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或许有很多个五年,但跃动着最美丽的青春光彩的五年却不多。“老三届”的青年学生,把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奉献给了土地,奉献给了曾经的精神家园。这代人的青春总有着无法弥补的缺憾,但它并不苍白,因为许多至真、至纯、至善的人和事,值得他们用一生去回味;许多曾经经过的苦难,使他们有了坦然面对人生种种坎坷的勇气和力量。《图河岁月(一位上山下乡知青的回忆)》的作者陈国钧是当年那千万知青中的一员,他以白描的方式对亲身的一些知青经历作了回忆,没有对文字做过多的斧凿,也没有刻意地修饰,平实、直白。但这就是实实在在的平凡而真实的知青生活,是“老三届”知青带泪的微笑,是他们对永远不再的青春年华的祭奠。
《图河岁月(一位上山下乡知青的回忆)》是作者陈国钧对自己上山下乡那几年艰难历程的回忆,既记录了知青响应号召在广阔天地里立志改变农场落后面貌的无畏精神,也真实描写了艰苦生活对他们的磨难,还记录了知青们从狂热到冷静,从盲从走向独立思索的心路历程。回忆过去不是“向后看”,而是体现了对知青精神的追寻。
岸上岸下车船越来越稀,稀到几乎见不到影,田地越走越荒,荒到望不见庄。望着两岸荒凉的土地,知青们的心也越来越收紧。那时还不知道,我们追求的“革命理想”是会在这贫瘠的土地上得到灿烂呈现,还是“改天换地”的热情会在这茫茫的荒凉中慢慢消沉!
“呜!”一声汽笛响起,火轮解开了缆绳,拖着长长的船队准备离开码头。西门桥和古运河两岸的红旗使劲挥舞,锣鼓格外喧天。
悬挂在梧桐树上的广播喇叭,用硕大的音量一遍又一遍播送着天天耳熟的革命歌曲《大海航行靠舵手》、《我们共产党员好比种子》、《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等。不断重复着毛主席语录:“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农村是个广阔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
随着汽笛的响起,桥上桥下也响起了一片哭喊声,锣鼓声中又夹杂着哨子声和船工的吆喝声。霎时天地间显得特别拥挤,大地喧闹得似乎在颤抖,时光似乎已凝固,让人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
那瞬间,我站在船沿上望着两岸沸腾的人群,脑袋里一片空白,前事的记忆和往后的想象都淡出了,只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受袭来。这种感受是因壮行而激动,还是为离城而伤感?是为响应号召而自豪,还是因与亲人分手而悲痛?是为去向地不明而惶恐,还是为未来的命运而担忧?那时真说不清楚。
那天送行的场面很大,这也是那个时代的特点。讲究“红的海洋”——红旗招展,人人挥舞红宝书;“歌的海洋”——万人同唱一首歌,祝福毛主席万寿无疆;“人的海洋”——万人会战工地,挖河、筑坝、修水利。都以“海洋一般”追求视觉刺激和听觉刺激,激奋人们的情绪。
这些氛围的渲染,确实曾感奋和激励过年轻人,让人全身心投入到各项革命活动中去。但如果形式的刺激、感官的刺激收不到实效,时间长了,次数多了,也会迟钝和麻木。
我们这批学生中多数是“响应派”,既不是上山下乡的“激进派”,也不是死皮赖脸赖在城里的“滞留派”。积极一点说,是自觉响应毛主席的号召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消极一点说呢,都没有什么背景,也没有其他路可去,只是随大流走而已。
我所在的无锡市第一中学一批比较“激进”的学生,半年前早已自己打着红旗背着铺盖,唱着歌“我们年轻人有颗火热心,革命时代当尖兵,哪里有困难哪里有我们,赤胆忠心为人民,”徒步到苏北滨海县的五星、果园、坎南、坎北等人民公社插队去了。途中走了一个多星期,一路宣传,一路访贫问苦,以吃苦耐劳的精神,昭示自己响应毛主席号召上山下乡扎根农村一辈子的决心。
那个年头,谁要想滞留在城里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在“无产阶级专政条件下继续革命”理论和“接受再教育”思想指导下,上山下乡已变成了一场政治运动,提到了是“真革命”还是“假革命”,是拥护“毛主席革命路线”还是反对“毛主席革命路线”的高度,哪家“三届生”不下乡,那真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学校和父母单位天天派人到你家门上做工作,工作做不下来,居委会就组织人天天到你家里敲锣打鼓,闹得你没法过日子,除非“死猪”不怕开水烫,一般人哪能熬得住呢?
