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亲爱的朋友,你抱怨我很少给你写信吧,你希望我给你写什么?不会是我一切安好,我始终那么喜欢你吧?这些你都已熟知于心,我的年轻和你的优良品质所需要的比这些要多得多,让一张可怜的纸跑上数百英里而仅说这些,简直太荒诞了!我苦思冥想,实在想不出要写的事情。我的生活再平静不过了,没有任何事情来打破这种单调。今天接着昨天就像明天接着今天一样,尽管我没有预言家的天赋,但我在早晨就能准确地预测出晚上会发生什么。
我每天都是这样度过的:早晨起床,这不用说,每天都是这样开始的;我吃早餐,练一会儿击剑,然后出门,回来吃晚餐;去几家串串门或者看会儿书,结束后我和前一天晚上完全一样上床睡觉;我坠人梦乡,由于从来没有新的事情来刺激我,因此只能做些陈旧、老掉牙的梦,和我的真实生活一样单调。你看,一点意思也没有吧。不过,比起六个月以前,我对这种生活要适应得多了。我承认,我很无聊,但我很平静而且很认命,这种生活不乏某种温馨,我总认为它可以与气候宜人的秋天相媲美的。酷暑之后,秋天总给人一种神秘的魅力。
这种生活,虽然我表面上已经接受,但却根本不适合我,或者至少与我原先想象的我应当过的生活相差太远。也许我搞错了,再不就是我命中注定要过这种生活,但我很难相信这点,因为,如果这就是我的命,我肯定会过得比现在更自在,而且我也不会在这么多地方,被它的锐角伤害得如此痛苦。
你知道探险对我来说诱惑力有多大吗?我多么酷爱那些奇特、过分和充满危险的事物,我读起那些冒险故事和游记来是多么的贪婪,仿佛在狼吞虎咽。在这个地球上,没有人比我的想象力更疯狂,更飘忽不定。唉,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命运安排的,我竟从未有过一次探险,也从来没有旅行过。对我来说,环游地球就是围着我住的城市绕一圈,天边的每一处我都去过。我遇到的全是现实,我的生活就像沙滩上的贝壳、大树周围的常青藤和壁炉里的蟋蟀那样。其实,我非常奇怪,为什么我的双脚还没有在地下生根。
画家画爱情时,都用布条遮住自己的眼睛,其实应该用这样的方式来画命运。
我的仆人是那种相当笨拙的乡下人,但却像风一样到过魔鬼才知道的很远的地方,亲眼看见过那些我只能梦想的奇迹。他曾身处最奇特的境地,有过最骇人听闻的险遇,我请他讲述了几次。一想到所有这些美好的事物都让这个既没有情感也没有思维、只配拍掉衣服上的尘土和去除靴子上泥块的粗人独享,我简直要发疯。
显然,这个贱人的生活应当就是我的生活,而他却认为我很幸福,看到我这般意气消沉竟然非常吃惊。
我可怜的朋友,所有这些都不特别有趣,也毫不值得写在纸上,你说呢?不过,既然你一定要我给你写信,我就必须告诉你我在想什么,我在感受什么,没有事件和行动,我只能为你编一些思想。我告诉你,恐怕不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也不会有什么新鲜的东西,但这只能怪你自己,是你想要这样的。
我俩从小是朋友,一块儿长大,共度了一段很长的岁月,我们都习惯了互相交流最私密的想法,所以我可以毫不脸红地向你倾诉我那一片空白的脑海中的胡思乱想。我不会添加一个字,也不会删去一个字;即便是那些难以启齿的事情。请你相信,我绝不在你面前遮掩什么,因此我说的都非常真实。我在你面前没有骄矜。
在我刚才说的沮丧、悲观的表面下,偶尔骚动着一种与其说死不如说麻木的思想,我始终没有感受到忧郁给人们带来的那种伤感的平静。我时而旧情复发,重新陷入我以往的激动之中。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这些毫无动机的激动和毫无目的的行动更让人精疲力竭。那几天,虽然与其他每天相比并没有更多的事情要做,但我每天很早就起床,早在日出之前就起,权当我非常忙,时间从来不够用。我用非常快的速度穿衣.随手套上一件衣服,珍惜每一分钟,就好像家中发生了火情。看见我那时的样子,你会以为我去与情人见面或在找钱。其实根本不是。我只是不知道该去哪里,但我不能待在这里,待在这里不能拯救我的灵魂,我必须离开这里。我仿佛觉得外面有人在召唤我,此时我的命运正处在一个关键时刻,解决我的问题全在此一举。
