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鲁伊刚刚路过那家电影院,爆炸发生时,她离那里不过三个街区。
绝不是建筑施工用的炸药。在永远处于城区改造中的曼哈顿生活了这么多年,她分辨得出来。声响很大——巨大而痛楚的一声爆响,像坍塌的锅炉。汹涌的黑色烟雾和远远传来的哭嚎尖叫声也清楚地证明了她的判断。
警笛声、叫喊声、狂奔的人群。她张望过去,但从她站立的地方看不到太多。
鲁伊迈开脚步走过去,但很快又停了下来,瞥了一眼手表——她手腕上三只手表中唯一还走动的那只。回工作室已经迟了——那本该是一小时前的事儿。她在想,与其现在回去找骂,何不带一个好故事回去,为自己开脱?
如何取合?
管它呢。她朝南走,去瞧这场大屠杀。
爆炸本身并不太凶猛。它没有在地板上留下弹坑,只是掀掉了剧院的窗户,以及酒吧里的一块厚玻璃板——人们以前站在那上面演讲。不,火才是最大的灾难。室内装潢燃烧卷起的火舌像战争电影里的曳光弹,引燃了墙纸、地毯、观众的头发,以及影院里所有隐秘的包厢。影院老板大概打从十年前开始就打算把这些包厢一一编号,最终还是没有做成。鲁伊赶到那里的时候,火舌已经舔光所有能舔的,天鹅绒维纳斯剧院(唯一一家XXX级影院,全城最好的放映厅)已不复存在。
第八大街一片混乱,四十二街和四十六街之间已禁止通行。身材小巧、瘦削,刚过五英尺高的鲁伊,轻而易举地在围观的人群中钻出一条缝隙,挤到前排。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妓女、街头三张牌。赌徒以及孩子们都兴高采烈地盯着台上,来自十来辆消防车的男男女女正在那里施展他们灵巧的舞蹈技艺。当剧院的屋顶轰然塌陷,火花瀑布般地泻落在街道上,人群发出一片轻呼赞叹声,好像正在观赏东河上的独立日烟火。
纽约消防局工作人员是好样的,二十分钟后火势已“被控制住”——她听见一名消防队员如是说,这一戏剧性事件就此落幕。剧院、酒吧、熟食店和脱衣秀已经被毁掉了。
接下来人群的私语声消失了,每个人都神情凝重,默默地注视着医护人员搬出尸体。或者死者残余下的东西。
当那些厚厚的绿色袋子被或推或搬地经过她身边时,鲁伊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怦怦地跳个不停。甚至那些执行急救的小伙子们——她原以为他们已相当习惯了这种事儿——看上去也很紧张不安。他们脸色发青,嘴唇紧咬,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前方。
她悄悄凑近一名正在和消防员说话的医生。尽管那年轻人努力想保持语调平静,可一张口,话还是噼里啪啦地冲了出来,他声音发颤。“四个死人,两个已经不成形了,残骸甚至不够给牙医的。”
鲁伊做了个吞咽动作:翻搅的胃液和想呼喊出来的冲动在体内挣扎了一会儿,终于取得平衡。
然后她意识到另一件事,恶心欲呕的感觉重新袭来:三四吨闷烧中的混凝土和灰浆现在就堆落在那片人行道上,而仅仅几分钟前,她还在上面闲逛,边走边跳,像个跟在妈妈身后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裂缝的学生妹,她盯着电影海报,崇拜地打量着《饥渴的表姐》里那位明星一头长长的金发。
就在这个地点!就在几分钟前……
“发生了什么?”鲁伊问一个穿着紧身红T恤,一脸痘疤的年轻女人。她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粗哑,鲁伊不得不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炸弹,燃气管,”女人耸耸肩,“也许是丙烷。我不知道。”
鲁伊缓缓点了点头。
警察们不大友善,也不够耐心,开始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闷声驱散观众:“让开,来,大家,让开。”
鲁伊站在原地没动。
“对不起,小姐,”一个男人彬彬有礼地对她说道。鲁伊转过身来,看见一位牛仔。“能让我过去吗?”他刚从烧成废墟的剧院出来,正要走向聚在街正中的一群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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