
了。至于前辈翻译家们一直纠葛的问题之一，“吾辈
”一词如何翻译，大多数译本还是译为“我”，部分
译本译为“咱家”“在下”或者“本猫”等。我一直
以为，文学翻译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则是“不要给读
者设置不必要的障碍”日语文体的特点之一在于主语
时常被省略，而中文则不行，所以日译中的过程中时
常需要补充上主语。将“吾辈”译成除“我”之外的
作品，满篇都是“咱家”“本猫”，读起来着实有些
别扭．私以为这就是设置了不必要的障碍，将读者挡
在了继续阅读这一欲望之外。其实将“吾辈”译为“
咱家”也好，“本猫”也罢，无非就是想传达“吾辈
”这词本身内含的自大之语感。事实上即使不译作“
咱家”，也完全可以通过语气、内容来传递这一信息
．相信读完将“吾辈”译为“我”的其他译本之后，
读者也完全能够领会这只猫有多自大。
除了文体和语言以外，先行译本，特别是早期的
译本还有个问题是注释太少。要知道岩波书店出版的
《漱石全集》的第一卷《我是猫》，光注释就有将近
100页。译者究竟多大程度介入文本才算合适，一直
是翻译界探讨的话题之一。私以为。为保证读者能基
本领会原文的意境，译者通过注释适度解释文中部分
词句阐释自己的理解，应该是完全可以接受的。比如
在第一章中，车夫家的猫大黑抱怨自家主人对自己不
好时曾这么说：
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人类更为所欲为的东西存在了
。我家那主人，那么随便就把大爷我捉到的老鼠拿去
交给派出所了。交去派出所就不知道是谁捉到的了。
交上去后每次都会给奖励五钱，我家主人靠大爷我的
功劳都赚了一块零五十钱了，但居然也不给大爷吃点
好的。
如不加注读者必然疑惑，为什么捉到老鼠要交派
出所．而且派出所还给发钱呢？其实一句话就可以交
代。因为当时东京正闹鼠疫，是以政府号召全民捕鼠
，以求消灭鼠疫。再比如第二章开头上来第一句话是
：
新年过后，我多多少少也算是出名了。
很多读者不明就里。猫为什么会出名，因为什么
而出名呢？这时若是注释出作品的写作经过，也就是
第一章本来是当做一次性结尾的短篇来发表，其后因
为受到好评才不断连载，这一背景的话．读者也能理
解原来“出名”是指第一章发表后受到的好评。
此外，由于作品本身是喜剧题材，里面必然会涉
及不少笑料，而许多笑料都因日语语境的同音词产生
，此时如果不加注释，读者必然很难明白笑料所在。
试举几个典型例：
第三章：他们学校有个奇怪的家伙，学生问日语
的“番茶”用英文怎么说，那家伙一本正经地回答说
是“savagetea”，因而成为教员间的笑柄。
第三章：俗话说得好，宁要糯米团子也不要鼻子
。
第四章：苦沙弥就可怜啦。要说到股票他也只能
想到萝卜的兄弟而已。首先是“番茶”一词，原意为
“粗茶”，但由于“番”字的日语发音与“蛮”“藩
”字接近．就被苦沙弥理解成了野蛮的茶或是野蛮人
的茶，才翻译成了“savage tea”。“宁要糯米团子
也不要鼻子”也是因为日语中“鼻”与“花”同音．
寒月才用“鼻”将原本俗语中的“花”替换掉，以契
合“赞美”金田夫人鼻子的场景。另外，所谓“萝卜
的兄弟”其实就是芜菁．长得和萝卜差不多，只不过
萝卜多是长条状，而芜菁都是球形。日语里芜菁和股
票的发音相同，才有了此等笑料。这些若不通过注释
展现．则很难还原原著的语境。
前面提到了岩波书店出版的《漱石全集》，事实
上《漱石全集》也是经历了多次再版和重印，配合研
究的最新成果不断修改增补。在笔者翻译期间，岩波
书店更是出了一套全新的《定本漱石全集》，在上一
版全集的基础上又增改了不少。这套全集虽名为定本
，但可以预见一定不是最终本，漱石的研究者基数很
大，研究成果也是日新月异，所以新的全集未来也定
会持续出版。经典本身的文本都在不断再版，注释也
在不断更新．翻译作品还有什么理由不做到常译常新
呢？
序的最后想写一些私人感触。《我是猫》对我而
言也是极为重要的一部作品，它是我第一部接触到的
日本文学作品，可以说是开启了我对日本文学兴趣的
大门。翻译期间我正好住在东京饭田桥附近，也就是
漱石在《我是猫》里写的“牛込”车站附近。我专门
去车站附近找过作品中提到的那棵吊死松，松树自是
早已不见踪影，但每每路过此处，想及书中所写，都
是别样的一番体验。在落笔写本文的前几日，我专门
去了一趟根津神社背后的漱石旧居处。那周围早已是