那天,天是阴沉沉的,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还夹着零零星星的雪,天地显得特别地阴冷。也不知道怎么会遇上这么个天气,萧瑟的天空与运河两边热烈的氛围很不协调。
从码头到河堤,桥上桥下到处都是送行的人。老天似乎欲留人。小雨夹雪,虽然不大,但一直下得没停。雨雪飘在人们的脸上,此时已全无感觉,因一切心思全处在忙乱中。由于事情来得突然,我们都来不及从容地告别亲人,告别母校,也来不及一一告别家乡,告别朋友,总之一切都是在匆匆忙忙中分手的。
汽笛声中,从未经历过这种场合的我,一手抓着船上捆绑行李的绳索,一手毫无目标地向桥上岸上不断地挥手。此时桥上岸上人头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有摇旗的、敲锣鼓的,有挥手的、抹眼泪的,都拥挤在一起。同学们根本无法看清,也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亲人站在哪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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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事已过去整整四十六个年头了,但每当提起来总让人不能释怀,甚至依然会感动和落泪。这份难了情,我们的下一代和现在的年轻人都是不可能理解的,因为他们没有经历过那段刻骨铭心的艰难岁月。
知青,是共和国历史上的一个特殊群体,是历史造就的特定称谓。宽泛地说,它既可以包括20世纪50年代支援边疆建设的热血青年,也可以涵盖60年代初立志务农和主动回乡的有志青年,但现在说的或者说主要指的则是“文革”中上山下乡的1966、1967、1968六届初高中毕业生,即“老三届”,当然也可包括后来的“新五届”。
说起知青上山下乡,那是一个十分沉重的话题。
在那个动乱的岁月里,在共和国没有一点准备的情况下,全国一千七百万中学生说积极响应号召也好,说出于无奈也罢,从城市走向农村、山区、边疆、草原、林场、海疆,走向四面八方,走到祖国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每一个角落,形成了当时的“知青潮”。那场户口大迁移改变了当时中国数以千万计年轻人的人生道路,也改变了千千万万个家庭的命运。现在回过头来看,是他们非自觉地承担了“文革”的后果——国民经济到了崩溃的边缘,城市已无法容纳这些新生的劳动力。
知青上山下乡,置身于贫困落后的荒蛮之地,而身上又同时承载着矛盾的双重任务。不是早就说“中国的重要问题是教育农民”吗?而知青既要接受该受“教育”的人的再教育,又要在接受再教育中去改天换地,改变中国农村落后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这一切决定了知青的经历必然是饱经风霜,艰难曲折,又充满艰辛和苦涩。
说起知青上山下乡,它又是一个非常敏感的话题。
几十年过去了,“文革”后的“拨乱反正”没有提到,《建国以来若干重大历史问题的决议》也未提及,改革开放三十多年,不管是“三讲”、“先进性教育”、“学习实践科学发展观”,还是今天的“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都未涉及这一难以忘却的话题。似乎共和国历史上就没有发生过如此重大的事件。难道是不值得一提,还是都淡忘了?不,我想都不是!其中的缘由,我理解是不是岁月的远去还没有达到足够的时间距离,还没到能够客观公正评价这一“史无前例”的历史事件的时候。
现在社会上,对当年知青上山下乡的事依然众说纷纭,有的说知青是牺牲了青春的一代人,也有的说知青是经历了磨炼的一代人;有的说上山下乡是作弄了一代人,也有的说是培养了一代人。这都是从个人的经历,或从某种现象某个角度而言的。到底该如何评价,千秋功罪只有让后人去评说了!
