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秦淮风华绝代，肖同庆著的《青山憔悴（晚明秦淮风云记）》是一个充满故事的历史舞台，也是一个欲望流动的应许之地。本书选择六段著名的情爱传奇——钱谦益与柳如是、冒辟疆与董小宛、侯方域与李香君、龚鼎孳与顾媚、吴梅村与卞玉京、吴三桂与陈圆圆之恋，用历史纪实的手法勾勒出生逢末世的残酷、堕落与风流荣华。不让须眉的红妆传奇，点亮历史的士人风骨，一个个名字闪烁如苍穹星辰，他们共同见证了一个时代、一座城市、一条河流的激荡风云。

肖同庆，文学博士，纪录片制作人，现供职于中央某媒体，高级编辑。以媒体人职业存身，兼及编剧、撰稿，主要影像作品有《百年中国》《先生鲁迅》等纪录片；以学术、写诗自娱，兼及大学讲堂，文字著作有《世纪末思潮与中国现代文学》《影像史记》等多部。信奉博尔赫斯之言：用尽一生去阅读。

卷首 那一年，那座城，那条河——重温明末秦淮河激荡颓废的末世之风
卷一 风云
第一章 金陵梦：一座城市和一个王朝的兴与衰
第二章 末世情：公元1644的历史密码
第三章 帝王劫：最是仓皇辞庙日
第四章 士之道： 家国天下与生死选择
第五章 美人图： 曾经的华艳与怆然
卷二 风月
第六章 追忆：影梅庵里的情爱史——冒辟疆与董小宛
第七章 情殇：一个女人的命运曲线——柳如是的风月诗骨
第八章 剧场：此恨不关风与月——李香君与侯方域
第九章 柳色：迷楼女主人的情感传奇——顾媚与龚鼎孳
第十章 史诗：青山憔悴卿怜我——吴梅村与卞玉京
卷三 风流
第十一章 遗民·余怀：一生风月供惆怅
第十二章 逃禅·方以智：苍茫犹可对狂生
第十三章 乞士·陈洪绶：一双醉眼看青山
第十四章 梦忆·张岱：忠愤之气浮于纸
第十五章 雅趣·文震亨：纸上昙花偶自拈
跋：诗酒醉花前参考文献

我要说的这一年是公元1644年，即崇祯十
七年。我要说的这座城是南京，古称金陵。我
要说的这条河，是秦淮河。历史是一种本文，
而其中时间、地点、人物则是三个巨大的历史
常数，后世的一切因此而改变。总有一些时间
节点，对历史改变尤其大；总有一些地点，对
文明影响尤其大；总有一些人，能够不由自主
地走进历史。我们总是抑制不住地去检阅过去
的一切，而真正让我们为之着迷的并不是浩如
烟海的各种记载、条文与朝代更替。正如西方
一位历史学家所说：“支配历史的绝不是一些
空洞无物的形式，而是有血有肉有生命的人群
。”
公元1644年，崇祯十七年，顺治元年，大
顺元年。在中国的政治舞台上，这一年准确地
说是四朝共存，五帝并现，各种政治势力光怪
陆离，此消彼长，其局面之离乱，整个中国历
史最。这是一个奇异的时刻：除去张献忠的西
朝可以多少忽略外，三个王朝，三个皇帝，命
运各异。三月十九日，明朝皇帝朱由检自缢煤
山，李自成入主大内；一个月后的四月二十九
日，李自成弃京西逃；五月二日，多尔衮策马
进京。短短四十三天，天崩地坼，江山易色，
紫禁城两易其主。最终，明亡清兴，一个朝代
沦落，一个王朝勃兴，史称“甲申之变”。到
1645年6月7日（旧历五月十四日丙午），南明
献舆图正式投降，大明宣告灭亡。这一年，颠
覆、破碎，风雨飘摇，中华帝国这艘大船在惊
涛骇浪中载沉载浮。个人的命运在惊惶绝望处
或随波逐流或手足无措或艰难抗争，真可谓“
滚滚横流水，茫茫末世人”（老舍语）。
在我看来，这一年，蕴藏了中华汉文明意
味深长的衰败密码，面对外族入侵，汉民族如
何应对，其行为与心理的表现颇可玩味。这一
年，同样集中体现了中国式王朝更替的特色及
规律，而面对历史巨变，皇帝、士人与百姓之
关系及其表现，历史定式亦清晰可辨，尤其是
作为文官集团的士人们的行为路径与思想脉络
更加值得勘探。从那个甲申年开始，人们不断
想象“民族国家”，持续选择“历史”的叙事
