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村薰在这本《曳日马》里,从认识论的角度解析了人为什么要作画。为了把这个问题说透,她甚至追溯到远古时代的岩画。这部小说的名字《曳日马》,实际上就是上古时代被刻在斯堪的纳维亚半岛海岸的岩石上的图形之一。本书译者赵建勋认为高村薰从认识论的角度对人类艺术创作的解析,也就是人为什么要作画,还是非常成功的。但是,由此引发的对福泽秋道杀人动机的分析,能否使读者满意,还需要读者看过这本书以后再做出评价。
高村薰的《曳日马》以“9·11”恐怖袭击事件后的东京为舞台,描写福泽彰之的儿子、现代派画家秋道用榔头砸死怀孕的同居女友和邻居男大学生,理由竟是为了消除嘈杂的声音。这究竟是艺术家的疯狂,还是现代的人性缺失?刑警和僧人以各自的方式求索着答案。
天很低。
合田雄一郎站在西新宿一座五十层的大楼前面,仰头看着其顶端,仰得脖子生疼。这座大楼建成已有二十三年,原本白色的墙壁变成了灰色的,就像许久未洗的床单,跟天空一个颜色,以至于连它的高度都难以判断。总之,天很低——雄一郎小声嘟囔了一句。
两个月以来,雄一郎虽然记不清到底有多少次像这样仰头看着天空小声嘟囔这句话了,但每每听到自己这样小声嘟囔,身体都会不由自主地发抖。现在也是如此。一股凉气穿过脊骨,震动神经,转瞬蹿人大脑,雄一郎顿时感到一阵忧郁,不禁长叹一口气。他把那句“天很低”重复了一遍,给自己找了个“今天下雨”这样一个并没有什么说服力的理由,再次仰起头来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天很低。
雄一郎甩掉伞上的雨水,把伞收起来,低头看看自己的休闲裤和轻便运动鞋。自己那双脚确确实实站在地上,也确确实实感到了使那双脚下垂的重力。不,不是地球对自己的引力,而是地球对自己的压力。六十五公斤重的身躯,位于天空与大地之间,位于意识与无意识之间,位于感情与理性之间……雄一郎无意之中继续往下想:位于昨日与今日之间……刚想了这样一句,忽然觉得周围的一切全都倒转过来,叫他感到头晕目眩。天空确实存在吗?地面确实存在吗?今日确实是昨日的继续吗?这一切有谁知道?雄一郎下意识地紧蹙眉头,不再看天空,而是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刚刚走过的石头台阶。
这一看可不要紧,新一轮的头晕目眩海浪般涌了上来。这回比刚才还要厉害,视神经好像是故意纠结着头后部,没有任何特定对象地胡乱反射着刺眼的光芒。这时候他看到的是人行横道那边的青梅街道,以及三十年来没有任何变化的古老的西新宿。那边坑坑洼洼的,昏沉沉灰蒙蒙的一片,被雨水浸泡得似乎随时都会坍塌。不,雄一郎觉得自己现在所看到的东西也许完全是其他什么东西,至于到底是什么,他也说不清楚。他不觉又仰起头来看了几秒那低沉的天空之后,匆匆走进了大楼的自动门。
尽管已经走进大楼,雄一郎还是想问:有谁知道昨天确实就是昨天吗?简直就像不想就会停止呼吸似的,他又思考起这些问题来。但是当他坐上电梯直奔第四十九层时,就顾不上思考了。由上升的电梯产生的加速度,使他真正感到了重力的反作用力,来到第四十九层的美食街的时候,甚至觉得有点恶心。
隔着玻璃窗,依然可以看到低沉的天空。还不到吃午饭的时间,雄一郎却走进了一家餐馆,因为久米哲司律师已经在那家餐馆里等他了。久米哲司的律师事务所就在青梅街道西边五十米处一座古旧的大楼里。大楼虽然古旧,但久米律师事务所却非常整洁,并且具有独特的气势,叫人想起监狱的会客室——这些是雄一郎首先想到的,而眼前这位久米律师的相貌却没有立刻跟名字对上号,是久米律师那金属般的具有穿透力的声音提醒了他。一
那声音是不间断地去健身房锻炼身体,自信还能把三十岁时的体力和健康保持三十年的声音,是可以称之为社会正义和律师骄傲的源泉,也可以称之为律师的榜样的声音,是清澄、明朗、透亮的纯净水般的声音。
“今天合田先生休假吧?没办法,地方检察院的指示嘛。当警察也够辛苦的。”
“彼此彼此。昨天,负责受理直接控告的大峰检察官给我看了诉状,一看您是代理人,我当真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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