我心神不定,衣帽不整,蓬头垢面,迎面遇见的行人都回过头笑话我,都以为这是一个放荡的青年,刚刚在酒馆或其他某个地方混了整整一夜。我确实醉了,尽管我一口酒也没喝,却醉得连路都走不稳,时快时慢。我像一条与主人失散的狗一样从一条街跑到另一条街,毫无目标地寻找主人,而且非常担心,处于一种高度警觉的状态,一有动静就会转过身来,跟进每一堆人群,不顾碰撞他人而遭到无礼的回应,以一种通常没有的清晰的视觉四处张望。随后,我突然发现自己走错了,肯定不是这里,必须再往前走,可能在城的那一头。我奔跑起来,疾驰如风,身轻似燕,仿佛鬼在后面追赶着。我看上去一定是一副奇怪的样子,脸部表情疯癫、狂躁,挥舞着双臂,嘴里发着含糊不清的叫声。当我定下神来想起这些时,我真的感到无地自容。但请你相信,这绝不会阻止我下次还这样。
倘若有人问我为什么这样奔跑,我一定会很尴尬,难以启齿。我不赶往某个地方,因为我没有地方可去;我不怕迟到,因为我没有时间约定;没有人在等我,我没有任何理由如此匆忙。
难道在我的生活中缺少什么?我还没有意识到但却在本能地寻找着?是一次爱的机会还是一次历险、一个女人、一个念头或者一笔财富?我的生活需要充实?是走出家门摆脱自我的欲望吗?是因厌倦了周围环境而想开始一种新的生活的欲望吗?也许是其中一个吧,也许是所有这些吧。不管怎样,这种状态令我很不愉快,但每次高度兴奋之后,都是一种彻底的放松。P1-3
我们有幸生活在这辉煌的年代,时下最滑稽可笑的事之一,当属所有报纸,不论其政治色调是红的、绿的、还是三色的,都在为道德恢复名声。
道德理应得到顶礼膜拜,而且上帝知道,我们不应当有意去冒犯它。道德就像那位贵妇人!她戴着金丝边眼镜,眼镜后面的眸子奕奕闪亮,长筒袜紧绷在腿上,她从镀金烟盒里抽出烟卷的动作优雅至极,连身旁的小狗行屈膝礼都有舞蹈大师的风采。我们应当承认,以她的年纪,这位贵妇人还相当有风韵,而且从外表一点也看不出她的真实年龄。她确实很赏心,但毕竟已人老珠黄……在我看来,这很正常,特别是当您正值20年华时,您会更喜欢水性扬花、风骚妩媚的小女子,喜欢她一头略卷的秀发,穿着半短不长的裙子,走路的姿势和目光都带着挑逗,面颊泛着淡淡的红晕,嘴角挂着微笑,亲切大方。即使是最讲道德的记者,恐怕也不会反对这一事实吧!如果他们说不,也是言不由衷。想的一套,做的是另一套,这种事情天天有,特别是对那些有道德的人来说。
我想起革命(我指的是七月那场革命①)前人们对那位可怜的、纯洁的赛斯纳·德·罗什福卡特子爵②的讥讽,起因是这位爵爷把歌剧院女芭蕾舞演员的舞裙加长了一截,还用他那双高贵的手给所有雕像的下身贴上了一块遮羞布。从那时起,大家讲究道德的程度之高,已经让赛纳斯·德-罗什福卡特子爵先生瞠乎其后,竞至现在己经登峰造极,达到一种无法想象的境界。
我并不习惯盯着雕像的某些部位凝神细看。和其他人一样,我一直觉得世界上最可笑的东西当属主管艺术的官员用剪子剪出来的那片葡萄叶子了。现在看来,我当初也许错了,葡萄树叶现在可能是一项最值得称颂的制度。
有人告诉过我,但我很难相信,因为太离奇了——一些人在米开朗基罗的著名壁画《最后的审判》前,只注意那些放荡教士的图绘,甚至掩面大叫——这是亵渎圣地的可憎行为!
这些人不记得罗德里格①的爱情曲,只记得关于游蛇的那一章。绘画或书籍中大凡有裸体女人像,他们就会像猪见了臭泥一般径直扑将过去,全然不顾那些盛开的花朵,也不看一眼挂满枝头的金灿灿果实。
我承认我在这方面并非那么道貌岸然。如果陶丽茵②这个不知羞耻的仆人当着我的面显露她丰满的乳房,我肯定不会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去遮盖我不应当看见的胸部。我看着她的乳房,就像看着她的脸。丰润、雪白的乳房对我来说是一种享受,但我绝不会像可怜的达尔杜弗③那样用手去摸艾耳密尔④的裙摆料子是否柔软,也决不会故作正经地把她逼到桌边。
当下对道德的顶礼膜拜,如果不是这么令人厌恶,本可以一笑置之。报纸上每篇文章都成了说教,每个记者都变成了传教士,只差像教士一样剃光脑袋,穿上硬领的教士服了。现在正是下雨和说教的时节,想要逃避两者之一,您便只能乘马车出门或者只有在家在酒瓶和烟斗的陪伴下重读重读庞大固埃⑤。
天哪!如此暴跳如雷!这么义愤填膺!