策略和话语方式，一直到郭沫若的《甲申三百
年祭》。
公元1644年，同样是对汉民族心灵的巨大
挑战，是对中国的一种预言和警示，同时也是
一种历史的诅咒和惩罚。可惜，这个历史时刻
就像历史上所有年份一样，写在历史里，却没
有刻进后人心里。明清鼎革，最可嗟叹之处在
于中国文明的陡然中断，拐弯，停滞，延顿，
公元1644年的心灵史，值得大书特书。明清易
代，某种意义上，标志着一个世界的终结。
有时候，地理远比历史真实。
对于南京，余怀在《板桥杂记》里有一个
经典概括：“衣冠文物，盛于江南，文采风流
，甲于海内。”这里是这个王朝的起点，也是
终点；是这个王朝的福地，也是祸根。公元
1421年，大明迁都北京，南京黯然神伤，自此
落寞生长。迁都是一种冷落，也是一种严重的
忽视，一旦权力被抽走，这座城市似乎一下子
松弛下来，民间万物开始疯狂地生长，包括精
神空间。看起来，南京成为一座孤独的城市，
而且藏匿着某种前朝的原罪，但却代表着整个
明朝的气质。三十三年后，公元1454年，中国
最大的江南贡院建成，这是秦淮河历史上至关
重要的文化标志，从此，旧院声色与贡院书香
遥相呼应，女色男声，彼此意会情交，演绎出
吐纳风流的千古传奇。在精神上，这座城市似
乎依然是首都，依然是那个王朝的文化中心：
科学、文学、教育、知识甚至情感的聚集地。
从1454年到1644年，近两个世纪的金陵梦华，
点染了诗意江南，成就了国色天香。
金陵二百年——
一个中国知识者自由结社，纵情天下的时
代，空前绝后!
一个男女雅游，文采风流，灵肉合一的时
代，同样空前绝后!
河流也许既可以被视为一种时间的浓缩形
式，也是历史的一种流动叙述。
我有时候想，《柳如是别传》之后是否还
可能或者还有资格再写秦淮河，这本身就是一
个巨大的问号。我经常注视陈寅恪先生在中山
大学坐在藤椅上的那张照片，感受他精通多国
语言背后的幽深思维。一支拐杖似乎就是他铿
锵点地的十个字：“自由之精神，独立之思想
。”当他老了，“失明膑足，栖身岭表”，黑
暗的世界里竟然闪亮着一个不幸女子的身影，
他在自己浩繁的知识谱系中，用他复杂绵密的
大脑，为她考证辨识梳理，一点点接近那个丰
富的女性世界，耗时十年。当身边喧嚣的“文
革”气浪渐渐逼近的时候，他一定嘴角露出讥
讽的皱纹，那是对历史又一次永劫复归的洞察
吧。他用八十万字的古籍寻章，用古奥典雅的
诗章讲述了一个故事，那个故事里是一颗饱受
摧残的灵魂，有不屈，有抗争，有侠气，有担
当，即便淫邪，即便糜乱，也是鲜活的，闪亮
的，是羞煞须眉的红妆传奇，是点亮历史的卿
本佳人。
有人说过：人生的舞台上只有两个主角，
男人和女人。在苍黄的历史长河中，似乎只有
人性可供反复探寻，当“武将上马定乾坤，文
人执笔安天下”的承平理想被无数次撕成碎片
在天空飘扬，对每个知识者个体而言，似乎只
有沉溺于男欢女爱的销魂时刻，才是美丽的。
于是我选择秦淮河的这些风月文本，重建一个
个故事场，试图触摸干百年来不变的人性深度
和广度。

中国悠长复杂的历史，吸引人也让人迷失，如何讲述历史？肖同庆著的《青山憔悴（晚明秦淮风云记）》中作者别出心裁，作了探索和尝试，在波诡云谲的历史长河中，选择一年——公元1644年，一城——金陵南京，一河——秦淮河，以此为背景，展开六段传奇，这些轮番上场的男男女女，讲述了身处末世的奔突与绝望，亦有相知相惜的温暖和力量。作者以诗意的笔调，让我们重温“一代之兴衰，千秋之感慨”，而落笔点，则是永恒的爱情和人性。

这本书出版的时候，我可以正式使用“年
过半百”这个词了，我笔下的人物陈洪绶写过
一首诗：“五十明年至，千秋今日嗟。强为宽
大语，佛法眼前花。”(《且止》)年龄总是一
种时间的提醒，它会告诉你：你的心态、你的
思维、你的态度都会发生各种变化，这种变化
是慢慢开始的，潜移默化。于我，在这即将跨