但有一点是不能不说的,知青上山下乡,不管当时的政治历史背景是什么,始作俑者的动机如何,知青们的追求和理想是纯真的。他们无限热爱党、热爱祖国、热爱人民,为了建设祖国振兴民族,甘愿把热血洒在祖国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甚至不惜献出自己年轻的生命。他们的许多壮举是感天动地的,是可歌可泣的。知青精神应该成为气吞山河民族精神的一个不可或缺的部分,知青的精神应该得到传扬,知青的精神应该永存!今天我们追忆,不是“向后看”,而是体现对知青精神的追寻。
在经历了艰辛的生活磨难和冷静的理性思考后,返城的知青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积极拥护者,是“改革开放”最坚定的支持者。在重文凭、讲职称、要技术的社会变革中,他们是最能忍受的社会弱势群体;在下岗、待业、提退、独生子女政策、公费医疗改革中,他们又都是最安分的受伤者。为什么会如此呢?因为他们理解,社会变革需要一代人,甚至几代人付出代价。“天下者,我们的天下”,我们这一代人的委屈,如能换来整个民族的复兴和崛起,我们的下一代不再受磨难,那么我们这代人愿意为这个时代作出最后的默默奉献。
这代人的人文情怀不是天生的,也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他们在农村长期触摸了社会底层,感知了百姓的冷暖和亲身体验了难以忘怀的艰难生活后,随之油然而生的。
知青是共和国历史上前无古人,也希望是后无来者的一代人。如此丰富的经历和阅历今后也许不会再有,实在是弥足珍贵!那些包含血和泪,追求与梦想的史料应是我们这个民族一份不可多得的宝贵精神财富。
知青的历史蕴含着一个民族从动乱、衰落,到复生、振兴、崛起的丰富的正反历史经验和教训,是一个国家从沉沦到繁荣的一个缩影。因此知青历史的收集与整理,留待后人去研究,应是这一代人的历史责任。相信这样的研究一定会给后人留下宝贵的治国理政的借鉴。历史曾告诫人们,一个失去记忆的民族,一个不善于反思的民族,那是没有希望的民族。因为,任何一个民族的未来都根植于对自身历史认识的土壤里,如果说过去的事都失忆了,那这个民族还会拥有未来吗?
我作为千百万知青中的一员,今生无怨无悔,因为这段岁月给了我磨难,也给了我历练。不仅改变了我对社会问题分析思考的方式,也改变了我感情认知和待人处事的方式,奠定了我今世人生的底蕴。今天我将自己上山下乡的一段亲身经历真实地记录下来,意不在出版,也不想张扬,初衷只是想留给自己的下一代,让他们知道什么是“艰辛”,什么叫“折腾”,知道我们这辈人是在怎样的艰苦环境中走过来的。让他们懂得珍惜,懂得感恩,懂得什么叫“艰苦奋斗”,懂得什么叫“来之不易”。仅此传承家风,以醒后世。
正如一位老人说的:“我们这代人,有共同的经历,有共同的迷途,有共同的乌托邦,也有共同的觉醒和反思。问题是我们都老了,怎样把这些留给下一代,避免再走弯路,这是我们应尽的最后一点责任。”
我从没有写过文学作品,这段回忆只是用平实的语言,用真情实感来记录那个年代的人和事。它是我亲身的经历,不是编撰的故事,既没有曲折的情节,也没有浪漫的情调,文字也一点不华丽。但我相信真实的回忆比创作的文学作品更值得回味,因为它真实。
陈国韵
2015年3月1日于南京
回忆上山下乡的那段生活,是因为一个场景触发了我下决心把它写出来。
那是2008年年底,叶建军约我写一篇上山下乡的回忆文章,说为纪念无锡知青赴五图河农场四十周年,准备第二年出版一本纪念文集。因其之邀,出于诚信,于是我写了一篇《圆梦沂河淌》。
2009年3月6日,当年的知青在无锡市体育馆召开赴五图河农场四十周年纪念大会。会议组织者压根儿料想不到会来那么多人,纪念文集《奔腾不息的河》每人一册,4000册分发完了居然没有够。
那天会场内外人头挤挤,摩肩接踵,熙熙攘攘。都已是年近花甲的人了,还在拥抱,还在诉说,还在流泪。看得出来,难得的聚会为曾经期盼而又失落的心灵找到了知音,找到了理解,找到了情感的共鸣。四十年了!人生还会有第二个四十年吗?现在都已是爷爷奶奶辈的人了,今后哪年还能再相聚呢?彼此间有说不完的话,道不完的情,情意浓浓,依依不舍,真是“相见时难别亦难”!