鳞次栉比，苦沙弥的“卧龙窟”业已也没了踪影。只
剩一块石碑安然伫立，一旁的矮墙上，一只猫的雕像
摆出行走的步伐。望着那只猫，再看看脚下的土地，
感概一百多年前与现在，时间就这么无声地流淌过，
这只猫就这样透过漱石的笔触参与了一代又一代人的
人生，但愿它也能透过这本书．将所想所感传入你的
心里。

夏目漱石著的《我是猫（全译插图本）（精）》，主人公以一只猫的身份，俯视着日本当时的社会，俯视着二十世纪所谓现代文明的大潮，同时发出种种嘲弄和讥讽。作品通过主人公苦沙弥的生活，以诙谐的语言、细腻的笔调和犀利的笔锋，描绘了一批惯于谈天说地、道古论今的文人学士和势利小人，淋漓尽致地揭露和嘲讽了资本家、统治者，批判了金钱万能的社会和盲目崇拜西方生活方式的社会风气，塑造出一群自命清高、愤世嫉俗的知识分子形象。

猛然醒来，我环顾四周，书生已经不在，那么多兄弟姐妹们也不见了踪影。就连我最重要的母亲也不知去向。眼前的景色和我之前住的地方完全不同，这里异常明亮，明亮到有些刺眼了。周遭的一切，样子都很奇怪，我试着蹒跚地走了几步，只感觉全身上下痛不欲生。我被抛弃了，一瞬间被从稻草窝里扔到了矮竹丛中。
好不容易终于爬出了矮竹丛，迎面铺开的是一片大池塘。我坐在池边想着接下来要怎么办，可最终也没能做出像样的决断。我还想着或许叫上几声，书生听到了就来迎我回去了。我试着喵喵地哭喊了几下，结果连个人影都没有。此时，池塘上冷风掠过，水面沙沙作响，日头也眼瞧着渐渐沉了下去。我肚子饿得厉害，想要呼救却也没力气叫出声来。没办法，只好暗下决心，怎么样都好，总之先找个有食物的地方填饱肚子再说。于是我绕着池子左沿缓步爬行。
一路强忍着剧痛，我终于勉强爬到了有几户人家的地方。想着爬进某家屋子里的话，总会有办法的吧。于是我从竹篱笆上破开的口子处钻进了一家宅子。缘分真是不可思议的东西。要是这个竹篱笆没有破洞，我说不定早已饿死街头，终了一生了。正所谓“一树之荫亦是前世之缘”，真是一点不错。这篱笆墙的洞至今还是我去邻居三毛姑娘家做客时的必经之路。话说回来，我虽是爬进了这宅子，但对接下来该怎么做还是毫无头绪。天色又黯淡了些，还下起了雨来，饥寒交迫，我已经没时间再犹豫了。我只好先往明亮温暖的地方走。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事实上我已经踏人家里的院子了。在这里，我有机会见到了书生以外的其他人类。首先遇见的是女佣。这可是比书生还要粗暴许多的人，她一发现我，就不容分说猛地拎起我脖子，将我扔去屋外。我想着：“啊，这次肯定没救了。只好闭上双眼听天由命。”然而又冷又饿，实在是难以忍受，于是我趁女佣不注意，再次偷偷溜进了厨房。可没过多久，我又被扔了出来。我就这样被扔出来又再爬进去，爬进去了又被扔出来，没记错的话反复了有四五次。当时我真是恨死那女佣了。前几天我偷吃了她的秋刀鱼，总算是报了仇，出了口恶气。女佣最后一次拎起我准备往外扔时，家中的主人走了出来，说，“怎么回事？吵吵闹闹个不停。”女佣拎着我对着主人说：“这野猫可烦了，怎么赶都赶不走。非要往厨房里爬。”主人捻捲着鼻子下方的黑毛，望了望我的脸，然后扔下一句“那就索性留它在家里呗”便扬长而去。主人显然是个寡言的人。女佣心里好不痛快，一把把我扔在了厨房里。就这样。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住家。
我几乎不太能和主人见上面。据说主人的职业是教师。从学校回来后他整日都在书房，很少出来。家里人都觉得他是努力好学之人。他自己也以一副学者的模样示人。然而，实际上他可并不像我们所以为的那般勤勉。我有时会轻手轻脚地爬到他书斋里窥探，总是见他在午睡。有时涎水还嗒喇着流到摊开的书上。他胃不好．所以皮肤淡黄，毫无弹性，没精打采。但奇怪的是他饭量却很大。饱餐一顿后他定会喝增进消化的高淀粉酵素。喝了之后又再摊开书．看了几页就困，然后口水又滴在书本上，这些都是他每晚必做之日课。我虽然是只猫，但我偶尔也会思考。“当老师可真是轻松。若是我生而为人，那就一定做教师。像这样睡着就把工作给做了，我们猫也可以啊。”可主人却说，世上没有比教师更难做的职业了。每次主人的朋友来，他都要叽里咕噜抱怨一大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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