谁咬了你们?谁刺痛了你们?你们为何如此狂喊乱叫?这个可怜的堕落者惹了你们什么让你们这样恨他入骨?可他是一个好人!他为人随和、只求自得自乐,从不妨碍别人。向塞尔⑥学学吧,用他对待警察的……并不以为因此可以在某个建筑名胜下面竖一个这样的牌子:
此处禁止扔垃圾。
只有查理十世明白这个道理,他下令禁止发行报纸,为艺术和文明做出了巨大贡献。报纸是艺术家和百姓、国王和臣民之间的狡黠的掮客,许多事情都是这些掮客挑起的,这点众人心知肚明。报纸对艺术无休止的叫骂窒息了艺术的灵感,在人的心灵和精神上投下一种对诗人或政府的恐惧感和不信任感,从而使王权和诗歌这两种世界上最伟大的事物失去作用。这是人民的大悲大哀,人民不惜放弃自己的幸福,甘愿每天早晨能看到几张用劣质的纸张和油墨印刷、用劣质的文笔攒出来的劣质报纸。尽管尤里乌斯二世①时期根本没有文艺批评,我也没有见过评论皮奥博②、米开朗基罗、拉斐尔、吉贝尔蒂③、切利尼④的文章;但我认为,对于这些没有报纸看、从来不熟悉艺术和艺术术语的人来说,上面列名的那些人肯定个个才华横溢,绘画职业技艺精湛,报纸上看不到真正的学者和真正的艺术家,犹如一个人平时纵欲无度、精疲力竭地上了缪斯女神的卧榻一样,这些难侍候的女人,她们想要的情人必须是精力旺盛的猛男。报纸扼杀书籍,就像书籍扼杀建筑,大炮摧毁人的勇气和体力一样。我们相信报纸会夺走我们的娱乐,报纸会夺去我们一切的纯洁,它使我们一无所有,甚至连一本仅属于自己的书也不会有;报纸提前登出戏剧的结局,夺去它的悬念。报纸还会使我们之间的闲聊、造谣、嚼舌、诽谤变得枯燥无味,甚至没有兴趣再把一条小道消息炒作到一周之内上流社会无人不晓的地步;报纸不管我们是否接受,把既定的评价强加给我们,强迫我们对本来喜欢的东西产生反感。报纸能让那些卖火柴的小贩或者那些记忆力好的人,像外省的科学院院士那样放肆地胡扯一通文学;报纸不允许我们有自己天真的想法,从早到晚整天向我们灌输那些犹如一面生一面焦的煎鸡蛋那样难以消化的文章,还用三四个小时前发生的连吃着奶的三岁孩子都知道的旧闻让我们不得安宁;报纸剥夺了我们的味觉,让我们像喝了加香料的白兰地酒的酒鬼一样再也品不出醇酒的沉香,像贪吃酸橙和葡萄渣的人一样再也闻不到鲜花的芳香。倘若路易一菲力浦一次性永远取缔所有文学报纸和政治报纸,我会对他感激不尽,并会当场创作一首美妙的疯狂抒情诗献给他。我用自由体交叉韵来做并属上我的名字:“您最谦恭、最忠实的臣民×××”。千万不要认为人们从此不再热爱文学了,在没有报纸的日子里,一首四行诗能让巴黎人欣赏一个星期,一场首场演出会让他们议论半年。 然而,我们为此失去了30苏一行的广告和吹捧文章,作品的知名度从此也不会如此迅速和突然地提高。不过,我们已经想象出一种非常聪明的办法来取代炒作。如果从现在开始到这部杰出的小说问世之前,仁慈的君主下令取缔报纸,我一定会充分利用这点并为自己创造一个奇迹。在那天到来之际,会有24个骑着马的吆喝者,背上印着出版商的地址,手持两面都绣有小说书名的大旗,鼓手号手各一名开道,走遍全城,每到广场或十字路口便停下亮开嗓门喊:“令人赞赏的无与伦比、好得不能再好的小说《莫班小姐》只今天卖啊!整个欧洲甚至全世界(包括玻利尼西亚)热切盼望了一年多的,著名的戈蒂耶的杰作啊!一分钟就能卖出500册,半小时就再版一次,现在已经到第十九版了!商店门口站满了治安警察,他们正在控制人流,维持秩序。”您看,难道不比《辩论报》和《法兰西邮报》上只有松紧带、硬衬领、有耐用奶嘴的婴儿杯、雷尼奥①牙膏和治牙病药方一类广告的三行新书广告强得多吗?
《莫班小姐》是19世纪法国唯美主义文学的代表作。作者(泰奥菲尔·戈蒂耶)受欧洲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思潮的影响,撰写了一位年轻女子为寻找理想的人生伴侣,乔装成男子的一段曲折离奇的故事。《莫班小姐》中精湛细腻的描述所表现出的语言艺术风格,曾受到法国文学家维克多·雨果的欣赏。
《莫班小姐》讲述了一位年轻的法国少女寻求爱情的故事。作者(泰奥菲尔·戈蒂耶)塑造了一个叛逆的——往往被视为不道德的——女性,她不遵守社会既定的游戏规则,不愿被动地接受命运的安排,而试图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她不肯认同为财产和门第所支配的婚姻制度,不信任男子在女性面前表现的虚假礼貌和殷勤;她希望深入到男性的内心世界,了解他们的真实面貌,于是她女扮男装,外出闯荡……