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园游记(精)》收录孙伏园先生1920年至1925年间写作的《南行杂记》《从北京到北京》《长安道上》和《朝山记记琐》4篇游记,采取与众不同的视角和笔法,不看重自然风景,不流连于山水名胜,着重记述各地的社会习俗与人事往来,留心于民生世态的考察;不以写景抒情见长,而以纪实述感、夹叙夹议、随笔漫谈、朴素无华称胜。
孙伏园(1894-1966),现代散文作家,著名副刊编辑,被新闻史学界称为“副刊大王”。1912年北京大学毕业后任北京《晨报》副刊编辑,1921年《阿Q正传》在《晨报》副刊首次连续发表。1928年赴法国留学。抗战胜利后,出任四川华西大学和四川大学教授,主编《新民报》副刊。1966年于北京病逝。其作品由:《伏园游记》《鲁迅二三事》等。
1.
到家了
九月六日的旁晚,我坐在飞也似的京奉车中,向着正阳门疾驰而来,心中不期然而然的得到一个感觉,是“到家了。”这是从前杜威先生一家由福建讲演回来时,三个人不约而同的感到过的。但我相信我并不受他们一毫影响。
北京有什么值得令人牵记?这个问题用理性解剖起来,我实在也没有话说。不过我一看见这四十天没有看见的北京,总觉得比初到绍兴时看见四年来没有看见的母亲还要亲昵,那么“到家了”这个感想,不发生在绍兴轮船将到西郭门的时候,却发生在京奉火车将到正阳门的时候,似乎也同出一源的了。
我在正阳门一下车来,看见样样东西都是我所愿意看见的,即如拉车的兜客,似乎也比绍兴的“少爷!坐得我个(的)车则(子)起(去)者唧(了罢)!”好听得多多。这个理由连一句话也讲不出;若要勉强说起来,或者可以举一个象征。北京是一株极大的枯树,下面长出一支嫩绿的新芽;而我此次经过的各处,绍兴自然更甚,却全是一蓬乱草,要整理也无从下手。或者因这一点不同,我便发生“到家了”的感想。
我是不承认生长的地方为家,也不承认久居的地方为家的。所以我觉得这次的旅行不可以称南归。我的回去是母亲重病把我叫去的,迨回京时我母亲的病还没有全好,所以旅行时总提心吊胆,觉得背上负着一担重担,与平常没有其他目的的纯粹旅行不同,所以我又以为这次的旅行不可以称南游。自己既有其他目的,那末一切路上的观察和感想,难免受这个目的的影响,这是我自己也知道的,但因为保存他的本色,有许多地方索性照着感想时录出,并没有修改,因此文中侧重感情的话或者更多了。
我不出京门一步既四年了,所以满想借此旅行找点材料,但后来,坐在京奉车上,经验便告诉我一切都未必成功。原来旅行之所以可贵,全仗有健全的身体,健全的精神,尤当有客观的态度。像我这一次的样子,这三个条件连一个也没有具备,所以自己也觉得完全给这许多材料战败了。酒量窄的人,容易酒醉;久饿的人,据说又容易饭醉;现在知道能力薄弱的人,一旦感受知识太多了,还会患一种知识醉。我实在受不起这么多的知识,所以被知识醺醉了。我醉中时时想念着大社会学者,大人类学者和大诗人了。他们有那么大的学问,因为就近找不出材料,所以要跑到非洲去;我们呢,有了这许多材料,却没有力量享用。
迨感过“到家了”这个感想以后,又想从醉中追找一点可找的材料,把他记录下来,总算不虚此一行,这结果就是下面几篇小东西。 Ⅱ.
战氛
仲密先生写信给我,每每谈起山寺中的战氛,使我发生一种感想,以为不但山寺,凡属人类足迹所至的地方——甚而至于凡有生物的地方——大概没有不弥漫着战氛的罢。不过我不是诗人,因而我对于战氛的见解也不与诗人一样。我以为战氛弥漫着太空,并不是悲惨的事情;好战原是生物的本性,也是生物所以能进化的惟一原因。战氛尽弥漫着好了,——只要不残杀同类。
生物中同类自相残杀的很少,最厉害的莫如人了。我们做人类一分子的,应该用力消除这同类相残的战氛,并且为生物本有的好战性质找一个相当的对象。我以为这对象便是自然。
P3-9
《伏园游记(精)》是孙伏园先生的代表作之一,上本书采用1927年的版本(繁体),还原作品的原汁原味。本书原版封面书名由蔡元培题签,并盖有小印。后有“伏园像”一幅,由其胞弟孙福熙所做。
本书本着忠实原著、整旧如旧的编辑原则,对当时使用的专有名词、民国时期的语言和特色予以保留,对于经典作品不再进行现代汉语的规范化处理,仅对部分生僻、晦涩的字词,在文中第一次出现时,采用脚注的形式加以注释。
如果不是李小峰先生替我收集起来,这四篇游
记连我自己也许不会再看的了。第一篇登在一九二〇年的晨报第七版,那时第七版还不曾独立成为副
刊哩。第二篇一九二二年,第三篇一九二四年,第四篇一九二五年,前两篇登在晨报副刊上,后一篇
登在京报副刊上。那几种刊物都是我自己担任编辑
的,信手写来,信手发去,原不想再看第二回,谁
曾料到小峰先生有这样的好意呢。好意当然可感,
而这四篇游记委实不行。一旦印出书来,只能证明
我的浅薄不自今日为然。此后,也许会有比较整段
的功夫,可以静默的观察,可以细微的研究,并且
希望游历的时间与空间愈加扩大,那么,记叙的文
字或者也可因而略工罢。
伏园
一九二六年五月,在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