入半百的一年，具有多种象征意义。这一年，
我删除了堆积了二十年的邮件，对生活开始强
制进行断舍离。近些年，遇事很明显容易上纲
上线，遇到年轻人很容易好为人师，开始怀旧
，开始自省，开始想象退休前的十年规划。有
一段时间还企图奋起追赶时代，希望抓住青春
的尾巴再燃烧一次。但都无法抵挡住自由、散
淡和悠闲的诱惑，拜上苍所赐，我一直很自由
。
几年间，我一直在乡间经营自己的一亩多
地，取名“耕读堂”，每年栽树，每日种菜，
竹下听雨，卧榻读书，眼见得树木茂密起来，
花果鲜菜也吃不完了。有一段时间，我经常流
连于高碑店的古旧店铺，淘来各种便宜的古董
装扮自己的书房，一块前朝的石头，一件民国
的案几，甚至把早年间乡村的武器架也搬了回
来，插放我的各种农具。我开始意识到，这是
每个文人都向往的自由生活吧，人家吴伟业的
梅村别墅大有百亩，我租了一亩，基本也实现
了花园与菜地共处的境界，已经很是奢侈。有
时候想，吴梅村构筑的百亩别墅得有多少人居
住，多少人打理啊。古人说著书一个重要的条
件是“神旺心闲”，写作这本书的念头也就是
在这种散淡生活中慢慢滋生起来的。
林语堂是这么界定自己的理想生活的：“
我要一套好藏书，几本明人小品，壁上一帧李
香君画像让我供奉，案头一盒雪茄。”明代文
人生活境界可能是中国历代最讲究的，这个中
国历史上最后一个汉族王朝，几乎成为汉文明
的末世绝唱。一套装帧漂亮的《陈费恪文集》
让我抑制不住地进入了明代历史。因为二十年
前的学术训练，被压抑的学术志趣很容易就被
唤醒了，在一年多的时间里，我收集明代各种
史料，一本书一本书地读，一个人一个人地勾
勒，做笔记，讲故事，渐渐汇集成目前这个样
子。
黄裳先生在谈到柳如是的时候说：“柳如
是在她的同时侪辈中间，无疑是声势最值赫的
一位。无论是‘秦淮四嫩’，还是李香君、卞
玉京，她的这些前辈或姊妹都远远比不上她的
气派。不但在当时，就是在身后，三百年来，
一切大小文士只要碰到与她有些牵连的事物，
无不赋诗撰文，感慨一番。一张小像，一颗印
章，一面镜子，一只笔筒，都是发泄幽情的好
题目。”(《关于柳如是》)历史的八卦总是魅
力无穷的，名士风流，红颜沧桑，大抵蕴藏着
历史的人性秘密。后现代史学有一个立论叫“
弥缝”，意思是说，他们相信历史叙述中肯定
存在缝隙甚至整块的空缺。用一种新的眼光、
新的角度来看待晚明的史料，你会从中发现一
些被忽略的东西。
写作这本书的时候，我的眼前经常出现这
样一个动人的场景：康熙九年，庚戌年，公元
1670年，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寒冷，江南一连几
十天被大雪笼罩，一幅罕见的千里冰封景象，
无锡一晚上就被冻死了四十七人。在寒冷的日
夜，史家计六奇一直在誊抄自己刚刚完成的两
部明史。笔一次次被冻硬，他不得不放在嘴里
哈着气，让笔尖融化。他已年过半百，年老体
弱，严重的眼疾一直困扰着他。转过年的夏天
，南方又是罕见的酷暑，每天都传来热死人的
消息，伏案写作的计六奇汗流浃背，满手浸湿
。每天早上，他不得不在手下垫上六层毛巾，
经常写完后六层毛巾都被湿透。他每天给自己
规定了五页的工作量，在前后两年的时间里，
无论寒暑，一直在这样奋笔疾书：“目不交睫
，手不停披，晨夕勿辍，寒暑无间，宾朋出入
弗知，家乡米盐弗问，肆力期年，得书千纸。
”这一千页纸就是著名的史书《明季北略》《
明季南略》，这是我写作时候翻阅最多的两部
书。计六奇，一个孤愤穷愁的教书先生，明亡
时，年仅二十二岁，写作这两部书的时候与我
现在的年龄相仿。两部书共计“五十五万五千
三百余言”，正式写作是四年，誊抄两年，备
尝艰辛，完稿后计六奇不禁感叹：“甚矣，书
之不易成也!”正是治乱兴亡之事促发了他的
历史责任感，而哪一个严肃的历史学家不是这
样呢?
