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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之后,华医师从病房忙完走出来。卢倩如坐在护理站写病历,一盏桌灯照着她的侧面。华医师站在那里、隔着距离看她。她抿着嘴,那唇很厚,透着红。消瘦的侧脸不知怎的带着冷峻,可是笑起来的时候,温柔与妩媚便都有了一些。
一个护士推着药车与华医师交会而过,他们淡淡地交换微笑。病房静寂寂的,只有护理站前的灯饰,一闪一闪地明灭着。
那天落着雨,卢倩如撑着伞走在雨中。华医师开车过去,远远瞥见她的侧影,倏地觉得惊心动魄,他以为看见了十年前的黄雅雯。霎时之间,沉淀在灵魂深处那些不安的成分又再度被翻搅起来。后来他们在车站餐饮部喝果汁,华医师仔细端详她,才觉得她们并非真的那么酷似。可是说不上来理由,有些什么淡淡地挑起往事种种……
和黄雅雯分手时他还只是个医学生。别人都笑他傻,说黄雅雯甩了他,他也不说什么。有个男孩子和黄雅雯发生了肉体关系,打电话来问他们从前是否也做过同样的事。他想知道黄雅雯是不是随便的女孩子。
“请相信我,这对我很重要,”那声音很诚恳,“我本来只想和她玩一玩,可是现在我已经无法自拔……”
“你听着……”
他握住电话,无名火冒上心头,可是他隐约感觉出那个男孩的痛苦,又沉默了。无可置疑,黄雅雯相当美丽,甚至美得致命。他那时候初恋,把一切对爱情、生命的憧憬都寄托在那上面。
“以后毕业了,我们结婚,就到一个没有人愿意去的乡下开业行医。我们要盖一栋大房子,还有最好的设备和器材。天没亮就醒过来了,我们要穿上漂亮的衣服,手牵手到田间去散步。这时候,如果刚好有个农夫经过,他会高兴地与我们打招呼,心里想着,啊,这是华医师和他最美丽的情人……”
“我们还要养一只狗、一只猫咪,还有一对鹅。”黄雅雯兴奋地补充。
医学院的男生教他去牵她的手,把手搭上肩膀,在她耳边轻轻说话,然后吻她的颊,然后是唇、舌,伸手过去轻轻爱抚……然而大部分时间他只是像个大孩子似的看着她。“你好美。”他称赞她。此外,他什么都没做,生怕一不小心,就要把一切都捏碎了似的。他觉得光是美丽也可以是一种庄严,而那份庄严,正好牵动他生命中的一些什么。
分手那一阵子,课业繁重,心情不好时干脆一头泡到解剖实验室去动手剪那些尸体、对照图谱,借着工作麻醉自己。很晚了,助教便把钥匙交给他。空荡荡的实验室只剩下华医师、一盏孤灯,还有十几具默默平躺的尸身。他向尸身诉说自己的心事,尸体都静静地聆听。偶尔,他剥开一层肌肉的内里,它们便回报他辛辣的福尔马林气味,熏出眼泪来。他的眼泪一直流,停不下来。
后来他还在校园里见过黄雅雯,身边总伴随着不同的男孩子。各种恶劣的言语在校园中流传着,有一次,他在社团里面亲耳听见一个高年级学长叙述着与黄雅雯从舞会到上床之间一夜的过程。那故事很精彩,带着趣味性,可是他的态度很睥睨,像叙述一次作弊经验似的。他还批评黄雅雯的身材。后来听说她订婚了,准备嫁给一个实习医师。可是隔不了多久,他们发生争吵,她的未婚夫把戒指要了回来,还从楼梯口把她推下去。有好长一阵子,她打着石膏,在校园里走来走去。
毕业之后,华医师在电视里看见她参加歌唱比赛,挑战失败。后来她变成了一个益智节目的助理小姐,也在电视剧里演过几个角色。报纸偶尔刊刊她的泳装照片、和一些著名男星若有似无的绯闻。她改了几个艺名,似乎一直没有红起来。后来嫁给了一个华侨,结婚的时候,还寄了一张红帖子给华医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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