这拥抱,这诉说和泪水,我知道包含着他们多少辛酸和难以倾诉的人生感受。他们多么希望得到情感的抚摸和慰藉哦!
知青的经历是那个年代的缩影。在上山下乡接受再教育的岁月里,他们尝遍了酸甜苦辣的人生滋味,留下了一段段催人泪下、如歌如泣、悲怆伤感的歌。我作为其中的一员所经受的磨难,所吃的苦并不算什么,比我过得更艰难,吃的苦更多的大有人在。我后来在小平出来工作的那一年(1973年)有机会被录取上大学,而更多的知青没有那么幸运。十年后虽然都返城了,但很多人又经历了进厂、下岗、待业、打工、买断工龄或提前退休等,艰辛了一辈子。鲁全兴的《小草化泥》,写他自己回城后的艰难人生历程,就是老知青们中间的一个代表。
那天见了此情此景,相信没有人情感会不融化,于是触发我利用每次出差在外的间隙,把四十多年前那段充满激情,又充满艰辛和不堪回首的下乡日子继续写下去。
把四十多年以前的事写出来,不是为了什么,只是希望告诉后人,曾经上山下乡的知青和共和国一样有过那么一段艰难的历程;把他们那个时期的情感世界纪录下来,希望能慰藉当年的老知青们;也想告诉下一代,今天的国泰民安来得多么不容易,要珍惜改革开放的现在,努力去创造更美好的未来。
触景生情,萌发了把那段生活写出来的思想冲动,但能不能把它写出来,其实我自己并不自信。因为在那个时代背景下,许多事至今还说不清道不明,不知该如何理出个头绪,不知从何处下笔!
后来,在叶建军、潘荣度、章亚君、杨介清等一些知青朋友们的一再激励下,建议我就如“纪录片”那样用白描的手法,真实地记录曾经亲身经历过的那些人和事。 好在当年我留下了一本日记,今天打开那本早已泛黄了的日记本,细细读来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有很多人和事还能让我沉醉其中慢慢地回忆起来。
如果说回忆中描述的事还有些戏剧性,那也是纯自然的巧合,绝不是创作,也不是编撰,虽然记忆里还会保留着当年的那份特殊情感,在眷恋中会包含着反思,回忆时也会渗透着今天审视的眼光,但纪录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回忆中涉及的人,为了防止无意间的伤害,我用了一些化名,请大家能谅解,仅仅如此而已。
事情过去四十多年了,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人生不可能从头再来。因此,我们今天只能追忆,而无法改变。
到了人生晚年回忆那段上山下乡的经历,按理会很持重,但没想到我依然会感动、会落泪,长夜不能入睡。当夜深人静,我写完这本回忆录时,仰望苍天,长长地叹了口气。当年成千上万风华正茂、如花似玉的青年男女,用沸腾的热血浸染了祖国的山山水水,用虔诚的青春在共和国历史上留下了凝重的一笔。现在这一切都已凝固成了历史,而历史是无法补救的,想到这些,我的心都要碎了。此时,我内心没有其他祈盼,唯一的心愿是,深深祝福过去艰辛了一辈子的老知青们晚年都能过得幸福和安康!
陈国韵
2015年3月6日于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