晚明秦淮或许是一个已经被挖掘很深的话
题，著述汗牛充栋，我想做的只是如何在叙述
中注入一些人性因素，怎么巧妙地设置场景，
怎么让人物尽量有血有肉。三年多来，爬梳史
料，编织成故事，是一件惬意的事，我很享受
。从事影像工作二十多年，这本书的写作也就
力求吸收一些纪录片的做法，每一章我都力图
从结构方式、叙事手法做出差异。写作过程中
，我一直告诫自己：叙事!叙事!叙事!重要的
事情说三遍，尽量避开不近人情的学术艰涩，
写一本好玩好读的书是对我自己的强制要求。
尽管如此，我仍然设定了一个主题：公元1644
年的历史解码。书写历史的魅力就在于每个人
面对历史时的微妙心境——历史不是那么冰冷
遥远，而是可供读者投射情感、释放想

皇帝对于声色的偏好，引领了整个社会的风气，到了明代中叶，上至京城、都会，下至地方州、邑，几乎无处不见风月，无处不闻歌乐，正所谓“上有所好，下有所效”。饱暖思淫欲，在社会迅速腐败的推动下，文人士大夫因“情”而“淫”，一发不可收。当其时，淫风弥漫天下，春药盛行朝野。东晋时代的谢安“每游赏必以妓女从”，这一所谓东山携妓的掌故，被明末文人视为江左风流，而纷纷效法，冶游之习，连一向标榜道德制高点的清流人士也不以为耻，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
南京作为明朝的首都，在朱元璋主政期间是三十一年，而改南京为京师，时在洪武十一年正月，算是正式定都。南京作为明朝的首都，算上建文帝统治的四年，共计五十三年，那时的南京人口已发展到四十七万以上。其后两百年，南京人口迅速膨胀到百万。人口的繁衍，商业的兴旺，充分反映了十六世纪初叶以后商品经济的发展，提供了繁庶的物质享受和世俗逸乐。有学者对十六世纪晚期开始流行的城市画进行研究，指出以十六世纪南京为素材的《南都繁会图》，和其他城市图相比，无疑地具有更强的世俗性，充分展现出娱乐、消费、欢乐、繁华等特色。
稍微拉开一下镜头，将晚明放在全球的取景框里，你会更加清晰地看清一个朝代的历史机会。《白银资本》的作者弗兰克研究指出，当时的南京、北京、广州城市圈总人口相当于当时欧洲的城市人口总和。当时全球的白银都涌人中国，中国是世界白银生产的终极“秘窖”，商业经济之发达支撑着全球的经济。四百年前，明朝正迎来中国历史前所未有的机会，无论经济方式还是商业模式，抑或是文化发达、思想昌盛、社团活跃，都预示着中国历史转折的巨大可能性，只可惜，严重的内乱和外族入侵，打破了社会演进的自然逻辑。
风雨飘摇的1644年见证了明朝这艘大船是如何残破沉没的。当南京迎来朱由菘弘光政权的时候，没有人知道，这个朱家王孙给这座城市带来的不是荣耀，而是更大的耻辱。
李自成占领北京，崇祯自吊煤山，虽然宣布了大明王朝的灭亡，但此时清军入关，李白成被逐出京城，农民军与清朝八旗军的较量也正是大明收复河山的大好时机。况且黄河下游、整个长江流域和富丽堂皇的江南之大半个中国还在南明王朝的版图上，拥有三百万大明军队的南京王朝完全有能力有势力完成“兴灭国，继绝世”之中兴大明王朝的事业。然而历史又一次错了，竟然把一个不知有家更不知有国的荒淫之君推上南京陪都的宝座，大明王朝最后一线希望最后演变成一幕荒唐大剧。
刚刚继承大统的皇帝朱由菘让大学士王铎给自己写了一副对联悬挂在皇宫内：“万事不如杯在手，百年几见月当头”，简直是明目张胆摆出一副酒囊饭袋的架势。计六奇《明季南略》卷二《朝政浊乱》云：“时上深居禁中，惟渔幼女，饮火酒，杂伶官演戏为乐。修兴宁宫，建慈禧殿，大工繁费，宴赏赐皆不以节，国用匮乏。”卷三《声色》更有“上醉后淫死童女二人，乃旧院雏妓马、阮选进者，抬出北安门，付鸨儿葬之”的记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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